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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一软,我不假思索的应道:“好。”
“谢谢姑姑。”他破涕为笑,小脸像朵盛开的花,他凑过嘴来,在我脸上“叭”的亲了一口,“姑姑和我娘一样好,父皇喜欢姑姑,我也很喜欢姑姑。”
床上沉睡的刘玄呻吟一声,折腾着翻了个身,我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门内的那个他,百感交集。
身后骤然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惊醒了我,我回头,果然看见复道那头刘能卿满头大汗的狂奔:“不好了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奔得近了,他匆忙朝我瞥了一眼,随即大呼小叫的冲进门去。
“陛下”未及床头,他已跪倒,声泪俱下,“淮阳王、穰王和随王三人离宫之后,率兵抢劫京都东西二市,火烧宫门,已经闯入宫中!”
“什么?!”异口同声,不等我心急火燎的冲进门,刘玄亦捧着额头从床上挣扎起身,一副辨不清东南西北的迷糊样。
不能不说惊愕,令我意料不到的是张卬他们居然反应如此敏捷,突围出宫后能立即带着兵马再杀进宫。
刘玄闷咳两声,尚未酒醒的他面色煞白:“邓晔何在?”
“邓晔追击三王不成,转而围堵御史大夫隗嚣……”
我一把抓住刘能卿的胳膊,激动道:“那隗嚣呢?”
“隗嚣……城中战乱起时,邓晔应接不暇,分出兵力镇压骚乱。隗嚣趁机带着数十骑直闯平城门,破门而出,逃往天水去了!”
“可恶!”我气得跺脚,“邓晔这头蠢驴,居然纵虎归山!”我有预感,这个隗嚣会比张卬他们更麻烦、更可怕,此番纵他离去,他日必成祸患。
“陛下!宫中执金吾抵挡不住叛军,这可如何是好?”
“张卬他们……反了?”刘玄一阵激动,苍白的面颊上突然浮出一抹异样的嫣红,“他们想要做什么?逼宫?想来杀朕吗?”他奋力一挥手,床头的一只陶尊顿时飞了出去,啪的声落在地砖上,碎片散落。
“陛下!”我毫不迟疑的跪下,地上有砸碎的陶片,硌得我膝盖一阵疼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只是眼下情况危急,还望陛下能……”
他摇晃着跳下地,伸手拉我:“你起来!”一面拉我一面问刘能卿,“已经抵挡不住了吗?”
“是……只怕撑不过明日。”
眼下已是日落西山,正是酉时三刻。我扶着刘玄站直,他虽然体力未复,头脑却仍是十分清醒的:“你下去准备车马,告诉各宫夫人,整理行囊,明日天一亮便随朕出宫。”
“臣遵命。”刘能卿急匆匆的走了。
“陛下这是打算去哪?”我明知故问。
“新丰!”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带着一股莫名的愤怒,“待朕集结兵力,定然剿平这帮乱臣贼子。”
眼下在新丰屯兵抵抗赤眉军入侵的将领正是之前派去的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四人,我眉心一皱,担忧道:“可是……张卬、廖湛原是绿林出身,向来与王匡、陈牧、成丹他们私交甚笃,这万一……陛下认为他们可信么?我只怕我们这一去,没有调集到兵马,反而羊落虎口。”
“哼,”他冷笑,“朕岂会让他们得逞?想要谋害朕,朕会先要了他们的脑袋!”
苍白的唇瓣,酡红的双颊,微喘的呼吸,阴鸷的眼神……此时的刘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那种阴冷彻骨的感觉,使得我血液中隐藏的仇恨再次燃烧起来。
东方渐白,长乐宫的屋脊上反射出万丈光芒,耀眼夺目。前殿方向隐隐传来打斗之声,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我怀里抱着刘鲤,和刘玄共坐驷马龙舆,曾有宫女想将刘鲤另抱它处,我却不肯将这孩子轻易予人。不知为何,打从这支百余人的队伍驶出长乐宫,在满城烟火中,仓皇逃离长安,往东投奔新丰,我便隐隐觉得有股不祥之气萦绕心头。
因为后宫女子大多乘坐马车,所以这一路走得十分艰难。我是吃过这种逃亡苦的人,像这种在流亡路上还能舒舒服服的坐在龙舆内,吃喝不愁的生活,对我而言,简直是天堂。但是我这么想,不等于其他人也会这么想,这一路哭天喊地,叫苦不迭的女人不在少数,若非刘玄心情不好,把那些叫苦叫累的女人骂得狗血淋头,相信这种情况会一直维持到新丰也难得消停。
队伍抵达新丰,清点人数,刘玄这次带出宫的夫人之中,以赵姬为首,却独独不见他的正牌老婆韩姬。
我在瞬间明白过来,惊骇间只觉怀里刘鲤的体重似乎猛地增了十倍,沉甸甸的压在我胳膊上:“你、你把韩夫人……留在长乐宫了?”虽然不大敢相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我原还想把刘鲤抱去让他俩母子相见,可是找遍所有地方,也没发现韩姬的踪影。
刘玄不置可否,冷漠的假装没有听到我的问话,他撇下我,径直带着赵姬前往赵萌的营地。
我一口气噎住,撞得胸口生疼。这个该死的男人,果然冷血到无可救药。
“姑姑!”刘鲤懵懂无知的搂住我的脖子,小小的身子扭股糖似的扭来扭去,很小声的趴在我耳边哀求,“姑姑,我能偷偷去见我娘吗?”
我心里一颤,鼻子酸得差点落泪:“不行。”我一口回绝。
刘鲤失望的低下头,小鼻子皱在一起,苦着一张小脸,闷闷不乐。
“你父皇有正事要干,我们出来是逃难的,不是来游山玩水、巡幸地方的。”我尽量拿些大道理来搪塞。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依旧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看着他这张稚气的小脸,我唯有在心底长叹欷殻АA跣颜约Т谏肀撸鞘且蛭葱路嵬侗荚栏刚悦龋约欠谴豢傻摹?墒撬裁匆押釉诔だ止兀磕训朗羌珊藓г胝艆n等人有所勾结,意图谋害赵姬?可这也仅仅是个人猜测而已,不是还没有真凭实据能够证明赵姬的小产和韩姬有关吗?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对夫妻真是疯了,妻子因妒生恨,能够因此毒害丈夫的无辜子女,干出损人不利己的勾当;丈夫亦能不念旧情,生生的把妻子往绝路上推。
这样的夫妻,想想就令人心寒。
一旦长乐宫破,手无缚鸡之力的韩姬碰上那群只知私利、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的小人,岂还有活下来的一线生机?
刘玄带着赵姬去找赵萌,两人在营帐内一聊便是一整天。因为军营里诸多不便,我不得不抱着刘鲤和其他后宫女子挤一块,同住一顶帐子。
那些女人一开始背着我挤眉弄眼,唧唧歪歪,甚至还想联合起来趁机整我。结果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在帐内拉开马步,一亮长剑,当场把一张半新不旧的木案当柴劈成两爿后,那些窃窃私语瞬间自动消音,帐内鸦雀无声,大家微笑以对,相安无事。
翌日,果然刘玄在赵萌营中宣召比阳王王匡、阳平王陈牧、襄邑王成丹三人,入营议事。陈牧、成丹先至,被赵萌事先埋伏在暗处的士兵逮了个正着,当场诛毙。
“姑姑,你在瞧什么呢?”
我伸手抚摸孩子的头顶,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帅帐,讥诮的回答:“在看两只狗打架。”
“在哪里啊?”小孩儿心性使得刘鲤兴奋的踮起脚尖,“打得怎么样了?”
“狗咬狗罢了……”
猛地想到一个主意,我急忙甩脱监视,去找刘能卿:“你赶紧把陈牧和成丹中伏,已遭皇帝诛杀的消息透露给王匡。”
刘能卿惊得呆住:“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万一王匡率兵打来……”
“不会,王匡不会那么蠢笨。陈牧和成丹已死,他俩手上的兵权势必落入赵萌手中,王匡手中只有一个营的兵力,以一敌三,这样悬殊的兵力,以王匡的性格,怎么敢冒这个险?我赌他绝对不会来骚扰这里,反而会大惊失色的从新丰撤兵逃走。至于他会逃到哪里去……”我哧哧的笑,“这还用我说么?”
“姑娘怎么说,小人便怎么做。”刘能卿看我的眼神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那样的神情中有震撼、有敬佩、有钦慕,更多了一丝惧意。
我明明看出他的心思,却唯有苦笑,用以缓解尴尬。从某种程度上讲,王匡其实并不一定会反抗朝廷,即便是张卬、申屠建等人,若不是被我从中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他们都未必非得铤而走险,走到与更始帝彻底翻脸,鱼死网破的一步。
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所作所为,竟也能令人望而生畏。
狼崽子啊……我摊开双手,十指张开,怔怔的瞅着这算不算是会撕裂人的利爪?缓缓将十指收拢,握紧,指甲掐入掌心,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我笑了,笑得那么辛酸与无奈。
到底还是被他说中了,我真的成了一头会杀人的豺狼!
符瑞
王匡得知陈牧、成丹二人被诛后,果然带着人马逃往长安,与张卬等人联手合兵。身在新丰的更始帝刘玄自然不甘心被乱臣贼子逼在京都之外,一心要剿灭叛乱,重回长乐宫的他令赵萌收抚陈牧、成丹两营,同时召回镇守掫城的李松,全力反攻长安。
狗咬狗,一嘴毛。眼看着大汉朝的内战越演越烈,我坐山观虎,乐见其成。
刘玄忙于应战,没空顾及我,闲暇时除了和赵姬、刘鲤他们说话聊天外,我抓紧一切可能的机会勤练武功,尽可能的提高武艺。据刘能卿回报,阴识不放心我孤身犯险,已责令刘能卿将长安一带的影士尽数召集起来,在必要的时候会不惜一切代价带我离开。
我能明白这是阴识对我的任性放的最大限度,其实他待我的纵容,真的已是无可挑剔。每到夜深人静,我躺在营帐内,听着小刘鲤磨牙的咯吱声,不免会感到孤独,这个时候会想起许多幼时在阴家发生过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快乐点滴,会想起阴识待我的宠溺、阴兴的口是心非,阴就的关心体贴,还有我的嫂子柳姬,我的“母亲”邓氏……
回忆使人伤感,想的越多,则越容易失眠,有时候辗转反侧,竟会心痛的想到刘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会胡乱的猜测他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会猜想他与郭圣通的感情,他和她的儿子刘彊,他和她之间的林林总总……然后想到极处,心也跟着痛到极处,泪湿枕畔而不自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数天,就在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个胡思乱想的瘾彻底戒掉的时候,刘能卿捎来了远在鄗县的刘秀的最新消息。
“姑娘如何看待这个情况?”自打王匡逃到长安,与张卬、廖湛结为一伙后,刘能卿对我的态度愈发谦卑。若说以前他听我的话是看在阴识的面上,那么现在却已是打从心底里对我惟命是从。
我丢开一份竹简,抓过另外一册,漫不经心的开口:“赤眉奉刘盆子为帝,称今年为建世元年……这很正常啊。大汉朝乱成这一团,他们不趁火打劫那才叫奇怪。只是……”
“只是什么?”
我撇嘴:“怎么国号又是‘汉’?除了这个,难道想不出别的国号来了么?一点都没创意!”我喃喃抱怨,不知道刘能卿能不能听明白,不过瞧他的表情挺傻的,看来是听不懂的了。
“可是……姑娘,当初反莽而起的乱军,不正是打着匡复汉室的旗号才得以招揽将士的么?在天下百姓眼中,汉室刘姓子孙才是真龙天子……”
“是么?百姓真的那么在乎谁当皇帝吗?”我冷笑,“那以前王莽篡夺皇位,改汉为新之初,怎么也没见天下百姓站出来表示反对的?”
与其说民心思“汉”,不如说民心思“变”。
困在长乐宫一年,别的好处没捞到,倒是宫中的一些记载纪年的典籍读了不少。王莽在篡位之前,作为汉朝的大司马,已实际操控所有政权。在他从大司马过渡到“假皇帝”,全权摄政,再由“假皇帝”过渡到改朝换代,把西汉最后一个皇帝刘婴赶下朝堂,自称为帝的整个过程中,未动一兵一卒,便将历史改写,一切都是显得那么的顺其自然。而朝臣们的反应也是古怪,整个汉朝体制搬到新朝来,一切照旧,三公九卿照常上朝,除了王莽的姑妈后宫的太皇太后气得把传国玉玺砸碎了一只角外,大臣以及百姓们的反应平淡得出奇。
应该说那时的王莽不仅不是恶人,还是个克己奉公,聘任贤良的好人。他的风评其实并不差,至少像现在人们口中所说的什么“反贼”、“乱臣”等等唾骂之词,在那时还未曾泛滥。
如果王莽能够就此心满意足的打住,相信之后的乱世便不会有机会发生,我和刘秀也不必劳燕分飞,而历史上的新朝也将开启一个新时代。
王莽篡位之所以造成了枭雄并起的乱世,真正原因在于他的新政。
记得上中学那会儿也曾背过王莽改制的一些条款,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早全部还给老师了,记忆中除了“王莽改制”这四个字之外,对于王莽的一切所作所为我一无所知。沦落两千年前的异时空后,对历史头痛的我不得不靠着啃下那一册册晦涩难懂的文字,赖以弥补自己对时政的缺失,个中辛苦胜过常人数倍。
长乐宫,特别是当年王太皇太后居住过的长信宫中珍藏的典籍,对于王莽的记载颇为详尽,姑且不论史官对于他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