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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你要是想看就拿去好了,我都答应养你了,也不会在意多给你本书看。”说着把书伸到他面前,把封面那个抽象写意的裸女凑到他鼻尖。
他把书轻轻推开,淡淡摇头,脸上还留着红晕,眼神却重归平静:“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此情此景令我忆起故人。年少轻狂,想来仍不免脸红。”
我无趣地收回手,心里突然的不是滋味。
“霁血,给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吧?500年前的你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双重人格?好歹你是我要养的人,哦不,灵了,有必要让我了解你吧?”
他微微愣了愣,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一小会儿,移开,声音依旧淡然:“久了,旧事早已模糊,我不记得了。”
我依稀看见他黑沉沉的眼中有一种叫做落寞的情绪,心头莫名一悸。把手伸向他,却在半空中停顿,手指动了动,然后颓然放下。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白天马王堆这么一折腾让我意识到我现在待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闹鬼胜地,鬼护士鬼医生鬼病人的故事我从小听到大,这会儿一股脑的涌上来变成梦魇在我脑子当中不停打转。我只要一闭眼就会产生错觉,似乎房间里有一双眼睛死盯着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我躺平在床上不敢翻身,怕一翻身就会有一只翻露出白骨拖挂着腐肉的手从背后伸到我眼前,两眼不时看向天花板,确定没有什么一只眼珠凸出另一只眼珠挂在脸前的鬼头从上面钻出来。床底下是我的防御空挡,我没勇气亲自确认就叫霁血帮我看着那里面有没有他的亲戚趴着。
我知道一个大男人怕成这样是很耻辱的一件事情。其实我也没那么脆弱,我别的不怕,但就怕这种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尤其是在亲眼见证了确实有这种非物质形式的存在之后。人类的想象力是恐惧的根源。
霁血把沙发移到我床边——之所以不说搬,因为他真的是凭空呼啦一下移过来的——专心致志玩我的GB。没心没肺地安慰我说,这里的他都见过了没凶的。
他这一说不就是告诉我这医院里真的有么?我哀怨地看着手里的武侠小说,半天还是停留在第二页。
临熄灯的时候,护工进来了一次。我努力施展浑身解数企图让她多留一会儿陪我说说话什么的,那老女人竟然无视于我秦大帅哥的魅力,面无表情地在我屁股上扎了针,那劲到比昨天还狠。
病房里无情的暗了下来,我两眼圆睁,所幸边上还有GB的嘀嘀哒哒不至于静的可怕,然而时间一久,那声音比噪音还令人头疼。
“……帅哥。”
“嗯?”他玩的高兴只拿鼻孔应我。
“给我讲个故事吧……哦不,唱首歌吧……啊,那个,你还是打我一顿把我揍晕了得了。”
让条灵讲故事那不是名副其实的鬼故事么,否决。夜半歌声?我突然想到聊斋的片头曲,也否决。只有赶快睡着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游戏机响起了通关爆机的音乐。霁血抬起头,黑暗中我只能看见他眼中的两点红光渐渐淡去。
“你很有意思,我可是比那些孤魂野鬼危险的多,你不怕我反而怕它们,未免本末倒置。”他的声音很低柔,带着笑意。
我语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为什么信他不会带来伤害,为什么信任自己一直否定的存在,为什么一看到那张漂亮的不像男人的脸就会觉得安定可以依赖,为什么……为什么地上会有脚印?!
我噌的一下坐起来,一把扯住霁血的衣袖,看着床周围一圈灰白的脚印,身体僵直。
“你、你、你,别乱跑行不行,留的到处脚印。”
“我体内没有浊气,留不下脚印的。”霁血轻轻握住我的手,那冰凉让我浑身一颤。
“……那,你看的见,那是什么?”耳边突然听见一阵细弱游丝的呜咽,我头皮发炸,竖起一身汗毛,“冤、冤魂?”
霁血没说话,突然用双手覆住我的眼睛,问我:“你想看?”
我咽了口唾沫,深吸口气,硬着脖子点点头,看得见总比看不见自己吓自己要好。
“那个,不会太难看吧?”
他低低笑了声,慢慢移开双手:“不会,是很可爱的孩子。”
室内的景物在黑暗中鲜明起来,我看到床脚边缩着一团白影。
“……哈罗。”我试着跟它打招呼。
白影动了动,缓缓站了起来,我看清那是个穿了病号装的小女孩。哭得红肿的双眼,青白的肤色,剪了个小丸子的经典发式,看起来单纯无害。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这颗专为女性开放的恻隐之心蠢蠢欲动起来。朝她招了招手说:“小美眉到哥哥这边来,告诉哥哥谁欺负你了?”
她站着不动,看了看我身边的霁血,两行清泪又从核桃眼里掉了出来。
我侧过头瞪他:“原来是你欺负她,现在她来找我告状?”
霁血眼中红光一闪,我连忙陪笑:“啊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你级别比她高她怕你是吧?”
第二重性格总算没出来,他转向小女鬼,声音有些严厉:“你到这里作什么?”
“呜呜呜——”小女鬼呜咽,指指我又指指门。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要我跟你走?”
她吸着鼻子点头。
霁血淡淡道:“我劝你别去。鬼做久了难免无聊,多半是恶作剧。”
我苦笑,抬起被包成粽子的脚:“我想去也要能去啊。”
看着小女鬼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我叹口气:“小美眉对不起哦,哥哥行动不方便,你自己去玩吧。”
小女鬼看看我又看了看霁血,转身缓缓飘开,穿过门板不见了,只听见一阵阵高高低低的鬼哭渐行渐远。
我长出口气,摸摸头发还算服帖,没有根根倒竖。耳边听到霁血轻笑:“你那个道士朋友真行。关门符居然写成了引魂符,门口还有几个不敢进来的呢。”
什么叫以暴治暴以毒攻毒我有了深刻体会,道士神仙吕洞宾全不如我边上这只鬼亲戚来得有用。
我无力地倒下,果然被我这张臭嘴料中,避邪不成反而招邪。马王堆,我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做鬼也不放过你!
霁血走到窗前拉起窗帘,银蓝的月光立刻撒了他满身。我看得有些痴,暗想他要是七仙女我就愿意当董永。
“我只好奇,这孩子哪里来的胆子进来。”他幽幽道。
第二天马王堆一来就被我劈头盖脸发了通飙,在我的强烈坚持下撤走了他所谓的结界。当他一脸委屈的从背包里拿出一套樱桃小丸子的时候,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感激他的这份心,但他用的全不是地方。
然而,门上的引魂符没有了,那个小女鬼还是照旧每晚前半夜来我床边哭上个把钟头,然后飘走。我从胆战心惊麻木成不胜厌烦,霁血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严厉,但她始终不说话,唯一的动作就是指指我再指指门口。我想,这是不是就算被缠上了?
鬼故事里主角被鬼缠身后通常的套路就是帮那条鬼了却夙愿,然后鬼升天人平安。我身上的灼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脚上厚纱布拆了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于是我决定跟那个小女鬼去看看。
没告诉马王堆,怕他给我添乱,把霁血带在身边就足够了——我现在已经完全将他当作我的私人保镖来养了。
霁血听了我的决定,只是缓缓点头,但平淡的眸子里隐隐有一丝焦虑。
事先问马王堆要了点净符水,然后把他之前给我的那道平安符贴身带了,在床上正襟危坐,等着那小女鬼给我引路。
今天晚上云层很厚,没有一丝天光。霁血还是依他的习惯立在窗前,外面路灯微弱昏黄的光透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捉摸不定的阴影。
说我不紧张是假的,尤其是被他那种阴沉感染,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草率。
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由远及近。
我心脏猛地一跳:“来了!”
霁血低声叮嘱:“无论发生什么事,切记不可让玉离身。”
我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胸前的血玉。玉石因吸收了我的体温不再冰凉,相比较我的手反而更冷。
淡淡的白影慢慢从门上冒进来,飘飘荡荡来到床边。
“呜呜呜呜——”
重复的动作,指指我指指门。唯一不同的是小女鬼脸上流的是血。
鬼哭血,人遭劫。
身边的霁血叹了口气。
我吓懵了。血泪淌在小女鬼青白的脸上说不出的狰狞可怖,把我的勇气统统打散。我一把抱住霁血的手臂,闭着眼睛大叫:“我不去了,不去了!”
“看情形,你非去不可。”霁血的声音很淡定。
“不要啊,我还不想死啊——”
无视我的抗议,霁血自说自话命令小女鬼带路。我挂在他手臂上被他带着走,什么羞耻心自尊心早被抛到天外,我现在就这一根救命稻草,哪敢放手。
在一路鬼哭的伴奏下出了病房大楼,穿过草坪,在门诊部七弯八拐就转到了医院的另一边。脚下的路不再平整,狭窄而老旧。两边树影幢幢,三两盏昏暗的路灯无力地发着光,也许是年久失修,偶尔会有一盏灯忽而熄灭忽而点亮,诡异非常。
小女鬼仍然一声高一声低的呜咽。我被这声音扰得六神无主,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耳朵。看看霁血,神情平静,只是微微皱着眉。
他突然开口:“你能不能不要抓那么紧?我不太舒服。”
我的羞耻心终于被他唤回来了,蓦地脸红,慌忙松开他的手臂,两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最终还是牵住他的衣袖。
他抓过我的手握住。
我已经是手足冰冰冷了,竟然产生错觉,似乎他的鬼手都比我温暖的多。手心里都是冷汗的粘腻,却犹能感觉出他手掌的润滑柔软。我的胸口好像被什么抽了一下,突然间口干舌燥。
一阵阴风吹过,我猛地哆嗦。
小女鬼停了下来,晃晃悠悠转身,忽然朝我咧嘴一笑,血泪还挂在脸上,白森森的牙齿闪着青光。我吞口唾沫,战战兢兢开口:“小,小美眉,你带哥哥到这里来作什么?”
小女鬼仰起头,看向她身后。我顺着她视线看到一幢老式二层建筑,红砖墙绿窗棂,水泥剥落,窗户上几乎没有完整玻璃。绿色的大门上面一块木牌子“嘎吱嘎吱”摇动,上面写了血红的三个字:解剖室。
霁血在我耳边急促地喊了声:“别看!”
晚了,我弯下身开始呕吐。
那幢建筑的边上是棵桃树,长得已经比那房子还高,树身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打横的一根树枝上像挂咸鱼一样挂着一串人——不,那是鬼。人是不可能在开膛破肚之后还能一点一点将流出体外的粉白色肠子拉起来,塞回去。流出来,再塞回去,黄白的粘液和着鲜血滴滴答答在树下汇聚。
我掏心掏肺地呕吐,晚饭吐完了接着吐胆汁,边吐边后悔当初让霁血赋予我可视阴阳的能力。
霁血把我拉起来,我两腿发软,又趴下了。下意识的抬眼看向小女鬼,却看到更加骇人的一幕。 她一边笑着,一边解开上衣的钮扣,一道口子从她下腹开到喉咙,鲜血从伤口渗出,淌下来,很快浸染了她的衣裤。她把自己的手从伤口伸了进去,掏啊掏。我仿佛听见血肉分离时那种“吱吱嘎嘎”的声响,头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她将一颗热腾腾的心脏举到我眼前,一下一下搏动。
我有灵魂脱体的忽悠感。
“快点,走吧,快点,离开,快点……”
微弱的呜咽突然出现在我脑际,将我还有一线清明的神智拉回。我捂着嘴,看见血泪再次从小女鬼两眼滴出来,她表情扭曲,嘴唇翕动,轻声重复:“快点,快点……”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接着从肚子里拉出一个连着食道的胃。
我抬头,霁血一脸严肃地站在我身边,衣袂发丝无风而动,视线却越过小女鬼胶着在那棵桃树上。一阵凌厉的阴风迎面扑来,小女鬼突然一声尖叫。
我猛回头,只来得及捕捉她最后的魂魄化作轻烟淡去,那一声尖厉的鬼啸还在震颤我的鼓膜。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口袋里摸出装着净符水的瓷瓶奋力向前掷去。瓶身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砸在桃树干上化作晶莹的碎片,千百滴符水溅撒开来,有瞬间定格的美丽。
桃树连根震动,树叶发出怒吼般的沙沙声,挂在树枝上的那些鬼尸纷纷成烟。我以为我产生了幻觉,桃树的树枝变得如同触手般柔韧,蜿蜒伸向我,速度竟是眨眼的快。
一双有力的手拉起我,我诧异地发现自己腾空而起,那些触枝堪堪从我脚底掠过。我扭头,见到霁血闪着红光的眸子。
“妈的,才屁多点道行就出来作怪,今天老子让你魂飞魄散!”第二重性格的标准语气。
桃树枝紧追不舍,前后左右夹到,霁血带着我在树枝缝隙间转移腾挪,抽空在我左手中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