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在门前徘徊。我原本是希望站在那阳台上,再看一眼那古观象台的。然而,我没有钥匙,无法走进那熟悉的房间了。
我于是继续往上爬。到了顶楼,想必是可以看到那熟悉的景色的。
我经过三楼。和辉家完全相同的方位,这家人的大门敞开着。似乎是一对年轻夫妇,正兴高采烈地打扫新居。
那年轻的妻子,腹部鼓胀着,似乎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了。她呼喊着:快!他又踢我了!
那年轻的丈夫,便停下手里的活计,把耳朵贴在妻子肚子上,幸福地笑。
他们的故事,正欢乐地进行着。那腹中的婴儿,想必也为他即将开始的生活而兴奋不已,迫不及待。
我突然感觉到很累很累。
是什么拖累着我,让我如此疲惫呢?
我低头望一眼手中一直握住的日记,它似乎突然加重了许多。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带动它了。
然而,我下过决心。我是一定要爬上顶楼的。我是要看一眼那古观象台的。
而这日记,这些往事。我要它又如何呢?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那户人家的大门毫不吝啬地敞开着。很多杂物堆积在门外。
我随手把那本日记,仍到那堆杂物里面去了。那有些褶皱的封皮,微微反射着阳光;封皮上那手举《毛主席语录》的少年,脸上绽放着夸张的笑容。
我继续往楼上爬去,直到顶楼,再也没有见到过其他人。
我终于站在这楼顶上了。
这里风很大,毕竟已是秋天了。
这里的视野异常开阔,隐约可以看得到西山。
我却只想看一眼那古观象台。也许,我还可以看到一列火车,正徐徐从那下面驶过。
第一次来到这宽阔的顶楼上,我有些迷失方向了。
我终于又找到那古观象台了。
我向着它靠近,再靠近。我站在这顶楼的边缘了。
我未曾料到我会如此靠近边缘。我一向是非常怕高的。
然而此刻,我却丝毫不觉得害怕。站在这里,我仿佛终于拥有了彻底的自由,走或者飞,生或者死,任我选择。
我试着伸开双臂,仰起头努力呼吸。我突然发现,北京的天空原来如此的湛蓝。
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选择飞。我要得到彻底的自由。
我轻轻迈开腿。
我开始飞翔了。风在我耳边呼啸。
我飞过五楼的阳台,屋里,一位老妇人,正专心地坐在阳光下,缝补着什么。一双眼睛,被老花镜放大了,变作很长很长两条缝。
我飞过四楼的阳台,一位父亲,在教训他的儿子,那孩子满脸的委屈,泪水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我飞过三楼的阳台,又是那对夫妻,他们争论着,丈夫说,他姓夏,叫做夏天吧!而妻子却说,但要等到冬天,他才会出生,
不如叫夏冬吧!
冬天,夏天。我也有些拿捏不准了。然而,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已经彻底的自由了。
这瞬间地思考,使我错过了辉家的阳台。但我丝毫也不觉得遗憾。此刻,我已经拥有着辉了。终于拥有着他了。我又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我的确是非常欢乐,非常幸福的。
我转回头,再看一眼远处那古观象台。它转眼便消失了。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我却见到了,一列火车,正从那下面徐徐开过。
然后眼前变作一片绿色了。莫非,这便是护城河堤边的野草了么?
已经是秋天了。很快,这绿色就要消失了,换作一片枯黄了。
我的飞翔,虽然短暂,然而我飞翔了。在那一刻,我享受了彻底的自由。
天的确是大亮了,阳光很耀眼很耀眼的,把一切都变作无边的白色了。
我的世界里一片纯白。
31
〃我终于写完了。〃
我从阿文手中接过茶杯,吮一口,眼睛却仍旧盯着电脑的屏幕。那茶叶的芬芳立时间便充满了我的鼻腔。
他从背后环抱着我,把下巴架在我的肩膀上:
〃就这样吗?这个结尾,到底算是喜剧还是悲剧?〃
〃不知道。算悲剧吧。〃我回答。
〃那咱们的故事呢?不讲完了吗?〃他有些不甘心地问。
〃讲什么?〃
〃接着讲下去呀?讲在机场,马上就要登机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回头一看,立刻就发现你了。〃他从我手中夺过茶杯,也吮了
一口,继续说:
〃我狠心往机舱里面走,可走了两步就掉头跑回来了。〃
〃你为什么跑回来呢?〃我故意追问着。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很多遍了。
他顽皮地眨眼。
〃我。。。问你要钱嘛,两百块都还给你,不甘心了。呵呵〃
〃小气鬼!那后来呢?怎么不要了?〃
他把茶杯放回桌子上,我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连人带车从山坡上翻下来,躺在医院昏迷不醒,我怎么向你要呢?〃
他把手指插在我指逢间。
〃所以你就留下来,等我醒了再向我要么?〃我收紧手指。
〃是啊,就坐在你身边等着。怕你跑了。你知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叫什么?〃
他也收紧了手指。两只手就紧紧纠缠在一起了。
〃我都昏迷了,怎么会知道?〃我故意。
〃你记性太不济了。跟你讲很多遍了,你一直阿文阿文地叫着,护士问我阿文是什么意思,我只好告诉她,是中文〃亲爱的〃的
意思!〃
我转过身,把他拉到怀里。他额上的发又垂下来了,不很长,却乌黑而柔软。
〃得了吧,你才没那个闲情逸致呢!我醒过来以后,护士告诉我了,她说你这位同学真emotional(重感情),一直趴在你床头握
着你的手流泪,不吃也不喝。〃
我替他整理一下头发。
〃我没哭!那是我感冒了,等了你一夜,差点儿冻死了!你倒好,和老情人,新女朋友一起热热闹闹吃饺子。〃
〃哈哈,多久了,还吃醋呢?〃
我想去刮一下他笔直高耸的鼻梁。他闭起眼,皱起眉头。
〃鬼才吃你的醋!对了,自从你转学来洛杉矶,两年没见了,你不想他么?〃
他诡异地看着我。
〃哈哈,想!朝思暮想呢。〃我列着嘴,表情夸张。
〃想吧!想死你!〃他仰起头,眼睛盯住房顶。
〃朝思暮想都想不起来呢!人老了嘛!瞧我这记性!〃
我扮一个鬼脸。
他笑起来,仍旧是十六七岁少年般的笑容。
〃哎,对了,昨天听一个从密大来的人说,他们过得不错,女儿都学会说话了!〃
〃是吗?〃我应着,〃我说你别老张家长李家短的。明天不是还论文答辩吗?准备好了没有?〃
〃嗨!那壶不开提哪壶!要通不过,我就找你算帐!每天读你的小说,我都快成专业编辑了。〃 每日朝夕相处,他的北京话几
乎比我还要地道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不过咱俩的故事,如果都写上了,这本小说不就真成了我的回忆录了?〃
〃那有什么不好?真实嘛!现在这个结尾,这么悬,太戏剧化了。〃
〃是吗?可这真不是我瞎编的。做梦也好,幻觉也好,我的确亲身经历了!〃 我辩白着。
就算是幻觉把,但的确是我亲身经历的,我自己知道。
而且还不止这些。
后来,我又回到那纯白色的世界里,又回到那五彩的光环前面,在那里,我没有听到那神秘的声音,却见到了我的父亲。
我告诉他,这许多年,我一直有个疑问。
父亲说:有什么疑问呢?
我说:在咱家的杂物堆里,我曾经找到一本日记。那本日记却没有结尾。我一直寻找结尾。
父亲说:找到了么?
我说:也许找到了,但不是我所希望的。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父亲说:那就好。
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我说:我曾向您许诺过,要毕业,成家。可。。。
父亲打断了我。他说:小冬,你误解爸爸了。爸爸就是希望你能够自食其力,而且,能够找到真正的幸福。
其实,天下的父母,希望的也不过如此了。只不过,有些孩子,有些父母,他们或许还没有真正意识到罢了。父亲补充着。
我苏醒过来。我躺在密西根大学医院的病房里,浑身缠满绷带。
病房里除了我,只有阿文,他趴在我床头睡熟了。他的衬衫敞开着,饱满的胸肌在略紧的T恤衫下平稳地起伏着。
我没有惊动他。我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发,他的额头,他的眉,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下巴,他的脖颈,他的喉骨,他的
肩。。。
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注视着他,记忆着他。谁让我有着那么不可靠的记忆呢?
我把他彻彻底底地记在心里面了。
记得很熟很熟,再也不会忘记了。
明媚的阳光穿透棕榈树那巨大的叶子洒进屋里来了。暖洋洋的。
加州的阳光。
我闭上双眼,依偎着阿文的肩。
我们的手指,依然紧紧纠缠着。似乎要纠缠一生一世了。
我仿佛又看到那古观象台了,绿色的长长的列车,正从那下面悄无声息地缓缓驶过。
2002年6月 于 美国加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