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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过了。”
其实泡在水里比较舒服,只是手脚上的皮肤已经发白起皱,我到底不是两栖动物。百川拧开门,走了进来。
“喂喂,有没有人权啊,就这么进来了。”
“总比低血压晕倒的好吧?”百川从墙上拽下浴巾。
“谁说我会……”我不服气地站起身来,就觉得眼前发黑,百川赶紧搂着我才没摔倒。
“小心一点。”
百川用浴巾擦着我身上的水,我站在浴缸里,水珠沿着湿湿的发梢滴落。
“喂,百川,”我说,“有时候我也想,我们两个会在一起,够莫名其妙的吧?”
“没这么觉得,至少我喜欢这样的结局。”百川又拉下一条毛巾擦我的头发。
“已经结局了吗?”我问。
百川停下手里的动作,脸上有一种温和的笑意。那么温柔的笑容,怕是见过的人都要被他迷倒罢。我没法知道这样一个人过去究竟是怎么一个样子,连想象也做不到,只要被他浅色的眼睛盯着就全然被吸引进去,不作他想。
“每个人都有个结局,”好半天他终于开口说,“大多数人没有好下场。”
“自己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结果,也不知道将来怎么样,这的确让人害怕。而且这恐惧无法填补,它本身就是不能填补的。”
“我知道的。”他把我抱了起来,向卧室走去,“一切都会向一个终端进化,而终端就是灭亡。”
我们是胆小的人,我们是懦弱的人,我们在黑夜中依偎取暖,我们看不见明天。
百川的双臂抱紧我的身体,抚摸我有些凉意的皮肤。我紧贴着代了的身体,依恋他略高于我的体温。我一动不动地让他亲吻,只听见耳朵里血流的声音。
“还好吗?”他轻声问。
“我喜欢,这样给你抱着。”
“那就好。”
他让我靠着枕头躺下,舔我的乳头,头发拂着我的胸有点痒。花很长的时间用手指摆弄我那儿,让那一部分逐渐硬硬地勃起,其专注的样子有如背负某种使命一般。
我有些难耐地扭动了一下,他便再次抱着我接吻,慢慢地把舌头伸到我口中。我抵在他胸口的手,可以感触到他心脏的跳动。
活生生的人。
一整天都是白晃晃的阳光,照得梓树的绿叶闪烁着光芒。风,温暖而干燥,吹得树梢喧哗不止。
你是谁呢?
为什么很伤心的样子呢?
是不是已经讨厌我了呢?
在那浅色眼中聚集的泪水,美得让人不寒而栗。
“群?”
“别吵……”
然后我睡着了。
夏之坂道 秋分(17)
南方的天气倒深秋已是阴冷潮湿。一大早,街景是一色的灰调子,混合着淡淡的雾,散发着入冬的讯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群坐在四盛园里看报纸,吃着他的牛肉粉。本来这么早他是没什么胃口的,只是工作多,不吃早饭不行。他心不在焉地挑着粉条,报道上碎尸案的嫌疑人是他高中同学。
那个同学念书的时候是个老实学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群也并不记得这个人。只是早上看到这则报道上提到的名字,才猛然唤起他对过往岁月的记忆。这之前,有关此人的一切印象都像不存在一般。
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群对于外界事物的冷漠也不是一天两天,他对多数人没有概念,也从严没什么不妥,可是今天他看到这则报道,才发现他平常统归为“正常”的一类里,有可能每一个都是异类。
这样看来最正常的搞不好是自己。
群有点自嘲的笑容停在唇边。不曾注意的事其实还有很多,群也不知道这笑容令邻桌的女学生们发呆,倒是突然空降的皮包不容忽视,群抬起头,他的上司菊扶着腰站在他面前,鼻尖冻得发红。
“请我吃早餐。”
菊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来,从筷筒中抽出一次性筷子在手中把玩。菊是群在设计科的顶头上司,虽然是过去式了,但两个还在同一家公司内,抬头不见低头见。菊看上去年纪不大,实际上是很早就跟总编辑打天下的元老级人物,至今在出版社内仍是说一不二。这个人说话不见得中听,但在公司里还是颇照顾群的,总的来来说两人关系不错。
群招呼老板再来一碗,顺便把报纸递给菊。菊摇摇头不接。
“已经不看报纸了。”菊说,“报喜不报忧。”
“是吗?”群把报纸折起来,塞进背包里。又拿出DISC MAN来换CD,调试了一下,装回包里。
“群,”菊端着刚上来的粉,偏着头,“你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嘛。”
“办事不牢吗?”
“我又没这么说,”菊白了他一眼,“嗳,校对组的日子好过吗?”
“忙得快挂了。”
“看来很辛苦哦。”菊霍霍地喝着汤,也不知她一早哪里来这么好胃口。群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哟哟,”菊捏着群的下巴端详,“瞧你,双眼血丝面色苍白,一副万恶的旧社会样子。”
“胡说什么呢?”群打掉她的手,“要上班去了。”
“汗水~ ~流进地主~ ~火热的田野里~ ~”
菊一边唱着,一边被群从四盛园里拉出来。街上,都是赶去上学的学生,上班族要迟些,路边的菜贩呆滞的眼神没有一点生气。
才走到出版社门口,就看见审稿组的美女穆编急得直跺脚,活像犯阑尾炎的表情。
“咋的了?”菊挥舞着提包问。
“太阿老师给拉到医院去了,我要过去一趟,可是黑熙老师的书今天要印行了。”穆编有点生气地说,“居然连熬了五个通宵,我都没这么疯。”
菊和群相视而笑。靖岚书店,新兴的大型文艺出版社,拥有一帮几近疯狂的作者和编辑,虽然个个年轻,工作起来都是不要命的冲动。穆编也是身兼数职,每天忙个没完没了的。
菊叹了口气,给总编辑打了个电话,只几句话就搞定了。
“小穆你去太阿老师那里,顺路把稿子拿过来。”菊开始发号施令,“群先替你去印刷厂,你从医院回来就把稿子送审,现在就走。”
穆编得了赦令赶紧走了,群则去地下车库搭监印组的车,菊还站在大门口,给楼上睡得人事不省的校样组长打电话。
“喂?徐编,群借给我一天……”
监印组是派驻到印刷厂监督整个印刷过程的,穆编本身并非是监印组的,只是她又兼黑熙老师的责任编辑,始终得跟着文稿跑。群今天替了她的班,去跟监印的陈组长报到,陈编要发他到裁装车间。车间里一对父子二人,儿子齐齐被切掉八个手指,爹从手腕就没了。
群看着这阵势有点紧张,老头说不要紧,一点也不疼。
监印组的成员都配备了中国移动大灵通,随时联络进度。群守的最后裁开装订这一环,一大早印刷那边还没信,所以现在在机器上运载的是其他的书。一个技术员在机房里操作计算机,两个工人忙进忙出,徐编打电话过来问状况,无论实际如何他都答还好。
十点十分,第一批新书装订完,群包好几本就上了监印组的三菱公务车,群有A照的。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神的子息/(中)黑熙著;靖岚书店
2003.11
LSBN 7—5075—0826—9
I.神… II.黑… III.长篇小说—中国—现代IV.1313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03)第290134号
版权贸易合同登记号 图字:06—03—2013
靖岚书店
华文印刷厂承印
880×1264 32开本 6,125印张 115千字
2003年11月第一版 2003年11月第一次印刷
印数 0;001—2;000册
定价 19。50元
这么少印数,又打算逃税罢。群合上封底,不然哪里来这么庞大的公司,不然高层们哪里来的名车开?光装帧的设计费就一万八,不过这次不是群,而是公司新签的一个姓洛的自由设计师,群在网上看过她的作品,风格诡异。
这次的设计沿袭了她以往的风格,特殊印刷效果制造的一种有颗粒感的灰色,从书背下端平行延伸出一些抽象的线条,在封面上纠结成一团。
什么意思呢?
群盯着书的封面半天,又把它扔到副驾驶的座位了。他已经不再是设计科的人了,不想再多的事。他发动汽车,印刷厂的自动门缓缓拉开,警灯一闪一闪。
印刷厂的动作机制老,不勤快加班。六点钟群已经挤上了公共汽车。这个时间计程车是拦不到的,正副交班,不顺路不送。群在拥挤的人流中逆向而行,秋风萧瑟,人潮汹涌,群如同卷入迷幻之中,辨不清方向。铃声?是手机铃声,此起彼伏,不知道响自何方。所有人面无表情,麻木。
群奋力挤出人群,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正了正衣领,没有回头。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清秀的眉眼,又被发丝掩盖。
等了很久也没人开门,群再次摁响了门铃,回音在空间里飘荡。群靠在门板上,想着百川从来没有给他这屋子的钥匙。每天都是百川如同主妇一般的迎接,他都忘记还有这回事了。和百川在一起,还有什么没被忘记的呢?
大概出去买东西了罢。群看看表,还不到七点钟。平常他也不在家吃饭,也不知道百川是在家做饭还是出去吃,搞不好百川吃完饭才回来。群伸了个懒腰,盘膝坐在门口。
天已经冷了,楼道里没有开灯。群觉着回来得早反而进不去,一点也不好,早知道多配一把门钥匙。百川家的门坚固得很,群还同办法破门而入。
群在等百川的这段时间里听音乐,MATRIX II听了一遍也就七十五分三十一秒,才八点多。群等得有点不耐烦,想找烟抽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了。
黑夜里群蜷在门边,寒冷有如看不见的微粒沁入他每一寸皮肤。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愿意住在这样的大厦里,这是多么冷的一个地方啊!群眯细了眼睛,倾听着无声,等待着从黑暗中归来的人。
夏之坂道 冬至
冬天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到来的。
冬至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覃业端,老实说这名字似乎有什么不祥的意味,然而究竟征兆了什么,我也无从知晓。我只知道我当时看呆了,不是因为他气度不凡,不是因为他美艳过人,而是那种冰冷,一种险些让我惊叫出声的冰冷从空间的另一端传递过来,令我打了个寒战。
他就站在百川身边,和百川一同从电梯口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反正我已经听不见百川说些什么。我看见百川把门钥匙递给他,而我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百川的西装。
“你够了吧?”百川把我的手从他外套上掰下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突然之间百川的声音被放大了很多倍一般,我怔怔看着他。
“业端,你先进去,我解决一些事就来陪你。”百川压下声音跟还站在门口的覃业端说,“马上就好。”
覃业端听了,拿钥匙开门。百川放开了我的手。
“可以说明一下吗?”我咽了口口水,嗓子有些干。
“有什么好说明的,我找个人解解寂寞而已。”百川不耐烦地说,“别一副当老婆的捉奸在床的表情,我又没跟你结婚。”
“我令你寂寞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废话,整天只知道工作工作,我早就受不了你这种性格了。”百川一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样子,“反正也被你撞见,把话都说明白好了。”
“那是说,即是说……”我咬着下嘴唇,“你已经讨厌我了?”
“是又怎么样?”
这个曾经只是一面之缘的男人,这个曾经让我止住哭泣的男人,这个曾经温柔拥抱我的男人,这一刻才让我重新审视他,也让我审视我自己。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哪怕他曾经真的爱我。我眯细的眼睛,看见他眼中我的影子,是多么真实啊!
“百川,不要说了,人家都要哭了。”
覃业端淡淡地说,在我听来有如划玻璃一般刺耳。
“多什么嘴,老实在床上等着。”百川粗鲁地说,和平日完全不同。
或许我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我没有尝试过去了解他,每次都是他安慰我,帮助我。或许我真应该离开他,给他更多的自由。因为别的,我什么也给不了他。
我努力露出笑容给他,告诉他我现在已经变坚强了。
“我,走了。”
我咬着牙走到电梯口,电梯还停在B2层,可是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地方,顺着绿色的安全出口标识,走楼梯出去了。
这城市是有生命的。
我面对如织的车流,车灯如霓虹闪烁,街边的音像店在放着爵士乐,《If I can’t be yours》。法国女人在唱着:
If I can’t be yours;
What am I?
于是买下了这张CD,没有马上听,沿着五一路闲逛来着。巨幅广告看上去很明亮,我也想坐在那上面。然而一旦我到达那顶端,势必会往下跳,没什么理由,纯粹逻辑。
我在家乐福逛了一阵,它就要打烊了,还什么都没买哪。我随着人潮流出超市,人群散去,我还剩在原地。我是不可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