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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乐福逛了一阵,它就要打烊了,还什么都没买哪。我随着人潮流出超市,人群散去,我还剩在原地。我是不可能散去的,已经是最基本的单位了。
我怀念起迷路的时光,怀念那个空无一人的世界。
那个女孩还在那里吗?
我怕是去不成了,她是这么说来着。我只是一个擅闯者,并非她所等待的人,所以我最终还是被驱逐出境。
我又坐上公共汽车,橘红色的灯光照在我的腿上。夜晚的道灯如此明亮,道路与房屋都在飞速退去,唯独我在逆向运动。
我知道我无法回去原来的民办,并且哪里也到达不了。早在我把自己交给那个人的时候,我就清楚地知道了。我顺着这城市的脉络而上,不会到达他的心里,理论上实际上都不可能。
我在青少年宫下了车,走进黑漆漆的大门。里面 盈天,是通宵营业的溜冰城。我抬腕看表,连手都看不见。
不想去那么吵的地方,所以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眼睛习惯了黑暗也看见东西的轮廓。路上没有一个人,看来时候不早了。午夜。是了,是半夜了,已经无法分辨从身边走过的是人是鬼,或者是宇宙人了。现在就算尼斯湖水怪出现,我也能从容地打个招呼。毕竟这一刻,我也不再是我,我已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手脚已经失去知觉,用起来才觉着疼痛。鞋子又冷又硬,突然不合脚了。我慢慢踱着步子活动身体,免得被冻住。
已经是冬天了吗?
我在青宫的前坪绕了一圈,发现围墙边的一个小锅炉,用手去碰还有点烫人,算是天不亡我。白天露天茶摊的塑料椅子被子搬来一张,坐在炉边取暖。
这地方很好,连溜冰城的喧嚣也听不见。我躲在黑暗里,谁也找不到我。
天边有一线发光的紫色与橘色,有点脏污,好半天我才意识到是天亮了。我就一直看着东边渐渐发亮的天空,觉得希望是如此美丽。
我坐上了最早一班的公共汽车。车厢空空荡荡,我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儿。又上了许多下夜班的劳动人民,一色睡眠不足的面色,表情僵硬地或坐或站,死气沉沉。城市里初升的太阳照耀着人们无光的眼睛,没有人因此苏醒。
我在印刷厂最近的一站下车。差不多等了一个钟头,印刷厂开门了。我走进油墨味十足的院子,工人们无不以狐疑的眼神打量着我。
半个小时以后,靖岚的三菱陆上公务车开进来了。
“还以为你跷班,原来早就到了。”
陈编看见我挺开心的,人马齐全便立刻开工了。
“郑编,穆编被罚替你的职在校样组,你先留在我们这边。”陈编和气地说,“所以我说,在靖岚工作,千万不能误了总编辑的命令。”
我苦笑了一下,我也因为这个缘故在校样组劳改咧。
八点,监印组进厂。
我其实很适合监印组的工作。我喜欢油墨的味道,也不讨厌机器的声音,我甚至觉得这种混乱般的秩序中有一种向上感,安全感。这也许是我不能从靖岚离职的原因罢。
如果我从这里离开,我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然而我留在原地,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可能这样的迷惑还会持续很久。
“小心!”
一股冲力一下子将我撞开。我站立不稳扶住一旁的书架,险些跌倒。
“小子,发什么呆?!差点就把自个儿的手都切了。”老头生气地骂道。我定睛一瞧,自己刚刚站的地方就是切割机前面,难道我鬼使神差把手塞进去了?
“发什么呆?我都跟你说了放书的时候不要开着机器,你还帮什么忙?”老头叹了口气,“添乱。”
哦,对了。老头的儿子去上厕所,我想帮忙,结果操作不熟练,一走神就忘了自己手上的机器有多锋利。
“呃?”我有点口吃了,“对,对不起。”
“千万别再碰那玩意,”老头跟我作揖,“你就在旁边看着,听见没有?”
“好……”
我老老实实退到一边,看着老头吃力地搬着切割好的书页。车间里没装空调,寒气从脚底下升上来,我跺着脚搓着手,希望今年的冻疮不要太严重。
天一直灰沉沉的,不像要天晴也不像会有雨下,一直这么悬挂在城市的上空,让人猜不出那云层背后,是否真的有太阳。
夏之坂道 STAND IN FRONT OF YOU(1)(19)
我在西长街租了房子,在民居的六楼。五楼以上都是木楼梯,很有怀旧风格。只有一个房间,带着一间小厨房,家具上的灰有一寸厚。我花了一整天时间打扫房间,厨房就免了,反正我也不会做饭的。房间里没有窗户,只从厨房里透进光来,大白天也要点灯。所幸毋须再付电费,房租里一并付了。虽然陵家的人绝对看不上眼,我却很高兴——比露宿街头好太多了。
晚上我泡了一碗方便面,吃了几口又都倒了。大概最近吃太多方便食品,一见就倒胃口。然后我接通了CD机的电源来听乡村民谣、平克·弗洛依德、COWBOY BEBOP、COOL BLUE、ENIGMA。听了四个多小时,这期间在画一张想象中的风景画。森林,素描的森林。我在手中勾勒出妖艳的线条,穿插阴暗的树影。这并非是我的意志,而是被某种力量所驱动的手所描绘的景象。
午夜时我熄了灯,然而睡不着。寒冷浸透了全身,一点知觉也没有。我在冰冷的被褥中蜷成一团,努力不去听,黑暗中不曾停歇的呓语。
总编辑把我从监印组调回设计科平面设计组,组长仍然是菊。
“再让你留在印刷厂切掉的就不止是手了。”总编辑一改平时的凶神恶煞,我还有点不习惯,“本来打算放你个假去东南亚,可是我不想带个低气压去玩,太沉闷了。”
“不好意思,我本来就是这种性格。”
“反正一把年纪了叫你改性格也是不可能的事。”总编辑笑了起来,一瞬间让我发现,她也可以很美的。
“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总编辑豪爽地拍我的肩,力道大得不像个女人。
我于是重回设计科。菊扔了一本打印稿,限我四十八小时内配上十张插图。我随便翻了翻,是纯文学,我绝对没耐心的东西。我把打印稿抛到办公桌上,击中了电话。
“惰性。”
菊简洁地吐了两个字。
我跷着椅子,看向窗外灰色的天空,雨其实不会下来,云却沉沉的,给人一种压迫感。我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倏地站起来,椅子因惯性倒在地上。
“哎。”菊皱起了眉头。
我抄起桌上的打印稿,前前后后一页页翻,怎么也找不出什么毛病。我把书切口朝下抖了抖,也没掉出什么来。
“找什么呢?”菊问。
“不知道。”
我还在东翻西找,菊一脸打开了潘多拉盒子的表情。
找什么呢?
我怅然若失,合上了书本。刚刚,究竟是什么在叫我呢?我低下头去,猛然在封面上找到了答案。
未央。
“小菊,我出去一下。”我背上EASTPAK,“可能迟些回来,插画会按时交的。”
“你去哪里?”菊站起身来。
“取材。”
我已经走出设计科,菊的声音被关在门里。
然而我跑到未央家里,门却关得死紧。我只好打电话给他的责编查行踪。
“我们正往机场去啊。”倪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接下来一个星期你都见不到未央老师了。”
“那怎么行?没有他书就没法出了。”我威胁倪。
“合同里有那条吗?”倪的胳膊肘往外拐。谁想不待我开口训斥他已遭人痛扁,惨叫不绝。电话转到另一人手中。
“群,你很有工作责任心,值得表扬。”总编辑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倪编谈到合同,我也得说合同里没有规定非他去不可。”
“呃?”
“我批准你随行,以完成出版工作。”
“谢谢,谢谢总编辑。”我对着空气鞠躬。
“现在就来机场吧。就要出发了。”
“是。”
我挂电话以前,还听见有人在叫:“我也要去泰国!”
我什么也没带就上了飞机,到了曼谷我还穿着水绿色的棉衣。华氏100度啊,幸亏未央的身材和我相近才能借我一套夏装穿。
“不要紧的,泰国就是衣服便宜,待会儿就去看T恤。”总编辑熟门熟路地说,“很有档次哦。”
他们二人的行李会直接送去酒店,我则两手空空,背上一个EASTPAK。今天我才见识到总编辑女性化的一面——她确实是个购物狂。她一边刷着瑞士银行信用卡一边振振有词:“这里面还有给群买的衣服哩。”
一直到我和未央再也没办法拿下更多的购物袋她才怜悯地拦了一部计程车,遗憾的是车里挤不下这么多东西,只能再招一辆。
我和未央坐在第二部车上,可以看见前面的总编辑朝我们挥手。去酒店的路上我试图跟未央说起工作的事,但几次企图都失败了。莫非我失去与未央沟通的能力?又或者,我根本就没有能力跟他沟通?
良久,未央说:
“我一直喜欢你的设计,所以你只要继续就行了。”
“真的可以吗?”我没自信地问。
“倘若一定要你接受我的思想来创作,还不如我自己设计来得快些。”
未央这样平淡地说着很深刻的话。
“一早在机场对我说不就行了,何必……”我不解地问。
“我想你一起来这次旅行。”
说着,未央露出恬淡的微笑。就我记忆所及,这恐怕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真温暖,就像从内地飞到了东南亚。
曼谷的街道人声鼎沸,交通拥挤,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味道。我从打开的车窗看向外面,人们都穿着鲜艳的花衣裳。
进到酒店门口,没等玻璃门自动合上,总编辑就在休息区向我们招手。未央走上前去,我却挪不动脚。
百川。
我眼前有点发黑。等等,他怎么会在泰国?他应该老老实实跟覃业端过日子,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定神仔细看。结果,不是错觉,旁边还坐着他的新秘书何美华。秘书小姐实在太有特征了,化成灰我都认得。倘说看见百川的幻影还有可能,秘书小姐的话,恕我的想象力还没有能力复制她。
“向各位介绍,”总编辑带着预谋的笑容摊出手,“这是我们出版社的两员大将,作家未央和设计师群溪。”
“这是PELLY唱片的副总裁百川先生和他的助理何美华小姐。”
双方例行公事一般地寒暄握手。何秘书偷偷握了我一把,脸上带着玩笑的神情。
“这次有幸邀请到靖岚的三位同行,先让我为各位介绍一下行程吧。”何美华翻开文件夹,泰国风情旅游就此展开。
湄公河上,号称东方的威尼斯,有全世界最大数量的长尾船,也有全世界最神经的总编辑。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开陵雅英的控制,她显得特别兴奋。在曼谷的市场里用中文高声喊叫的就是她了。
“群,快来看,是萤火虫,萤火虫怎么这个样子?”
我走近一看,还真难想象这么一坨黑漆漆的东西就是萤火虫。
“这个是……药材吗?”我拿着掂了掂,很大一只哩。
“不是。”老板说着不十分流利的中文,“这个很好听哦,要不要试一个。”
我迅速摇头,把萤火虫放回篮子里。
“那怎么吃呢?”总编辑还有兴趣。
“加酱汁,把背部的汁挤出来吃罗。”老板说着就开始示范,“苹果味的……”
我移开了视线,不打算看那一幕:“未央老师,你吃了多少甜点了?”
“不知道。”未央正津津有味地吃泰式甜点,没空理我。
“群溪,你也来一个。”何秘书抛过来一个玫瑰红的果实,满身是刺,我险些没接住。
“什么啊?”
“火龙果。”何秘书也示范,“吃以前拍一拍,籽就会集中到一起……”话还未说完百川就从她手里拿了过去,一路掂一路走了。
“不然试试烘焙罗旺子?”何秘书尴尬地笑着,“你喜欢椰奶吗?”
我把火龙果放回摊子上,总编辑拿了两杯泰式冰咖啡过来,递给我一杯。
“我没打算要你来,是你自己一定要来的。”总编辑要解释什么一般地说。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事,别担心。”
“你自己说的。”总编辑转过身,“未央啊,来杯咖啡吧,不错哦。”
天黑时我们上了所谓之皇家专列,即是这次旅行的重点,死之铁路。
不晓得为什么总编辑总选这种有着不祥征兆的地名,我觉得就算在路上火车脱轨之类都是极有可能的。
说是皇家专列,其实是旅游用的。装饰极尽奢华,很有东南亚风情,到处都鲜艳夺目金光闪闪,我在想会不会连马桶也做成这样,结果是的。
火车只有两节车厢,我们一行五人都是单间,附设卫浴设备。除了我们还有两个香港人,看上去像来旅行的大学生,和我们住同一节。另一节车厢是餐车,随时开放。卧室的顺序不知是谁决定的,左边一个香港人,何美华,百川,右边一个香港人,未央,总编辑,我。我对面没住人,位置靠近车尾。
似乎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