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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性稍一回思,约有半年了。自打那次轻怜蜜爱后,他就渐渐忙起来,见过傩玉几回,一只手也够算的。余家产业在省城也有一份,自己在外学的是管理,正巧帮上父亲,于是镇子省城没命的跑。所幸君惠一心在小镇照顾电影棚的事,来来回回还有车接送。
“不然这就带我去看看吧。”君惠置好相册,合上抽屉,便拉泽性起来。泽性思忖了片刻,笑道:“你同他很熟吗?”拎起桌上一串钥匙,与君惠出门了。
溪月身子骨弱,时常犯些毛病,而后见傩玉安分下来,自然又将果脯店交他打理。只是那个人一日在镇上,她便一日的不放心。如今天冷,也要揣了只手炉守在店里。
这一日天气极好,她取了把蒲扇掩在面上,身子倚着躺椅,一双玲珑的小脚还搭在小矮凳上。蒲扇使旧了,叶与叶间很多缝隙,全是用手撕出来的。缝隙间透进的阳光洒在脸上,顶暖顶舒服。溪月不多久即入睡了,鼻子里还哼哼的,有极轻的鼾声。
泽性他们来时,傩玉手头正空,一见这两个客人,抿一抿唇,眼盯着跟前那堆果脯。蜜饯、橄榄散着馥郁的香气,只是有人会觉得又腻又脏,不知眼前人怎么看的。君惠在傩玉眼底挥挥手招呼,要他看自己。傩玉是抬起头来了,却尴尬又难过,喉头酸酸的,心头恨恨的,不觉问了一句:“要什么?”生分得很。
君惠能看得出傩玉不悦,但绝想不到有多不悦,答说:“要你陪我们出去转转。”泽性轻踢了他一脚,朝溪月指了一指,君惠即佯装出全然明了的模样,识相的闭嘴。
目光飘移在两个来人间,傩玉不知怎么回答。他默默用大铁勺松着那堆果脯,一铲又一铲,从话梅到蜜枣再到橄榄。泽性走到柜台后,手绕过傩玉的肩头搭着,一串钥匙在手中展开,喀哧一声,又立即拢回手心,只怕惊醒溪月。他凑在耳边柔声道:“不好意思,我说话没算话,那自行车总没给你。这钥匙你拿去,车子已停在你家后面了。”傩玉转过头,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苦笑道:“我不会呐。”泽性绵绵道:“我会教你的。”傩玉只是撇开脸去,勉强一笑,对这话真没法信了。
这是泽性第一回见傩玉对自己不冷不热,而非羞赧,可他却不知道这孩子的心是给一个秋冬冻住了。他倒吸一口凉气,点点头,人自是不快了。拉过傩玉腰间的褡裢,将钥匙塞了去,他朝君惠抬抬脸,淡淡地说:“那我们先走,改日找你。”拍了拍君惠的肩又回家了。这一走,傩玉变得痴痴的、心不在焉。君惠总觉有些不好意思,买了几袋果脯,搭了些话,才离开。
晚些时候溪月先回家烧饭。傩玉在铺子守了没多久,见不大会有客人,也收拾离开了。傍晚的镇子不一般的冷。他一路哆哆嗦嗦走着,见人家屋顶被雪水润成青湿的,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时路上的小商贩业已收拾了行囊。他们把白日放在地上盛东西的大木盒端起来,系上条绳往脖上挂,仍不忘在回去的路上嚷卖。
傩玉再见那一排铰花银手镯时,两眼都直了。这样花色的饰品虽是在镇上流行过一阵,但已经很久不卖了。他唤住小贩,买下一只。回去的路上一直拽着,近乎变成了椭圆形。可是纵然镯子能变形,有些教训还是不变的。一对泽性示好,便是自掘坟墓,自己换来了什么,冷待五年,再又冷待数月。
但教训又岂能教会他?泽性一来,早狠下的心又有些软了。
年初一没过几天,果脯店也同其他店铺一般懒懒的不开门。溪月打发傩玉去店铺收拾烛火熏香回来,顺带寻寻烟贩子,他便拎上那串钥匙离开了。鞭炮屑铺了一路,五颜六色,如今虽不放了,还好似有袅袅的烟升起,又四下飘散开来。傩玉不大喜欢过年,因连平日喧闹的街道都安静下来了,还有什么不寂寞。
君惠回省城过年去了,那架小车亦不停在余家门口。傩玉在大门前踌躇了近半个时辰,还是走开了。他朝泽性的窗口砸石头,约有四五颗,而后坐在墙边冰凉凉的青石上,玩着冰凉凉的钥匙。
待泽性下来时,傩玉的一双手已冻得发麻,哪怕这时把它们插进雪里,也不觉冷。泽性一身风衣,系了围巾,还戴一顶合衬的针织帽。他硬是将手中的棉衣揣在傩玉怀里,否则看他这样单薄,非为自己羞红脸不可。傩玉把衣服摊在手臂上,也不及穿,只交出手里的钥匙,小声道:“都说好了要教,怎么不来。”
泽性一掌拍在钥匙上,拉过那手拽着不放,刺骨的冰凉像是要把两片掌心粘住了。“你不是也今天才来找我?你生气我都哄你开心,我生气不该是你来哄我么?”他声音低沉含糊,也听不出来情绪。傩玉一愣,却想这话亦有道理。
只是他这几年下来可是白等的,委屈白受的?一哄就过?他拧起眉,嘀咕一句:“我的气不值钱,你的气就金贵了。”
一阵寒风吹乱了头发。傩玉因一手抱着衣服,只好单手解发绳梳理。泽性也不说话,接过来为他绑。他尴尬的站在那里,无所适从,只能用钥匙抠着墙壁的灰。泽性用手梳将乱发拢作一绺,轻车熟路似的,比傩玉以往的每一回都好。绑前还问一句:“你看这样行么?低一点挡风。”好不贴心。
对于这情人间的举动,傩玉能受偏不能认,直要把墙壁抠出个洞来。泽性贴上来道:“这很好玩嚜?”傩玉知他看穿了自己的难堪,闷闷地答:“不知道。”泽性笑了:“没劲呐?但是你这样很好玩啊。”想到泽性看自己就像看猴戏,傩玉恨不得一整个头都埋在墙里。
桃树枝头已露出零星的花苞,每几天就都不是一个数了。
一入春不外乎有喜事,这一年是药铺和当铺,但又是宗英,和去年一样。待嫁这些日子,女孩子是睡不好的。一大早起来,晏晏还在呼噜,宗英已梳洗得当。她倾身照镜,人因睡不足上了些火气,双颊和小嘴红的同上过妆差不多。她拈拈粉扑在面上拍着,拍了又花拍了又花,取了帕子来擦,一抹白,人便不止淌泪,抽抽搭搭哭起来了。
宗英回床边去看晏晏是不是醒了,怎晓得让她一句梦话嚷了开。晏晏昨天一个人放完电影,就被宗英拉了回家。二人私语了大半夜,如今是怎么大声都醒不过来了。宗英伸指轻轻拨了拨晏晏的耳钉,银里镶了一滴钻,莫不是君惠送的。她再揉揉自己的金玉耳坠子,又累又重。
掌管当铺的是个五十过半的老头子,媳妇生第二胎后一年死了。宗英她爹本想说下那大儿子,常年在省城,应是混得不差。怎知那老头子却说了,大儿子在外风流,不敢糟蹋这好姑娘。这话一听即不可信,若是真风流,哪个父母不想有好媳妇拴住他,可老头子既然说了,宗英她爹也不好硬嫁。
不知怎么说着,竟谈到那年仅五岁的二老上。瞧那老头子的年事,妻子又已去,说这话自是有那占便宜的意思。若是老头子娶了媳妇,大儿子在外,二儿子尚小,自己一蹬腿,家财迟早是归了媳妇。可若那小孩儿娶了,就大相径庭了,一来照顾幼子,二来自己去后幼子也大,仗着丈夫身份怎都不会将家财流入外人手,顶好的事。
宗英她爹也不是没察觉这意思,但回头想想,为了药店又自有打算。只想无知的幼子断比翻脸如三月天的傩玉好伺候,再说自己一时半会儿身体还健朗,总不至于让那老头子骗了药铺去。宗英已到了年纪,不嫁出去定要遭人闲话,这事亦是万全的。
于是,婚事便这么定下了。这日她爹要同老头子商量事宜,也让宗英打扮得体些,见一见公公和小丈夫。她早准备妥当,也闲来无事,到巷子口散步,想解愁思。偏偏这一走就不知觉到了果脯店。她窥见了那两人,只把帕子拽得皱烂。
但说这些日刚忙完了年,傩玉又回头打点小店。近来要新腌一批橄榄,他天未亮便去铺子,待活差不多干完,太阳出来,泽性亦到了。因不能叫溪月瞧见,他们才约在店里。在门口的巷子练上五六分钟的车,再一齐去镇西。说是上回吃了泽性代买的豆浆,溪月当即辨出了隔壁的味来,直拿傩玉试问,二人才不得不舍近求远。
起初傩玉学不大会,泽性扶着后座教他,一不扶,仅能踩一脚踏板,点一回地。过了些天,稍有起色,只是泽性一放手,就容易失了方向。曾有一遭他冲向人家的屋子,那时家家的马桶都是摆在门口的,清晨恰没收理过,一路骑去,全都撞翻了。泽性怎好放心,至今都还载他南来北往满巷子的穿。
宗英瞥见时,泽性正坐着后座,两脚踏地,伏在傩玉背上打盹。他虽不比君惠那样的慵懒少爷,脾气小架子大,但总不习惯这般早起的。傩玉踩了踩,车子也动不起来,又不舍,任泽性这么靠着睡了。可天亮得极快,不多久已是大白日,傩玉心里怕着溪月,不得已唤了唤:“泽性我骑不动了。”
依着的背一动,泽性旋即醒过来。傩玉下了车,摆摆手,让泽性载他去买早点。泽性困倦的厉害,手叠在垫子上,头一枕,眯着眼说:“自己骑去不行么?”傩玉面色难堪:“那你睡,我今天先走过去好了。”泽性拍了拍垫子,半梦半醒的:“好啦,我载你去。”傩玉为他扶住车,他揉揉眼也下来了。拢了拢傩玉的头发,泽性道:“真不明白,你怎么学得这么慢。”傩玉装作没听见。泽性轻笑道:“莫不是故意学不会,想我一直载你?”但见那张脸急得红彤彤的,也没有答他。
再待不一些日子,桃花全都开好了。原本是大红与灰黑涂成的小镇,添了桃花妆,暧昧的好似糊上了一层茜纱,云深雾里。
君惠借口来看桃花,又下小镇来了。那时他要将车开去泽性家,一时私心走经果脯店的路,恰巧邂逅他们。泽性倚在桃花下,笑望着傩玉一趟又一趟绕着树骑车。倏然自行车拐开不再打圈,停在了那轿车跟前。君惠坐在车前盖上,拊手道贺。傩玉牵车过去,泽性也随之走来。
“好厉害,马上学会了。泽性和我日后也要你载。”君惠朝傩玉竖了拇指,待弟弟一般夸奖。傩玉笑了笑,低头将车头左一摆又一摆的。他心里明白,自己慢得很,是君惠总说奉承话。泽性覆住傩玉的手,不让他动,嘴上道:“是啊,忒快。这么急着学会,不想我载你咯?”口气老不正经。傩玉皱眉解释:“你好心借我,我哪会想那些。”泽性哦了一声,打哈哈:“那还是想我载的啊。”
君惠看在眼里,却总插不上话,呵呵笑着,自己也觉得傻。所幸泽性道:“怎么又下来,想建铁路还是修工厂?”君惠叹了一声,摊手摇头:“什么,是晏晏借姐妹出嫁的故,骗我下来的。”泽性蛮不相信:“你要是受骗的,明儿瞧完婚礼就回城里。”君惠嘟了嘟嘴,撞他一下:“哪里,我要去你家挤几天,和你亲热亲热。”泽性漫不经心的:“姑娘你不害臊就来咯。”这一下,倒轮傩玉做傻子了。
泽性睨了睨树影,捏傩玉肩道:“时间也不早,你快先去吧。”傩玉怔了一下,才明白地颔首,暗自嘲笑:若非泽性那日的话,他也不会私下苦练,尽早学会。果不其然,如今一会,少了借口,又成一个人了。
两个车轱辘一圈圈滚着,消失在巷子口。君惠同泽性坐进车里,说:“傩玉她娘长得美吧?那天扇子遮住也看不见。”“你若看见就该小心了。”泽性笑了笑,又道,“怎么突然说这。”君惠腼腆起来:“因为傩玉长得很好看。”
泽性的脸贴在窗子边:“诶?晏晏?你怎么在这?”君惠慌乱的摇下窗,挨在泽性身上看。看了半天,朝泽性臂上一击:“税特,兄弟也骗!”泽性掸了掸手臂笑道:“谁让你心虚了。”君惠耸耸肩:“傩玉是真漂亮的嘛。”泽性肘子支在车门边,端着窗上自己的影子,也道:“嗯,是很漂亮。”要不,怎么都上床了呢。
(四)
你可以说小镇是水墨画,人家尽枕河,水巷小桥多,但这仅是表象,不贴实。水墨画干净利落,寥寥数笔点淡出来,是写意的。但小镇实是炭笔画,一笔叠一笔,一画累一画,轻轻碰了,还要沾一抹炭,是有故事的。
那天傩玉立在窗边如此说着,泽性搂实了他:“我们自小同在炭笔画里长大。”但他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接下去,说你我身上的炭是擦不去的。正应了傩玉眼里的泽性,始终不会给个明白的。
路上来时,傩玉见宗英在带孩子,不言而喻的内疚。亲是母亲说的,但婚是自己推的。镇子上对这类作风看得严厉,嫁不成的女子,定要猜几个不好。他想,她会不会是因此才不得以嫁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