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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秋没有立刻回答禹天的话,他的目光望向帐篷外,怔怔的出神,似乎在想着什么痛苦的事情,我一直盯着他看,此时不难看出,一道汗水从他的额头缓缓的滑落,而他居然全然不觉。
良久,他才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我相信他是凤飞,实在是他的气势,太强了。”说完这句话,仿佛有一股从心底深处涌出的疲惫,宇文秋伸出双手按在自己的脸上,长长叹息一声。
他,究竟在西蜀营中遭遇了什么?能让那么高傲自信的宇文秋如此颓废,一定是一件不简单的大事啊。
禹天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可是我却在他身上看出压抑的火焰,黑沉黑沉的,在爆发的边缘。
“小秋,仔细说,我要听到所有细节。”禹天沉声命令。
“是,主上。当时我只身和赤虎两个人去西蜀营中,他们也按照接见使节的程序,安排我们到一个营帐中等候。大概过了三盏茶的时间,才有人把我们领到中军大帐中去。云渡飞坐在营帐当中,凤飞却并不在他身旁,所以那时候我认定凤飞不会出现了,心中还曾窃喜不已。
“云渡飞按照两军交战时的规矩接过我的拜帖,问我有什么用意。我用言语刺探于他,希望他能跟我们合作击破恒谰关,许诺如能拿下天朝帝都,必与君共享半壁江山。
“云渡飞尚未回答我,门口已经有人冷笑着讥讽我,‘阁下口出如此狂言,难道以为西蜀营中尽是任人欺辱的无能之辈吗?’我一回头,就立刻知道这人一定是凤飞。”你怎么知道的,凤飞脸上又没刻字,奇怪奇怪。
禹天目光闪烁,果然也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宇文秋短促急速的喘息一声,方才说道:“来的这个人身穿白衣,头缚青巾,腰配锦囊,身伴灵狐。不但模样俊雅之极,人品也是一等一的风流潇洒,除了表面上这些,最关键的还是他身上的那种气势,一照面,我就感觉到这个人一定是习惯了居高临下、统帅三军的。那种淡定挥洒的气度不是能学出来装出来的,我断定此人就是西蜀盛传的白狐凤飞。”
禹天面不改色的听着,眼睛微微眯起,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宇文秋继续说:“那人见到我,只淡笑一下,便双手抱拳对我说‘白狐凤飞’。只在这举手投足间,已顾盼生辉形容风流,那般人物人品,解忧生平未曾得见过。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做男装打扮的黑衣女子,看模样倒也不甚出色,可是等凤飞行礼过后,她居然抢先说道:‘阁下敢代北晋王许诺半壁江山给我家将军,看来君下也绝非等闲之辈,不知阁下的真实身份是?’只一句话就把我给挤住了。我只有报上事先编好的姓名和身份,那女子又笑说,‘莫非阁下是在说笑么,你一个小小的使令长,居然敢口出如此狂言空许半壁江山?!!不知道是北晋禹天王爷认定我等愚昧好骗呢,还是根本就没有诚意,故而以此为借口前来查探?’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女子目光灵动,神采照人,远非寻常女子可以比拟。我问起她的身份,她果然就是婀娜。
“我试图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痛陈王上乃是重信守义之人,此举乃是王上对将军开门见山的诚意相邀,绝无试探收买之意。他们也不打断我,只静静的听我说,等我说完了,那凤飞忽然问了一句,‘听说北晋王前天居然遇刺,不知道此谣言是真是假?’
“我告诉凤飞,‘确实有一批不知死活的刺客敢来犯驾,不过已经被我们乱刃分尸,不在话下。’那凤飞继续追问,‘不知道禹天王爷的身体尚安康否?’我回他,‘那群刺客连我们王爷的一根汗毛也没看见,当然不会有事。倒是公子念念不舍的追问此事,不知道有何用意?’凤飞笑着对我说,‘我却听说北晋王似乎身受重伤,目前北晋军中人心涣散、群龙无首,北晋十六郡的结盟已经崩溃在即了。’我回答,‘公子的话真好笑,北晋大军以十倍军力兵临恒谰关外,破关之日指日可待。如此区区流言居然能让凤飞公子念念不已,难道北晋的军威已经让公子惶恐如此了吗?’
“凤飞当时哈哈大笑,‘破关之日?!阁下难道真以为我们对北晋的军情一无所知么。一把从天而降的大火使北晋南北大仓的储粮十去其八,如今就算你们从北晋急调粮草过境,除去一路的耗损后,你们又能拿什么喂这五十万骑兵吃饱。你们非但守不住此地,此时就算你们想回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否则以北晋骑兵的彪悍野蛮,又怎么会前来跟我们谈判,使出这缓兵之计?!可怜恒谰关外百里绵山,就是你北晋骑兵中原埋骨之处了。’
“我对凤飞说,‘诚然,我们的军粮被公子一把大火焚烧干净。可是以五十万人最后一击之势,恐怕届时公子西蜀营中的几万儿郎也要为我们殉葬。这大概就是天意吧,天公有意让我们联手问鼎中原,共主天下。我们四国本来就情同兄弟,又何必自己人先自相残杀,闹个鱼死网破后,倒让天朝渔翁得利。公子聪慧,当初南越起兵之时,我等未能遥相呼应,至使南越兵败山倒,自南越被平之后,四国赋税日重一日,天朝对四国的监控也愈加严厉,连武司衙门、文职就任等大小事宜,都要请天朝委派的安抚使任命罢免。如此任人鱼肉的情形,难道在公子的心中就没有一点不平吗?所以下官此次前来,正是替北晋禹天王爷表明心迹,愿共主天下之。’
“我一番话说完后,凤飞面色深沉不语,全然无迹可寻。后来凤飞转头问我,‘我听说禹天王爷颇喜爱中原辞赋,曾经作过如下一首诗:
云台点起百万兵,
雷霆九州四海平。
他日纵马金波殿,
万里江山笑功名。不知道有这回事吗?
“我回复他说,确有此诗。正不解他问起此事有何意,凤飞居然傲然告诉我,所他在听说此诗后也曾赋诗一首,让我转告主上。”
禹天此时正闭起眼睛听着宇文秋的转述,此时听了这话,猛的睁开眼睛,一时间精光四射,吓了我一跳,“和了什么诗?讲!”
宇文秋答应了一声,缓缓说道,“凤飞和诗如下:
今见禹王云州台,
雕梁处处惹尘埃。
堪笑小儿混茫志,
白云悠悠空四海。”
我听了大大不以为然,暗中摇头,这是什么狗屁诗?不知道是婀娜作的还是云霄诌的,看来是为了气禹天故意作的。
禹天冷笑一声,目光炯炯的盯着宇文秋,“从这诗里的意思看,凤飞不但拒绝了你,而且还告诉你,他立志要反取我们云州是不是?”
宇文秋面色惨淡的点点头,“是。”
禹天哈哈大笑,“小秋,这就把你吓住了?像这种狗屁诗,你一天都能做个十首八首的,何用如此沮丧,西蜀能有多少的兵力,要想反取云州,他们还早得很呢。”
宇文秋抬起头,目光悲愤,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主上!你,你不知道啊……。”
那种表情,没由来的让我心中一紧。禹天也挣扎的坐了起来,“小秋,怎么了,你,你快说!”
宇文秋浑身开始轻轻颤抖,别过头去,避开禹天的目光,“当时我跟凤飞说,以西蜀区区几万人的兵力,对北晋根本勾不成威胁,如此大话恐怕让天下人平白取笑。凤飞轻蔑的对我笑了笑,然后从婀娜手中接过一道圣旨递给我,‘阁下恐怕还未曾看过这道诏书吧,从今日而起,西蜀、南越因平叛护驾有功,皆可自立而治,每年只要岁币朝贺天朝即可。假以数年之功,凤飞定要泛舟跑马云州台,届时再与阁下相会话今朝吧。’
“我曾经细细看过那道圣旨,上面确有朱文金印,还有南越王、西蜀世子的手迹王玺。”
禹天大惊,“你说什么?天朝竟然给了南越和西蜀自治之权,这,这不可能!就算天朝迫于形势所胁给了北晋特权,他又怎么会平白的给南越叛军如此殊荣?这不可能!”
宇文秋闭紧双眼,咬牙说:“主上,当时我也这么说。凤飞当时得意的大笑,他说,‘告诉你,这就算我和苏放世子定下的计策,这边把你们的威风打杀下去,那边利用南越事情分开天朝的注意力。如今北晋元气大伤、天朝掣肘南越,天下局势恐怕要从今而改写。阁下方才曾说北晋挥兵五十万一拥而上扑灭西蜀?凤飞不才,可也知道此处地势狭隘,纵然没有恒谰关石城要隘守护,恐怕北晋五十万骑兵也难以一起冲杀过来。否则届时尔等自相践踏就会折损大半。
“如果分开进攻,阁下还请借问禹天王爷,上两次吃的败仗还没够吗?以同样的兵力,甚至是半数的兵力,不是我凤飞夸口,你们北晋还无人是我敌手!你回去告诉北晋王,还是赶紧打主意怎么安全的把这些骑兵带回到绵山之外,其余的事情想都不要想。十年之内,凤某自当亲自领兵去云州请王爷指教。’”琅琅语声如金石坠地,不但禹天变了颜色,连我的心中也是突突跳动不已。
苏放!苏放!!通过宇文秋的转述,我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苏放,也只能是苏放!!!
他怎能来的如此之快?!我虽然写了一封密函暗中派凤毛给他送过去,可是按路程时日算,他没有可能出现在这里啊。除非,除非他在凤毛送信之前就已经启程,两人在半路相遇。
但是,苏放怎么会在这样的乱局之下忽然出现在西蜀大营呢,倘若万一有失,这可如何是好,他明明应该在维岳指挥大局才对啊。
莫非这个人不是苏放?
不!有如此胸襟抱负的人,敢这样对禹天叫板的人,能拿到天朝诏书的人,答应过我让南越自立的人,只有苏放,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我的情绪忽高忽低,心神失控,手臂放在身侧微微颤抖,不能自已。好在禹天和宇文秋都在各自沉思,无人发现我的异样。
禹天忽然冷哼一声,目光变得无比锋利,他的瞳孔抽紧、双拳紧握,“这凤飞好大口气,好大野心!从此举看来,他不只意属云州,看来还有兼济天下的意思。好,好,好。”
“主上……。”宇文解忧轻声叫了一声。
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禹天向后一仰,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无丝毫勉强做作之意,反而充满豪情,似乎遇到了一件极其得意、极其高兴的事情。宇文秋震惊的看着狂笑的禹天,不明所以。
我和篆儿面面相觑,同时想到,糟糕,禹天被大概被那个假凤飞给气疯了吧。
良久,禹天才长笑收声,他兴高采烈的对宇文秋,“好,好,好!好个凤飞。”
宇文秋疑惑的看了禹天一眼,“主上?”
禹天洒然一笑,他的目光似乎透过帐篷射到极远极远的地方,淡淡的说道:“小秋,问鼎天下是多么的令人激动不已啊!大丈夫在世,就当立马五湖、扫平四海、一统万邦,然而在征服四海的过程中,总有一种深深的寂寞围绕着你,尽管你的部下忠心于你,尽管你的臣民臣服于你,可是你心中真正的想法和感觉,他们却都不能够理解。你知道吗,人一生中一定要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只有这样,做人才不寂寞,才不会让那种孤独把你淹没。
“我一直在游戏着这场战争,因为我从不认为在天朝或者天下有什么人可以作为我的对手。既然没有对手,那就无所谓怎么去用心、怎么去争胜,只要去做就一定会赢,这样的一场征战又有什么意思?!现在好了,出现了一个那样的强劲的对手,好的很。只有这样,这个天下才得的有意思。这回,我真的准备大战一场了!
“小秋,以往我们过于托大,审局势不明,没有预料到西蜀成为这样一个关键所在,故此先失一局。不要紧,我们先撤兵回去,然后重整旗鼓,再仔响当当的打它一场漂亮仗,我要让那金波殿上的天子,西蜀的凤飞,还有天下的臣民都看仔细了,谁才是纵横天下,肃清玉宇的大丈夫!”
一番话,豪情万丈。禹天的不羁狂放像疾风一样吹过我的心头,这人,真太可怕了。那种把天下都不放在眼中的嚣张,那种渴望对手的强劲欲望是那么的赤裸。如今这个对手已经出现,正如同他一直期待的那样,因而激发了他全部的斗智和激|情。
我悄悄的转过头去,闭起眼睛。一种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疲惫淹没上来,几乎要把我溺毙。天下在他们的眼中,竟然不过是一个有戏而已。天下的臣民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丝毫的意义,不过是他们征服过程中的一个符号、若干工具。
野心、天下。难道这个,就是王们最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