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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手记 卷15 一路去死 全集'精校版'
作者:那多
楔子
这是最后的小说,所以我想要她不同。
有一些亡者留下的图片,这使我不必写那么多。我已疲倦,无力,垂死。
这些图片和世上大多数的同类一样中庸,只因它们揉杂了美与丑。你要领悟,最残忍的,总是与最光明的纠缠在一起。若你的眼睛只循着光明去,便是伪善。
我游走在光与暗之间,我通晓犯罪的艺术。既然你有勇气前来阅读我的小说,我就好心把你的皮撕开,让你看见淋漓的血肉。
先从左手手背开始?
你会痛吗?写到这里,我忽然笑了,下意识的嘴角牵动。这正是我吸引你的原因。
我是中国最好的悬疑小说家,我写杀人。很多人搞不清悬疑和推理的区别,我告诉你,区别就是悬疑不单是杀人,还需要些其它佐料。就我而言,佐料就是嘉峪关、敦煌、鄯善、库尔勒、和田、喀什这些地方混合在一起,发酵出的一切东西。我熟悉西域文化,或者假装熟悉。
但我希望一路跟随我至此的读者,比如你,已经有了最基本的智力,可以剔开佐料,看见下面的东西。那就是杀人,那只有杀人。
各种各样。过失或蓄谋,疯狂或冷静,杀父杀子,杀兄杀妹,杀所爱之人。
了解人可以怎么死,了解人为什么要死。这是最大的隐秘。
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
第一章 前夜
又要再走一次丝绸之路。确切说,是丝绸之路在中国的主要部分:自嘉峪关开始,喀什结束,四千公里。
一个商业活动,对方是某功能性饮料。承接活动的广告公司,有一名策划是我的死忠读者。旅程会剪成几分钟的宣传片,在与我约定的时间传上网络,即我下本新书的宣传期,这样两相宜。此外还得在新书中提几笔。我提醒策划小姐,我是个写杀人的,谋杀者才会需要功能性饮料,这可以让他们以更饱满的状态,更变态的精神去做那些事情。结果对方不为所动,于是我就答应了,只要能保证我对那个世界的完全操控力,何必拒绝这一笔钱。看来有的是人能看清楚世界的本质:邪恶更具力量,多么甜美的诱惑。
“老师,到时候顺道帮我们上几堂西域文化课哟。”电话的声音柔且糯,让我开始想象她的嘴唇和说话时微微振动的脖颈。
“我更擅长讲杀人的故事。”我摸着喉节,微笑着告诉她。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这是临行前两天。我挂了电话,打开电脑。电脑开始自动杀毒,设定好的,每周一次。这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我刚开始写作时置的这台电脑,至今已近十年,曾经的顶级配置现在开个机都需要两分钟。但这台机器天生带着古旧和阴暗的气场,长方匣子里隐藏了无数杀人的细节,在我端坐于前时慢悠悠从金属缝隙里嗡嗡嗡盘旋出来。我希望它能多陪我段时间,至少再撑五年吧。
居然有毒,且很顽固,软件跳出一行提示,问我是否要把文件彻底删除。
我下意识地要点“是”,随即停下了。
这个文件我没见过。
当然电脑里有数十上百万的文件,我认得的只有万分之一。我不需要认识它们,我只要它们为我工作。但这个文件躲在隐藏文件夹里,文件夹的名称是“记忆”,显然有这样名字的文件夹不可能是哪个软件自动生成的,而我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创造过这样一个文件夹并把它设置成隐藏。
有问题。
我找了个扔着不知几年的空白U盘,把“记忆”拷进去,然后把U盘设置成只读,随后再次启动杀毒软件,把它从电脑里安全地删除。
然后我点开了U盘里的“记忆”。
“记忆”里一共有五个文件,出问题的是个名为“时间”的WORD文档。我把它打开。
时间:1994~1999。应该忘却的记忆。我把它们锁起来,但钥匙还在手里。别去寻找。别去寻找。别去寻找。
就只有这么点内容。
但却让人背脊一点点凉起来。
这分明是我的口气!
1994~1999?
任何一个对我有丁点儿了解的人,都知道,我有五年的记忆失落了。对我的读者来说,这可能更增加神秘感,他们对此津津乐道,猜测我在这五年里做了什么。
这的确颇具传奇性,少年在高一暑假的一天出门再未归来,直到五年后在玉龙河边的一棵槐树下醒来。此后做过快递、门童和图书发行,2003年以一部充满淋漓西域风情的《古井、眼珠、牙》成为当年中国最畅销的小说,此后每年一部,2008年《流浪着死去》在日本引起轰动,反过来终于奠定在中国的地位。讽刺,却也符合人性。
让我暂时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表述人们的猜测。少年在还未到中年的年纪,就被他的读者捧为大师。他面容沧桑,戴着副白手套,仿佛一位随时随地准备解剖尸体的法医,性情时而内敛时而外放,可称古怪,难以捉摸。有恶评者说,他的一言一行全是作秀,包括所谓的失忆五年,都是假造出来,为自己添一道神秘的光环。也有人说,他时常宣称,只有杀人者才了解杀人者,也许他正是一个杀人犯,才能写出如此凶恶的小说。当然更多的读者则相信,失落的五年对他在悬疑小说上的成功至关重要,那五年里他必定经历了离奇的冒险,他每一部小说的灵感,都是潜意识中那部分记忆一点点涌动复苏的结果。总之,所有人不得不称认,他是一个传奇。
我还是我。
1994~1999?这正是那五年!
我看了一眼文档的最后修改日期:2002。8。9。
文档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这是最早的一个,接下来的是2002。8。10。文档名是“在嘉峪关”。
点开,提示要输入密码。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输入了一到八。错误。输入了“19761225”——我的生日,错误。减到六位“761225”,进入。
三五千字,不算长,超短篇小说的篇幅。我一口气看完,站起来点了枝烟,然后回到电脑前,点开第三个文档“在敦煌”。又需要密码,照之前的输,却不对。
我输了一个常用的密码——我的邮箱密码。错误。
我自嘲地笑笑。
却没有再继续试下去。
先前打开的文档里,是一篇以《在嘉峪关》为名的小说。一篇讲杀人的小说,有些没头没尾,但足够精彩、淋漓、有杀气。就像是我写的。
真像是我写的,功力与我当然有差距,但与写《古井、眼珠、牙》时的我比,正相仿佛。
好吧,我承认,如果不是我的确没写过这样一篇棒小说,简直自己都要分不清楚。鼓掌,那莫名其妙的吊诡作者真有天分。
有意思的是,2002年的8月,我正在写作那部一鸣惊人的《古井、眼珠、牙》。
这不是巧合,我不相信巧合。
两天后我就要出发,第一站便是嘉峪关。在此之前,我得把这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我电脑里的狗屁玩意儿解决掉。
但也不急在一时。有张有弛,有缓有舒,这是我小说的节奏。
也是杀人的节奏。
晚上我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六点醒来。我给自己做了煎蛋和火腿肠,煮了一杯榛子口味加奶咖啡,拿出张A4纸,在上面写下所有可能会是密码的数字。
我写了三十九组。然后打开电脑,开始一一试过。
第二章 在嘉峪关
太阳慢慢落入深渊中。我想那就是我,正投向冰冷的黑暗,混沌里已有一张大网,等着把我勒住。
那几篇锁着密码的怪异小说并不是网,只是诱饵。
我已经吞下了,连饵带钩子。
这真是有一种……走入自己小说的感觉。
如果是我的小说,主角想要破局,就只有向着网而去。迅速猛烈地撞上去。这样,至少他还能选择撞击的时间。
若连这点主动权都不懂得争取,那么他必定不是故事的主角。
因为他会死。
“也只有它比你漂亮。”我指着夕阳,对身边的女人说。
银白色的手套映着太阳的余辉。
“那老师你真是一直都戴着手套噢。”一个男人说。
这时我们在嘉峪关前。钟仪——那名力邀我的策划女孩儿与我并肩而行。稍前一些,是个勉强盘桓在中年尾部的女人,我决定在明天早餐时好心地和她探讨拉皮和打毒素的问题,其实我有一个更好的建议,从现在起别再化妆,丝绸之路的烈阳风沙里呆一个月,脸上再多点褶子,也是一种性感。
为什么?
因为表面积增加了,充份抚摸就需要更多的时间。
每当我预设了对话,就非常期望它们真的发生。
哦差点忘了,老妇人的名字是陈爱琴,还是爱玲?饮料公司代表,负责监督他们这笔钱用的有无价值。想到那段对话发生后的代价,我顿时兴致寥寥。
和老妇人说着话还时不时回头的眼镜男负责照片和DV,整张脸写满了业余两个字。他和钟仪一个公司,看钟仪的眼神相当钟意。这很自然,钟仪是个有气场的漂亮女人。他叫范思聪。是的,刚才不识相插话的那个就是他,我对他假笑。
落在我们后面的是司机袁野,这名字有一阵很红,就像陈招娣张爱国王建军。他刚从新疆军区退伍,所以其实他负责的是给他们安全感。
我不必看她,就知道她正浮出勃勃的笑容,那对我很具魅惑力。
“它也比我漂亮。”一只纤白的手在我视野的右侧边缘伸出,指向嘉峪关。
我们背着浅红色的戈壁向嘉峪关走去。关口前有一条向下的坡道,在远处只能见到红黄相间的三层门楼,慢慢看见了关墙上沿,然后那片土黄向下蔓延,走到坡道上端,嘉峪关显出城门,露了全貌。
嘉峪关和周围的天地融成一体,难以分割。荒野上,懒散的马和骆驼三俩成伍,或行或立,远方一列火车缓缓穿过。许多年前,丝路上的商旅悠悠出关而去,踏上财富之路,也许就此不归;更有弓马娴熟的扣关者在此肝脑涂地。这一缕缕意象烟雾般从鼻中吸入,沉淀于胸肺之间。
我和钟仪沿着坡道,向关口走去。
“你是说它么。”我说:“它只是座墓。”
“噢,墓?”范思聪回头,挑起一根眉毛。真是个时刻准备抢跑的插话者。
“我们正在沿着甬道往下走,很快就要没顶。不觉得像墓吗?这里每一方土地,都有魂魄寄居,他们残肢断臂,睁眼望天,胜过这世上任何一座大墓。”
“别说啦。”钟仪叫起来。
我微笑:“所以别把自己和它比,你至少还差着几十年。”
“可你拿我和太阳比呢。”
“对呀,那可差着多少亿年。”范思聪说。
“日,你明白嘛。”我手插在裤兜里,慢吞吞往前走。
我话里的下三滥隐喻相当明显,于是就有些冷场。真有意思。
走到关下,那几个人都不禁抬头,仰望这不知多少万吨重的庞大怪物。实际上重量在此刻已经失去意义,它盘踞在这里,底盘生了根,连着大地。
“这里地势真低啊,就像在一个大坑里造的关城。”再一次开口的是钟仪。
“也许有利防御吧。”范思聪说。
我哈哈笑起来。
范思聪有些恼火,但到底碍着我的大师名头,不便发作。
我回头看看袁野,一把把他拉上来:“你给说说。”
袁野憨憨一笑,说:“我怎么会知道啊。但不会是有利防御,否则该建在高处,这样进攻方更耗费体力,会增大伤亡。”
“你一定知道,别卖关子了。”钟仪替范思聪解围。
“沉降。地面降低之后,戈壁滩上的风像手一样,一天天把城下的砂土挖掉。降得越低,挖得越厉害,年复一年,就是这样子了。”
这时节嘉峪关八点多天黑,现在已快到七点半,别看天光还亮,再过半小时,天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暗下来。此时,关内的游客很少了。
“嘉峪关有外城有内城有瓮城,虽然东西向,但这一道道城墙之间,城门并不开在一条直线上,通常是九十度角,这也是给进攻方多带来些难度。”我说。
“哈,老师当导游啦。”钟仪鼓掌。
我冲她笑笑,然后讲了各门的来历,指给他们看上城墙的马道,并用马道能不能行马这个小问题再次调戏了一下范思聪。哈。
我没有领着他们上城墙,而是老老实实在下面走过去。
过了会极门再走一段,在演武场一侧的中轴线通道上,原本有许多乐子。比如射箭、老鼠推车、奇石铺子,现在都已经收摊或在收摊。只有一个变魔术的江湖汉冲我们呵呵笑,把一块钱在两个碗底下来回挪得飞快,最后张口吞了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钢球入肚,运气要朝天喷,这下子连陈爱玲都看直了眼,更别说那几个小家伙。
我独自往前走去。
用密码锁着的第一篇小说,就叫《在嘉峪关》。
那是篇很有趣的小玩意儿,充满了血腥气。
我正在嘉峪关里。
我即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