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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伊·瑟彤抚顺自己的裙子,认真地斟酌该用什么字眼述说。她似乎发现这比想象中来得困难。
“我和这起谋杀案无关!”她敏感地声称,“我一遍又一遍告诉警察!3点钟以前我在河堤上蹓跶,背向塔楼朝北方走。
“你一定已经听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布鲁克先生从银行返家之后,想找哈利谈谈。哈利当时正好不在房间,在车库里。布鲁克先生慢慢走出家门,准备到塔上和我碰面——时间的确太早了点,后来,当哈利知道他要去哪里时,马上抓起他的雨衣追上布鲁克先生。布鲁克太太赶紧打电话给芮高德教授,请他尽速开车赶过来。
“我看看手表,发现已经3点半了……差不多该回去了,于是往回朝石塔的方向走。我一踏入塔内,就听见塔顶传来的声音。正准备要上楼时,听出那是哈利和他父亲的声音。”
费伊润了润她的唇。
迈尔斯察觉到她的语气在不自觉中有了些微的转变,真心诚意,却又流畅异常,一连串的字句仿佛是事先套好的。
“我当时并没有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纯粹是因为我不喜欢这种不愉快的场合,所以我决定离开。一出石塔,就遇见止走进来的芮高德先生。后来这段时问,我一直把自己泡在水里。”
迈尔斯盯着她瞧。
“你是指在河里游泳?”
“我觉得又热又累。我想泡泡水会凉快一点。和其他人一样,我索性在河边的树丛里脱了衣服。石塔不在附近,那里距石塔有段距离。在北方,河堤西岸。我悠游沉浮于清凉的水中,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4点45分散步回家。一大群人闹哄哄地围在石塔附近,其中也有警察。哈利走向我,伸出手对我说:‘我的老天!费伊,有人杀了我爸。’”
她拖长尾音。
费伊抬起手想要遮住眼睛,但也掩住了整张脸。当她再度迎视迈尔斯时,微笑中带有哀伤和歉意。
“请原谅我!”她说,微微甩了甩头,昏暗的黄色火光在她发上轻轻荡漾。“我觉得又历经了一次。寂寞的人常这么做。”
“我能了解。”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真的。你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吗?”
迈尔斯别扭地摊开双手。“亲爱的瑟彤小姐!我不会像检察官那样审问你。”
“或许吧。但我却宁愿你这么做,若是你有任何疑虑。”
迈尔斯迟疑了一会儿。
“警方惟一揪住我不放的是,我不巧当时一个人去游泳。我在河里。没有任何目击证人能证明当时面对石塔的河里有没有人。最可笑的说法是,有人穿着泳装,徒手攀爬40 呎高的光滑岩壁。他们最后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但是这其间……”
她一副无所谓地笑着,但仍打了了一个寒颤。费伊站起身,仿佛一时冲动地在及腰高的书堆中徐徐前进,但她改变心意止住脚步。头仍微倾,她的眼唇不觉变得更温顺甜美,深深打动了迈尔斯的心。他从窗缘跳下来。
“你真的相信我吗?”费伊哭道,“跟我说你相信我!”
第八章
迈尔斯对她笑了笑。
“我当然相信你!”
“谢谢你,汉蒙德先生。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有一点疑虑,只有一点点——该怎么说呢?”
“不是这样的。只是芮高德教授所说的多少有点保留,的确有某些细节让我觉得很困惑。警方对这整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他们最后以自杀结案。”
“自杀?”
“没错。”
“为什么?”
“依我看,”费伊略带羞涩古怪地挑了挑她的柳叶眉,“他们对此案一筹莫展,这个说法可以保住他们的面子。”她犹豫一会儿,又说:“不过,布鲁克先生的指纹是假不了的。藏剑手杖上只有布鲁克先生自己的指纹。你应该听说那根藏剑手杖吧?”
“是的,我甚至还亲眼看到那邪恶的玩意儿。”
“有一位叫做普玛医生的法医,是个短小精干又相当有趣的人,他每次一想到这个推断,就觉得不可思议。他用一些我听不懂的专有名词,证明从伤口的角度来看,几乎不可能是自杀。除非布鲁克先生自尽时握的是剑身而非杖柄。此外……”她抬起她的肩膀。
“先等等!”迈尔斯抗议说,“就我耳闻,装钱的公事包也失踪了。”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要是没有人到塔顶刺杀布鲁克先生的话,警方如何解释公事包的失踪?”
费伊把目光移开。
“他们认为,”她回答,“是布鲁克先生垂死挣扎时不小心撞到胸墙,把公事包摔到河里。”
“他们曾去河里打捞吗?”
“有。立刻。”
“有找到吗?”
“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
费伊头向前倾,眼睛直直看着地上。
“他们根本没有尽力!”她轻呼。指尖滑过一列书的书背,刮去一道灰尘。“这个案子发生于大战开始的第一个冬天,在法国轰动一时。可怜的布鲁克太太没熬过那年冬天就过世了。他们说她死于过度哀伤。哈利,我刚提过了,他在敦刻尔克大撤退时阵亡。
“然后德国人来了,他们很高兴逮到机会宣传这个轰动一时的命案,特别是这一桩跟女人不守妇道有关的命案。他们相信这可以娱乐法国民众,并遏阻法国民众惹是生非。喔,他们还认为这是公众好奇心尚未消退的表现!”
“我猜,”迈尔斯说,“你在德军入侵时被抓了?你没有在德军入侵前回到英国?”
“不,”费伊回答,“我觉得羞耻,没脸见人。”
迈尔斯转过身去,背向她。拳头用力捶窗台。
“我们已经谈得够久了,”他表示。
“喔,请别这样。我觉得很好。”
“一点都不好!”迈尔斯忿恨地怒视窗外。“我郑重向你保证,这件事就到此结束,我再也不会提起,也不会多问你一句——”他忽然停嘴。“你和哈利,布鲁克结婚了吗?”
他从小窗漆黑玻璃上窥见费伊开始发笑,但却没有听见笑声。他看到她抬起头和肩膀,看到她白皙的喉咙轻颤,合上的双眼和紧绷得发抖的手臂,图书馆里回荡着她几近歇斯底里的笑声和啜泣声,眼前这无辜的女孩如此激动,让他不知所措。
迈尔斯转过身来。她打动了他的心,激起对她的怜悯和想保护她的心情——几乎就要引发爱意——松懈了他每一根神经。他笨拙地走向她,伸出手,却撞倒一摞摇摇欲坠的书堆,昏暗的微光下,撞倒的书和扬起的灰尘乱成一片。这时,玛丽安正好开门进来。
“两位,”玛丽安突来的询问,打断之前的气氛,仿如弦忽然被拉断。“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迈尔斯站着没动,呼吸急促。费伊·瑟彤也不动声色,一脸若无其事。即将迸发的情感,就像镜中幻影或梦中呓语那样不真实。
就连一派乐天的玛丽安,都感觉得到空气中有股张力。
两人之间紧张的状态,被眼神发亮活力十足的玛丽安出现而化解了。
“都已经快11点半了,”她继续说,“就算你打算像往常那样彻夜不眠,我们两个也不必拿自己的睡眠陪你耗上。”
“玛丽安,这是一种享受……!”
玛丽安淘气地对他发出咿唔声。
“别这么不耐烦,迈尔斯,”玛丽安求助于费伊,“你相信吗?你相信吗?他对全世界的人都好得不得了,惟独对我最坏?”
“我以为大部分的兄长都是这样。”
“也许你说得没错,”玛丽安穿着剪裁合身、耐用的黑穗边围裙,一脸不悦而提心吊胆地在一摞摞乱糟糟的书堆中缓慢移动。她以管定闲事的姿势拿起费伊小姐的油灯,塞进她手中。
“我实在是太喜欢我的礼物了,”她话中有话地对费伊说,“我决定要送你一样东西作为回礼。没错,我准备好了!一个礼盒!现在正搁在我楼上的房间里。你赶快上楼去看,我马上就去找你。之后我再送你下楼就寝。你——你知道怎么走吗?”
费伊手执油灯,对她微笑。
“喔,当然知道!我想我可以找得到,只要在这间房子里的话。你真是太慷慨了……”
“哪里,你千万别客气!赶快去看看!”
“晚安,汉蒙德先生!”
费伊对迈尔斯回头一瞥,出去后顺手关上门。仅剩一盏微弱的灯光,有点看不清站在阴暗处的玛丽安的脸。但即使是个局外人,也感觉得出当时的气氛,一丝危险的情愫曾在这间屋里蔓延开来。玛丽安柔声说:“亲爱的迈尔斯!”
“怎么了?”
“你知道,你玩得过火了!”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正好相反。我亲爱的玛丽安,我压根就没搞懂你的意思,”迈尔斯说。他大吼是懊恼自己夸张、道貌岸然的行径。他心中了然,他也知道玛丽安看在眼里,这开始让他觉得光火。“难不成你刚才在门外偷听?”
“迈尔斯。别太幼稚!”
“可不可以麻烦你解释一下你刚刚那句唐突的话?”他大步走向她,把书扫得飞落开来。“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猜,是不是你讨厌费伊·瑟彤?”
“那你就错了。我很喜欢她!只不过……”
“继续说啊。”
玛丽安一脸无助,举起手,然后重重将手摔在她的围裙上。
“你在生我的气,迈尔斯!因为我很实际,而你正好相反。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实际的事,但这就是我的本性啊。”
“我并没有挑剔你。你怎么可以挑剔我?”
“这都是为了你好,迈尔斯!就算是史蒂芬也一样——天晓得我有多爱他——!”
“史蒂芬对你来说够实际了。”
“在他胡髭和慢条斯理的性格下,其实是个神经敏感又罗曼蒂克的人,迈尔斯,他有点像你。或者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吧,我也不清楚。但是史蒂芬宁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而你却不会去掌控任何情势……”
“对。我就是不会!”
“……甚至也不听劝,你不得不承认你糊涂的地方。我们别吵了!我很抱歉开启这个话题。”
“你听着,玛丽安,”他克制不让自己失控。他放慢速度,确认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我对费伊·瑟彤小姐没有更进一步的私人情感,如果这是你的疑虑的话。我纯粹是从学术角度来看这桩谋杀案。有人在塔楼楼顶被杀,当时没有半个人在他附近——”
“好吧,没事了,迈尔斯。你睡前别忘了把门锁上。晚安。”
玛丽安走向门口,他们之间有一种紧张的沉默,让迈尔斯感到焦躁不安。
“玛丽安!”
“什么事,亲爱的?”
“你没生气吧?”
她的眼睛闪烁:“当然没有,傻子!更何况我真的很喜欢你的费伊·瑟彤。只不过,关于你说的飞檐走壁的凶手和凭空消失的东西——真希望我也能遇上,就这样!”
“玛丽安。既然你这么相信科学、讲求证据,要是真遇上这等事,你打算怎么做?”
“喔,我也不知道。我可能用左轮手枪一枪毙了它。睡前要确定把门锁好,迈尔斯。别跑到森林里游晃还让家门大开。晚安!”
她掩上门后离开。
迈尔斯心中纷乱如麻难以控制,定在原地不动。好一会儿后才开始机械化地收拾他撞翻的书,堆回原处。
为什么所有的女人都不认同费伊·瑟彤呢?就拿昨晚来说,芭芭拉·摩尔特别警告他要提防费伊·瑟彤,而芭芭拉自己也有许多行径让他有如身在迷雾中不得其解。他惟一能肯定的是,她当时处于情绪低潮。另一方面,费伊否认她知道芭芭拉·摩尔这名字。尽管费伊曾说姓氏相同的人多得是,但口气含有明显的暗示。
“吉米·摩尔,”没错。
真他妈的该死!
迈尔斯再度转身坐上突出的窗台。他回头瞥了一下,黑夜已经笼罩在房子方圆20码内的新林区,他远眺那片暗沉,呼吸如香脂的芬芳,将半开的窗户推得更开,溜身跃出窗外。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露水香凉彻心扉。他从阳台爬上小草坡,往森林边际的空地走去。他走了几呎远,回头看那栋长窄房屋的侧边:他看见图书馆、黑暗的餐厅和客厅里的微光,还有一片漆黑的会客室。灰林其他的空间大多都是没有使用且年久失修的房间。
他仰望左侧:玛丽安的卧房在屋子的后方。图书馆正下方。卧房朝东面向他的那扇窗有窗帘遮蔽。而他可以从映在树上的微黄光影。看出朝南面迎树林的那扇窗灯还亮着。尽管迈尔斯的视野无法看到那些屋子后方的窗户,但是眼角的光线够亮,他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缓缓移动。
是玛丽安吗?还是费伊在就寝前想跟她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