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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博士敲敲卧房门,一名穿制服的年轻护士前来开门。
尽管屋外阳光耀眼空气清新,室内却光线昏暗略为闷热。蓝底镶金纹的薄窗帘放下,遮住两排窗户。完全不透光的厚窗帘几个星期前已经换掉了,现在耀眼的阳光可么从薄窗帘透进室内。玛丽安仍在沉睡中,干干净净躺在整齐清洁的床上,房间显然已经由专业护士整理过。护士此时正端着一只洗手盆回来,走进大开的房门。可怜的史蒂芬·科提司弓着肩膀站在五斗柜旁。盖尔斐司大夫检查完毕正准备离开,转过头见状颇感意外。
菲尔博士走向他。
“大夫,”他一开口,吸引所有的注意。“昨晚,承蒙你看得起,听过我的名字。”
大夫皱起眉,一脸疑惑。
菲尔博士说:“我不是医生,所具备的医学常识也不比一般人多。你也许会拒绝我接下来的请求。你绝对有权这么做。但是我想检查一下你的病人。”
博士说得恳切,盖尔斐司大夫迟疑地瞥了床上一眼。
“检查我的病人?”盖尔斐司大夫重复他的话。
“我想检查她的颈部和牙齿。”
停顿了一会儿。
“不过,亲爱的博士,”大夫抗议,在菲尔博士动手前提高声音说,“这位女士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伤痕!”
菲尔博士回应:“大夫,我注意到了。”
“要是你想到任何药物或其他如……”
“我知道,”菲尔博士慎重宣称,“汉蒙德小姐在生理上并没有受创。我知道没有理由扯到药物或其他中毒的因素。我也知道她的状况是因惊吓过度造成的。不过,我还是要检查一下她的颈部和牙齿。”
大夫手执礼帽,摆出无可奈何的姿势。
“请便,”他说,“彼得丝小姐!请你把窗帘拉开一点。抱歉。先告退一步。我要到楼下去看看瑟彤小姐。”
当菲尔博士走近床边,他仍在门口徘徊。史蒂芬不明所以地瞄了迈尔斯一眼,迈尔斯对他耸耸肩以示同应,他将南向的窗帘拉开几吋。光线照在床上。他们站在蓝色灰尘之中,静止不动,窗外的鸟儿争鸣,菲尔博士弯身。
迈尔斯看不见菲尔博士在做什么。菲尔博士的宽阔背部遮去迈尔斯部分视线,迈尔斯只看得见玛丽安身上的毛毯和被单上整齐的折线,却看不出玛丽安有丝毫动静。
有人的表——事实上是盖尔斐司大夫的手表——滴答声清晰入耳。
“怎么样?”盖尔斐司大夫催促,他在门边焦急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菲尔博士失望地说,直起身子,将手放上搁在床边的丁形握柄手杖。他转过身,开始喃喃自语,很快以左手扶稳眼镜,盯着床缘周围的地毯。
“不,没有!”他继续说,“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目光正视前方,“等一自我要做个测试。我不记得怎么解释,但是,有个测试。这绝对可以证明……”
“证明什么?”
“恶灵现身,”菲尔博士说。
护士彼得丝捧着洗手盆进来发出细琐的声音。盖尔斐司大夫保持镇定。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看样子——”他语气尖锐起来,“我恐怕没办法容许你继续骚扰我的病人。科提司先生,你最好也一起离开!”
他像个牧羊人,站在一侧盯着菲尔膊士、迈尔斯和史蒂芬鱼贯走出房间,然后把门关上。
“大夫,”菲尔博士忽然举起他的丁形握柄手杖,在空中挥舞,“这整件事最好笑的地方就是我并没有在开玩笑。我相信——嗯哼——你说你下楼看过瑟彤小姐,她根本就没有病对吧?”
“没有!这位女士只是今天早晨有点神经衰弱,我已经给她吃过镇静剂了。”
“那么,我想请你去问问瑟彤小姐,如果她身体状况允许,是否愿意上来二楼加入我们的谈话?我们对昨晚的事很感兴趣。你愿意帮我传个话吗?”
盖尔斐司大夫灰白眉毛下的眼睛审视着他。
“我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缓缓说,有点迟疑。“也许我最好不要知道。”他再度迟疑。“我会把话带到。祝各位有美好的一天。”
迈尔斯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迈步下楼,摇了摇科提司的手臂。
“抬头挺胸,史蒂芬!”他对这个驼着背靠在墙边,仿如吊挂在帽架上的男人说。“你得振作起来!别这么苦恼。你应该也听到大夫说的,玛丽安已经脱离危险了!而且,她是我妹妹!”
史蒂芬挺直身子。
“不!”他迟钝地承认。“她只是你妹妹,但她是我的……我的……”
“没错,我了解。”
“迈尔斯,你不了解。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从来没有深爱过玛丽安,你有吗?不过,提到你对他人的关心,你和你那位女性友人,图书馆员之间究竟怎么样了?”
“什么我们之间怎么样了?”
“她毒死了别人,不是吗?”“你在说什么,她毒死别人?”
“我们昨天在滑铁卢车站喝下午茶的时候,我好像听到玛丽安说,这个不知道叫费伊什么来着的人,曾下毒杀人,”史蒂芬开始高声喊,“你对你妹妹不满地说了两句,不是吗?你若真在乎这世界上的一事一物,就不会为了这个从臭水沟里捡来的可恶荡妇伤了任何人的心。”
“史蒂芬!放轻松点!你怎么了?”
史蒂芬脸上愤怒的表情渐渐舒缓,眼睛里剩下一抹惊恐。
他整齐胡髭上的嘴唇微启,手指拨弄领结。他摇摇头,似乎想甩掉不快。当他再度开口。语气有点后悔。
“抱歉,”史蒂芬低声说,难堪地朝迈尔斯手臂捶了一拳。“我一时昏了头,我不会再这样!你们很清楚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会怎么样。我想先去躺一下。”
“等等!回来!不要回你房间。”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要回我房间?”
“先别回你自己的房里,史蒂芬!芮高德教授在你房里休息……”
“呢,那个芮高德教授!”史蒂芬脱口而出后,像是被人追赶一般从后楼梯冲下楼。
又一个麻烦!
现在,迈尔斯心想,这件事也让史蒂芬受到波及。它似乎让所有的事都染上色彩,骚动着灰林里里外外。他还在抗拒,强烈抗拒,抗拒相信任何对费伊·瑟彤不利的事情。菲尔博士刚才指的恶灵是什么?还是随便说说罢了?迈尔斯转身,发现菲尔博士正盯着他。
非尔博士说:“你是不是在想,我会问瑟彤小姐什么事?”菲尔博士说:“我可以简单告诉你。我要的是真相。”
“关于什么的真相?”
菲尔博士说:“关于荷渥·布鲁克命案以及昨晚恐怖事件的真相。看在老天的分上,她现在不能也不敢再回避这些问题了。我想我们应该尽速解决这件事。”
他们听到远处的前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出现在狭窄长廊尽头。当迈尔斯看到来者是盖尔斐司大夫,迈着仓促的脚步时,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大夫似乎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到他们前面。
“我想我应该上来告诉你们一声,”他说,“瑟彤小姐离开了。”
菲尔博士手中的丁字握柄手杖当啷一声摔在地板上。
“离开?”他声音嘶哑,不得不清嗓子。
“她——呃——留了这个给汉蒙德先生,”盖尔斐司大夫匆忙补充,“我想她应该是刚走,我就发现这个。”他手上拿着一个缄封的信封,“竖在她卧房的枕头上。”
迈尔斯接过信封,娟秀利落的笔迹写着他的名字。他将信封翻面,忽然没有勇气打开。当他咬紧牙,拆开信封,看完折起来的纸条后就安心多了。
亲爱的汉蒙德先生:我很抱歉我今天不得不到伦敦去处理一些事。我想我保留了城里的小房间果真是明智之举。一只公事包还是很有用的,不是吗?别担心,黄昏后我就会回来。
你最诚挚的费伊·瑟彤
原本晴朗的大空,罩下一抹乌云,在天空中飘移,让人心神不宁。迈尔斯拿着信踱到窗边,朗声读一遍。当他读到“公事包”这三个字,心里突然一震。
“呀,老天!”菲尔博士低声说。他说得很简单,就像个即将目击祸害或悲剧发生的人。“我应该早就料到的。我早就应该料到的。我早就应该料到的!”
“怎么回事?”迈尔斯问,“费伊说她将在黄昏后回来。”
“没错,是的。没错!”菲尔博士转动眼睛,“我在想她究竟是几点离开的?我在想她是几点离开的?”
“我不知道。别这样看我!”盖尔斐司大夫赶紧说。
“一定有人看到她离开!”菲尔博士大声喝道,“像这样一个显眼的女孩,红发、高挑,也许身穿……”
玛丽安房间的门打开,彼得丝小姐探出头来,抗议众人的噪音。当她看到盖尔斐司大夫时马上收口。
“喔 ,我不知道您也在这里,大夫,”护士轻声指责。之后,基于人类的好奇心,她犹豫不决地问:“对不起。你们是在找刚刚说的那位小姐……”
菲尔博士转过他的庞然身躯。
“是的?”
“我想我可能看到她,”护士告诉他。
“什么时候?”菲尔博士大吼。护士变得胆怯。“在哪里?”
“差不多——差不多45分钟前,我骑脚踏车过来的时候。她刚在大马路搭上公车。”
菲尔博士问:“这班公车会到南安普敦中央车站吗?她搭公车的话,可以赶上哪一班火车到伦敦?”
“喔,1点半有一班火车,”盖尔斐司大夫说,“她应该有很充裕的时间搭上这班车。”
〃1点半?“迈尔斯重复他的话。”我也正准备去搭那班车!我打算先搭公车……“
盖尔斐司大夫勉为其难地对他微笑说:“你现在已经来不及搭公车去赶火车了,就算你开私家车也罢,除非你能像英国赛车手坎贝尔一样飙车,现在已经1点10分了。”
“听我说,”菲尔博士手搭在迈尔斯肩上,以罕有的语气对他说,“你可以赶上1点半的火车。”
“这是不可能的!即使这里有人提供往返车站的出租车——史蒂芬跟他叫过几次车——但他到这里也得花上一段时间。这简直就行不通嘛!”
“你忘了,”菲尔博士说,芮高德借来的车还停在外面路边。“非尔博士眼光流露着急切和紧张。”听我说!“他重复道,”追上费伊·瑟彤是攸关生死的事,绝对不是闹着玩的。你愿意立刻开车赶到车站去吗?“
“老天,没错。我会用时速90追上她。但是万一我错过火车了呢?”
“我不知道!”菲尔博士仿佛身体疼痛般大吼,用拳头抵住太阳穴。“她提到‘城里的小房间’。她会到那里去——没错,她一定是到那里去!你有她在伦敦的住址吗?”
“没有。她是直接从职业介绍所来找我的。”
“无论如何,”菲尔博士说,“你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赶上那班火车。我尽可能在途中把我的想法解释给你听。有可怕的事要发生了,我现在警告你,要是那个女人准备实行她的计划,就真的是攸关生死之事。你势必要赶上那班火车!”
第十四章
警卫的哨声尖响。
最后两三扇门砰一声猛然关上。1点半驶往伦敦的列车开始平稳滑动,驶离南安普敦中央车站,车速加快,车窗上光影闪动。
“我警告你,你不能这么做!”史蒂芬·科提司气喘吁吁地说。
“要不要赌?”迈尔斯说。“把车开回去,我不会有事的。”
“火车行驶速度这么快,你别以为能跳上车,”史蒂芬大吼,“你别……”
声音逐渐模糊。迈尔斯奋不顾身挨着头等车厢的吸烟包厢狂奔。他紧抓着门把,敏捷闪避一辆行李拖车,引来几声咒骂。他继续向前奔驰,火车在他左手边,想跳上车并不容易。
他猛拉开车门、往上跳的当儿,感觉自己因失去平衡,脊背啪啦扭了一下,一阵剧痛,此举却让他摇摇晃晃地抓住门边。战时旧疾使他的头又开始晕眩,他身后的门“砰”地关上了。
成功了!他赶上费伊·瑟彤搭的那班车。迈尔斯站在敞开的窗边气喘不已,两眼昏花。凝视窗外,倾听轮子咔嗒声。他呼吸逐渐平静,然后转身。
10双盯着他的眼睛毫不掩饰他们的反感。
头等车厢按理一个包厢坐6个人,现在两边已经各挤了5个。对铁路乘客来说,最令人生气的就是有人最后一分钟才赶到,这是最糟的情况。没有人说一句话,车内气氛冰冷,除了一名矮胖的空军妇女辅助队队员对他投以赞赏的一瞥。
“我——我感到十分抱歉,”迈尔斯说。
他含糊地想着是否该补一句切斯特菲尔德伯爵所著“给儿子的儿封信”里的格言(译注:此人为英国政治家、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