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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二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半天爬不起身。掌柜的冷冷的看他在地上爬行,对着伙计们道:“把这家伙给我撵了出去!”
众伙计架起那小二,正要撵他出去。那小二猛地挣脱了众人,冲向掌柜,大声道:“工钱!把这些日子的工钱算给我!”
那掌柜平白无故地掉了二十两纹银,甚是肉痛,如何愿意再付工钱?听那小二叫嚷得凶狠,怒道:“你放这什么屁?我没叫你赔那二十两银子,你就该谢天谢地了!居然还敢向我要工钱?”
那小二揪住了掌柜,喝道:“我给你作了两个月工,半文钱也没拿到,你这把我赶走,却要我吃什么?”
旁边伙计忙把他拉住,众人拉扯在一块儿,那小二却是死也不愿出去。掌柜提声叫道:“老张!你快去报官,把这家伙给我带走!”
那伙计老张知道这衙门里黑暗无比,赶忙劝道:“掌柜老爷你可行行好,这小子是个落榜的考生,只因潦倒穷困,才来咱们这儿谋口饭吃。掌柜老爷若是报了官,这小子可要失了清白啦!”
那掌柜与这小二无冤无仇,自也不愿如此。他沉吟片刻,想起了和气生财的道理,对那小二道:“小子你乖乖滚出去,老爷我也不去报官,你说如何啊?”
哪知那小二毫不领情,一股脑儿地大叫:“你少来威吓我!你既然欠我工钱,便当还钱!咱们不妨让青天老爷判一判,看看是谁对谁错!”
掌柜见他有恃无恐,一幅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心中有气,心道:“这小子的死活又关我什么事了?今日为了这个穷酸,糟蹋了我二十两银子,回头他还向我要工钱,这口气叫我怎么吞的下去!”那小二一月工钱也不过三钱银子,算来二十两足足可请上百名伙计,真可说是亏本生意了。
他越想越火,提声喝道:“老张!你还不去报官?”那伙计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径直去了。
掌柜见那小二兀自大叫大嚷,心下暗暗冷笑,想道:“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厉害,等进了此处的衙门啊,看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耍什么嘴皮子?”
过不一会儿,两个带刀的官差来到。那小二扑了上去,叫道:“两位差爷!这掌柜积欠我的工钱,你二位评个道理,替我争个公道!”
一名官差一脚将他踢开,喝道:“滚你妈的!穷酸东西!”
那小二滚在一旁,忍不住面露震惊,叫道:“你们……你们是地方父母官啊!怎能这样?”
一名官差举起手上钢刀,冷笑道:“你再啰唆,老子一刀宰了你!”另一名官差走向那掌柜,不耐烦地道:“搞什么,大冷天的叫咱们兄弟出来,就是要拿这小子?”
那小二呆呆地看着两名官差,只惊得无话可说。
掌柜陪笑道:“劳烦老爷把这小子押走,这小子在这儿赖着不走,小店的生意可没法做下去啦!”
一名官差挤眉弄眼地道:“他可是偷了什么东西?就只赖在你店里,咱们兄弟也不能押他走啊!”
掌柜一听之下,岂有不明之理,往那小二撇了一眼,暗笑道:“死东西,臭寒酸,老子宁可把你的工钱给了这几个官差,也绝不让你称心。”当下取出那小二的工钱,都塞在那官差手里,涎着脸陪笑。
那官差见有三钱纹银,点头道:“好啦!这小子又吃白食又偷东西,押走吧!”
那小二听那掌柜和官差联手诬陷,忙叫道:“冤枉啊!我没偷东西!我没吃白食!是他积欠我的工钱啊!”
那官差甚不耐烦,一把便欲拉了小二走。那小二在地下挣扎,只是大声叫冤,两名官差使劲拉扯,终于把那小二拉开。那小二虽给拖走,但双眼仍是恶狠狠地凝视着那掌柜,大声叫道:“你这般害我,我……我定要报仇!”
掌柜哈哈大笑,冲上前去,举脚乱踢,叫道:“放你的狗屁!给我滚出去啦!”一脚正中下颚,那小二啊地一声惨叫,登时昏了过去。
“醒来!别在那装死!”
那小二清醒之时,只见自己已身在大牢之中,身上脸上兀自疼痛不堪,头晕脑胀,恶心不已。
“装死吗?再给我浇盆水!”
只见一个狱卒提了桶水径自泼了上来。在这酷寒已极的严冬,那小二哪禁受得起,登时全身发颤,牙关轻击,格格有声。
“你姓啥名谁?祖籍何处?快快从实招来!”
那小二微微抬头,见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满脸鄙夷地望着自己。那小二忙道:“师爷明鉴,小人身遭诬陷,以至不幸下狱,请师爷明察秋毫,还小人一个公道!”
那师爷见他相貌堂堂,谈吐文雅,不禁“噫”了声,道:“你有何冤情,不妨明言。”
那小二虽头痛欲裂,恶心烦躁,仍强忍着喘道:“小人姓卢,单名一个云字,祖上乃山东潍县人士。今年赴省入举,不幸落第,偏又盘缠用尽,只好寄居客来轩,做那跑堂贱役,蒙口饭吃。”
师爷双目一亮,心下舒了口气,道:“原来是个穷秀才,也罢!那你又如何偷盗主顾钱财,而致身系囹圄?”
卢云缓缓地道:“师爷明鉴,小人好歹也读过孔孟之书,至不济也不至做那鸡鸣鼠盗之事,偷盗云云,实乃遭人诬陷。”他顿了顿,又道:“自来偷盗,必是人赃俱获,方可入罪。仅凭客来轩一造之词,便欲定我之罪,实难令人心服。”
师爷冷冷地道:“这也有理,此番年节将至,咱们也不欲多生事端。不过为了你这案子,叫咱们出入往返,劳师动众。你若没有五十两纹银,怕是出不去的,这叫差费哪!”
他见卢云满脸讶异,又道:“本来嘛,这规矩是三十两,但此番天寒地冻,可得多加二十两,才能叫这班兄弟们心服啊!”
那师爷见这酸秀才即便下狱,恐也没啥油水好捞,索性向他要个五十两,把他打发走了了事。想他能入省城会试,五十两这点小钱,应该还能筹措。
谁知卢云急道:“五十两?我连一文钱也没有哪!”
那师爷一听,脸上更如上一层寒霜,“哼”地一声,便即走出,竟是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卢云急呼冤枉,但两旁差役却已将他扔入大牢,跟着走了干净。
卢云给人重重摔在大牢之中,只觉全身骨头都裂了开来,只哼哼哎哎地起不了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缓缓从地下爬起。
这牢中污秽不堪,满地屎尿。那些差役懒极,竟连粪桶尿壶也不给一个。所幸严冬之中,那臭味虽是不堪,倒也不至加重。
卢云冷得全身哆嗦,拣了个尚称干净的角落蹲下。他看着小小窗格外的一块天空,灰蒙蒙的,不见半点阳光,只有一朵朵雪花落将下来。
卢云低下头去,心道:“唉!今日不正是送灶之日吗?‘玉皇若问人间事,乱世文章不值钱’。我十数年寒窗,哪料到今日这番下场。”
冷风阵阵袭来,身上伤处犹如万般针刺。卢云拉紧衣襟,但那薄衫又岂能抵挡这腊月寒风?何况此刻的心寒,更胜过身上所受何只千倍。卢云咬紧牙关,双目怒睁,眼泪却一滴滴地落将下来。
一连数日,牢中竟连伙食也不送来,更无人再来审讯。想是年节将至,人人忙着欢度,又有谁来理会他?自是把那又冷又饿,在那屎尿满地中苦蹲的卢云给忘了。到得除夕夜里,只听城里鞭炮震天价响,一片喜气洋洋。卢云思及过世亲人,悲从中来,更是放声大哭。
好容易熬到初一,一名狱卒拎了食篮过来,青菜豆腐之外,居然还有条鱼。那狱卒是个老头儿,卢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老狱卒道:“这是我家中的年夜饭,留了条鱼给你,好歹也是大年初一,沾点喜也是好的。”
卢云饿得狠了,大口大口地扒着饭。
那老狱卒道:“慢吃,别噎着了!瞧你眉清目秀的,怎会沦落到此?”
卢云搁下饭碗,叹了口气,瞧这老人神情温和,不似其他人那如狼似虎的模样,便把情由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老狱卒听了,心下恻然,低声道:“咱们这个县老爷,又贪财又好色,如你这般的冤狱,我已见了不知多少回。此地千两黄金换个死囚,百两纹银救得奸淫,看你这般情事,少说也要五十两救命钱。”
卢云又悲又怒,大声道:“这群无耻之徒,贪赃枉法,这天下还有公理吗?”
那老狱卒忙示意噤声,心道:“你自己不也还关在牢里?谈甚么天理王法?”那老狱卒见他吃完了,低头收拾碗筷,便急急走了。
数日后,狱卒押了一名公子进来,只见他眉清目秀,不知犯了什么罪名,身上穿着大绸锦绣,甚是华贵。只见他也被关入大牢,便在隔房而已。
卢云心道:“这人看来是个读书人,只不知犯了什么罪名,莫非也是身遭诬陷?”
第二日清早,众狱卒过来,将卢云与那公子一并押出,看来已要到公堂上受审了。卢云想起那老狱卒所言,心中暗暗忧愁,不知那县太爷会怎生处置自己。
行到堂上,只见一人样貌俨然,手持惊堂木,头带七品乌纱帽,望之令人生畏,当是此地县太爷了。两旁官差押着卢云与那公子一同跪下,静听审讯。
卢云见那公子相貌堂堂,跪在自己身边,神色间却甚凛然,似乎毫无所惧。卢云忍不住暗自佩服,想道:“看他好生镇静,定也是被人冤枉的。”
眼看旁人镇静若斯,他自也不愿露出害怕的神态,只收敛心神,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下。
升堂礼毕,但听县太爷猛敲一记惊堂木,跟着喝道:“传贾氏!”
卢云听他语气森厉,虽说自己力图镇静,仍是吓了一跳。过不多时,两旁官差带了名老妇进来。那老妇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约莫五六十来岁,跪地道:“民妇贾氏,叩见青天大老爷。”神色间颇为害怕。
那公子见了这老妇,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认得她。卢云看在眼里,心道:“这老妇不知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她具状来告这名公子么?”
那县太爷拿起状纸,道:“上月初三,你亲睹一名男子调戏你家夫人,更把她奸辱了,可有此事?”
贾氏叩首道:“回老爷的话,民妇不敢妄言,确有此事。”
县太爷嗯了一声,又道:“本官看过你的供状。你既然亲眼目睹这桩奸淫恶行,定然认得匪人,本官现下要你帮个忙,把这匪人认了出来,你可能做到?”
那贾氏放声大哭,叫道:“那贼人便化成了灰,民妇也能将他认了出来!”
卢云见她悲伤无比,一旁那眉清目秀的男子又是恐惧万分,已知那老妇是来指认罪嫌的,想来自己给人带来此处,用意不过陪榜,便已放下心来。
县太爷见这老妇一口答允,心下甚喜,道:“你莫要气愤,只要你认出贼人,本官便能替你家主母作主,将他绳之以法,以张天理公道。”他伸手向卢云与那斯文男子一指,道:“这里跪了两个人,你仔细看着,把他给我指出来。”
那老妇尖叫一声,登时朝两人奔来,跟着瞅着一双皱眼,细细往两人身上打量。
卢云本是漫不经心,却见那老妇一双怪眼翻白,只朝自己望来,还不住上下打转。卢云给她看得心惊胆跳,心下暗自害怕,想道:“这老妇年岁不轻,可别老眼昏花,胡乱将我错认了。”一时飕飕发抖,只怕给人错认了。
正担忧间,忽见那老妇伸手指向自己,说道:“他!便是他!这人那日强奸我家主母,行径残暴无耻,还请大人重重责罚,将之枭首示众!”
卢云吓得魂飞天外,惊道:“你……你胡说什么?你可别诬赖好人啊!”
县太爷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大堂之上,如何敢擅自说话!来人,给我掌嘴了!”
一旁官差走来,重重打着卢云耳光。卢云吃痛,脸颊高高肿起,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那县太爷指着卢云,道:“贾氏你可看清楚了,真是这人,不是旁的人么?”
老妇尖声道:“正是这人,决计错不了。一个月前这人闯入府里,拿了尖刀逼迫我家主母,强迫她就范。这人外貌斯文,实则禽兽不如!这种人我只要看过一眼,便决计不会忘掉!”
卢云又惊又怕,一个月前他还在客来轩当差,什么时候干过这等荒唐事,当下叫道:“冤枉啊!”一句冤枉尚未说完,便给重重打了十来个耳光,滚倒堂上。
那县太爷大声道:“好一个大胆刁民,你在本县作奸犯科,强奸民女,实在罪大恶极。本官问你一句,你认不认罪?”
卢云心下惊慌,叫道:“大人千万别听那老妇妄言,小人是清白的!”
县太爷却不理会,径自道:“这人顽劣不堪,到了公堂之上,居然还不知认罪。来人,给我用刑了,等会儿叫他给我画押!”
一旁官差将卢云抓起,狞笑道:“小子你就快点招认了吧,早些画押,也省得皮肉受苦。”
眼见官差们个个如同豺狼虎豹,卢云只是个穷书生,心下如何不怕?他颤声道:“我……我不曾做半件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