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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肃观凑过头去,咬耳道:“孩子,你终于出头了。柳昂天上书朝廷,说自己病体沉重,不能任事。他一力荐保,要皇帝连升你一十二级,好让你代理征北大都督之位。”
杨肃观满脸愕然,霎时如同五雷轰顶,已是作声不得。
杨远望着爱子,微笑道:“国家中枢,死生之地,半点轻忽不得。你日后多加小心,爹爹会从旁边辅助你的。知道么?”
杨肃观没有正面回话,把头撇开了,躬身道:“爹爹慢走。”
极品大学士转身离开,反手掩上了门,房里只余五品郎中一人。
很静,听不到别的声响,当然也不会有人在旁窥伺。杨肃观倒了杯水,正要去饮,忽然间,他面上现出了愤慨,奋然将手上茶杯砸出。当啷一声大响,茶杯碰上墙壁,瓷屑纷飞,伴着无数水花,全数洒在地下。
杨肃观软瘫椅上,伸手掩住了脸面,状甚疲惫。
很寂寞的感觉,没人相信他……
阳光映来,斜照在挺直的鼻梁上。阴影下的嘴角微微发抖,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怜悯,也许……也许那里还有别的心情,那是连他自己也看不到的颜色……
却说那夜大雨滂沱,秦仲海燃起狼烟,召集昔年弟兄归山,言二娘怕火势熄灭,本在一旁守护,哪知秦仲海居然趁着两人独处时光,在烽火下向她求婚。言二娘又羞又喜,胡乱逼问之下,便也胡乱答应了。
秦仲海是个痛快的人,自从坦白心事以来,便把言二娘当作情人,从此再无顾忌。只是言二娘不比他这般爽直,平素兄弟们相处时还算镇定,但每逢两人独处时,言二娘总感别扭,每一醒起秦仲海将成自己夫婿,莫名间便生许多女儿羞态。要她过来,反倒退后,妄想亲嘴,耳光赏出,伸手欲搂娇躯,更见飞镖射来,真让人哭笑不得了。
自放起狼烟以来,情势已然险恶异常,朝廷兵马随时会杀上山来,但说不定旧日弟兄念在情份上,也会及时赶来助阵。秦仲海等人为表诚心,便轮流驻守山脚,等候过往弟兄。
这日风和日丽,除项天寿留在山上外,其余诸人都到山脚等候兄弟。哈不二、陶清更准备了美酒佳肴,只是足足等了一个上午,仍没半个人影出现。
眼看午时将届,言二娘秀眉微撇,道:“真是怪了。守了几天,却还没人过来,难不成是烽火不够旺么?”秦仲海抬头往烽火台看去,但见火势扑天而起,势道雄烈,便在里许之外,也当清晰可见。他哈哈一笑,摇头道:“火头够旺,怕只怕是情义忘了。”
言二娘听他这么说,不禁微微一叹,倘若弟兄们真个薄情寡义,这番举事不免前功尽弃,等朝廷兵马打来,怕连这个总寨也守不住了。
正想间,忽听马蹄声响。哈不二惊喜不已,叫道:“谁说弟兄们薄情?你瞧,这会儿不是有人来了?”他满面欢容,便要往前迎去。陶清将他一把拉住,慌道:“不忙过去,说不定是朝廷兵马过来呢。”
哈不二闻言心惊,急忙停步,他提起脚跟眺望,只见远方烟尘弥漫,似有军马到来。慌忙再看,只见为首一人身着军服,腰悬直刀,果如陶清所料,真是朝廷的人马到了!
哈不二又惊又怕,忙道:“怎么办?大军杀来了,咱们要逃么?”言二娘哼了一声,抽出柳叶刀,立时便要上前杀人。秦仲海见他们举止无措,登时咳了一声,道:“大伙儿稍安勿躁,照朝廷用兵的规矩,这些人应是探子,只是过来察看情势的。且放他们过来,我一会儿有话要问。”
秦仲海出身柳门,自知朝廷如何用兵,言二娘等人给他叫住了,只得凝步不动,各自守在道旁。
过不多时,当先军官驾马行来,猛见一条大汉懒洋洋地坐在大石上,旁边还站着一名美女、几名怪人。众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喝道:“你们这些人打哪来的?那烽火可是你们放的?”哈不二一心想出风头,当下跳了过去,学着秦仲海的模样,登时戟指叫骂:“你们几只狗子听好了!咱便是怒苍山的哈不二,早些夹着尾巴滚,爷爷可以饶你们一命!”
耳听哈不二说得凶狠,众军士面面相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便你这只兔子,也敢称什么怒苍土匪?真个笑掉大牙了!”带头军官叹道:“真是荒唐了,咱们劳师动众,却遇着疯子,唉……可真闹笑话了。”
众人讪笑声中,哈不二自是惊怒交迸,只在那儿破口大骂。
众军官本想察看情势,也好立些功劳,待见山脚只聚集三五只无名小卒,忍不住感到扫兴。想来这些无知妄人打听了怒苍山的名字,便也在那儿学人据山称反。带头军官白忙一场,只在咒骂不休,待见言二娘颇为貌美,想起上司性情好色,便道:“好了,大家把这个女贼抓回去,总算能交差。”众人答应一声,各自驾马围拢。一名高大汉子叫道:“小娘皮!你叫什么名字啊!”
言二娘听他们言语轻薄,心下大怒欲狂,只想出手杀人,却听秦仲海沉声道:“二娘,你退下。”
言二娘听他语气带着杀气,心下一凛,知道秦仲海要亲自出面说话,便退到一旁守候。
秦仲海此时虽已造反,但他过去替朝廷征战多年,军中人面极熟,出手时多少留些香火之情,绝非见人就杀的狂徒。只是这帮军官调戏妇女,犯了忌讳,秦仲海看在眼里,已有下手杀害的念头。他拦在道上,沉声道:“你们是哪个卫所的,长官是谁?”
一名军官听他说话口气沉稳,好似也是朝廷的人,忍不住一惊,道:“你是谁?”
秦仲海面上杀气大盛,眯起了眼,冷冷地道:“你家长官没教过你么?与人说话须得下马,方不显得无礼!闭嘴、下马,然后通报名字上来。”
那军官听他说话口气,直如长官教训部属,忍不住怒道:“混蛋!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般说话!”秦仲海嘿嘿冷笑,道:“想问我是谁,那便照老规矩,闭嘴,下马,然后自报姓名。否则你等调戏妇女,照军纪论,定斩不饶。”
此行军官足有三十来人,听秦仲海说得狂,又见对方仅五人,其中还有个女子,实在势孤力单之至,纷纷大笑起来,骂道:“这浑人哪里冒出来的?当真滑稽哪!”
言二娘忍耐不住,大怒道:“大胆!他便是昔年朝廷四品带刀统领、当今怒苍山主秦仲海,你们说话时可得小心!”
带头军官地位不到,怎知眼前这人便是当年柳昂天麾下的猛将秦仲海?他打了个哈欠,笑道:“什么怒苍山主?便这三五只不成材的孤魂野鬼,也敢称什么大王么?”众人闻言,再次大笑起来。言二娘又气又恨,取出了钢镖,立时便要动手。
便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地道:“怒苍山主是谁……谁是怒苍山主……”
这声音悠长苍凉,初发话时仅在远处,但说不两句,声音却越来越响,场中众人无论是朝廷军官、抑或是怒苍群豪,心中都是一凛。众人转过头去,日正当中,一顶软舆缓缓行来,前后各四名挑夫担着,正中端坐一条白发大汉。看他身披斗篷,盘膝而坐,膝间平置一柄大铁剑,虽然沉默无语,但一股威仪油然而生,让人不自觉地心惊怯步。
言二娘、哈不二等人见了这名白发老者,登时欢呼起来。言二娘欣喜之下,便要上前相认,哪知走不数步,却给人一把拉住了。她转头去看,只见一人含笑望着自己,那人身穿袈裟,光头秃顶,身形颇见瘦小,正是前些时日一同前去乌斯藏的止观和尚。
言二娘大喜,道:“大师也来了?”止观微微颔首,却把她拉到了一旁。言二娘不知他所欲为何,正想开口去问,止观却竖指在唇,示意噤声。言二娘自知有异,当下默守一旁,静观其变。
众军官见那老者忽尔到来,先是一惊,待见他只几名轿夫相随,登又狂妄起来。一名军官驾马上前,喝骂道:“老头,你是哪条道上的?这般年纪,不在家里等死,却跑来这儿闹什么……”那老者置若罔闻,他双目低垂,道:“谁是怒苍山主?”
这话先前便已问过,那军官呸了一声,道:“老头!爷爷便是怒苍山主,你待要如何?”
那老者虎吼一声,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凶焰暴射而出。那军官先是吃了一惊,但想起己方人多,精神复又一振,笑道:“怎么?爷爷是怒苍山主,你听了不服气么?”
那军官正自讪笑,忽听头顶风声劲急,他抬头急看,只见一柄铁剑狂斩而至,宛如乌云盖顶。那军官惊得面无人色,他身带双枪,一见黑影当头噬来,急忙提枪去挡。
轰地一声响,双枪与铁剑相接,登时断做四截,那军官连哀号也不及发出,连人带马便给劈为一团烂泥,鲜血飞洒,怵目心惊。
那老者深深吸了口气,转望着众人,森然道:“谁是怒苍山主?”
言二娘、哈不二等人与他目光相接,心下都感震惊,一时尽皆退后。
众军卒见同伴惨死,一时又惊又怒。带头军官提声喝道:“狗贼刁民,竟敢杀害朝廷命官?大家准备弓箭,把这人射死了!”众人慌忙答应,当下弯弓搭箭,刷刷连响中,无数弓矢便朝那老者射去。
箭雨繁密,那老者却是视若无睹,只听他仰天大吼:“谁敢自称怒苍山主!给我站出来了!”他提起铁剑回旋一劈,伴随着霹雳般的吼叫声,尘烟弥漫中,只见地下升起一道沙幕,高达丈许,众人未曾见过这等怪象,纷纷尖叫起来,马嘶人号中,无数箭矢撞上沙幕,纷纷坠地,那老者兀自狂嚎不休,好似妖魔一般。
过了良久,啸声止歇,四下哒哒声密如雨点,那沙幕彷佛暴雨一般,终于落回地下。众人心惊胆跳,各自凑眼去望,只见沙地上给铁剑砍出一道深沟,纵横直达一丈,敌我双方见了这等威势,俱都面无人色,只在暗自发抖。
眼看那老者彷佛妖怪一般,谁还敢动上分毫,说个一字半句?那老者面带杀气,望着带头军官,冷冷地道:“是你自称怒苍山主?”说话间翻身下轿,便朝带头军官走去。
这老者身材高大,目光生威,眼看一步步走来,好似要张口吃人一般。带头军官大惊,自知死无葬身之地,急急翻落马背,双膝软倒,拱手求饶道:“大王,不关小人的事!”其余兵卒见状,也是吓得心惊肉跳,一时全数滚落马背,只管跪地不动,少时更有啜泣声传出。
那老者傲然上前,冷冷望着言二娘等人,道:“是谁自称怒苍山主,给我站出来了。”
陶清、哈不二等人虽想答话,但给这老者一瞪,全身只感发冷,到口的话便又吞了回去。言二娘自来胆气毫勇,正要上前说话,一人已抢到前头,沉声道:“朋友,有话冲着我说,别找旁人麻烦。”这人气度沉稳,神色丝毫无惧,正是秦仲海来了!
那老者森然道:“你便是怒苍山主?”秦仲海微微一笑,道:“我可没认,那是旁人封我的号,做不得准的。”那老者面上闪过怒气,暴喝道:“狂妄!”
蓦地黑影一闪,一物当头劈下,众人大声尖叫:“小心啊!”
火光窜动,当地一声巨响,众人耳中剧痛,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定睛看去,只见秦仲海单手提刀,已然架住了那道黑影。旁观众人看得明白,那黑影却是一柄大铁剑,剑长九尺,若要立在地下,怕比常人还要高上一个头,重剑夹内劲之威奋力斩落,着实让人骇然。若非秦仲海神功已成,绝无可能挡得住这等刚猛剑法。
那老者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好刀法,这就是‘火贪一刀’?”秦仲海听他叫破自己名号,登时把刀一收,拱手道:“正是在下。敢问先生高姓大……”
“名”字未及出口,那老者举起铁剑,剑风狂啸中,直向秦仲海横切过来。秦仲海见来剑气势太强,当即力灌左臂,单手硬接这一剑。
刀往剑来,当然巨响中,一股刚猛怪力撞上自己的臂膀,秦仲海面上闪过红光,双足灌下力气,断喝一声,这才撑住了身体。
那老者将铁剑收起,冷冷地道:“知道我是谁了么?”
秦仲海连番与他重剑对撞,哪会不知此人来历?当即吐出一口浊气,道:“无愧‘铁剑震天南’之名,前辈剑法果然了得。”
来人正是“铁剑震天南”李铁衫。自离天山以后,眼看奸臣当道,中原无光,李铁衫心灰意懒,便率着门人弟子在西域定居。本想在异国了此残生,哪知前些日子止观差人传讯,言道怒苍山有意复振霸业,他听说此事,便率门人弟子,一同返回中原察看情势。此刻便是他与秦仲海的第一回会面。
李铁衫双足跨开,以剑做杖,两手按在剑柄上,仰望怒苍神火。日头高挂天际,辉映他老迈深刻的脸庞,更似当年雄距怒苍的猛将气势。只听他一字一顿,缓缓地道:“朋友,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今番你既燃起圣火,老夫身为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