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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听青衣秀士下了逐客令,再无转圜余地,鲁裕缓缓站起,双手叉腰,微笑道:“青衣掌门,不看僧面看佛面,铁枪祝老夫人的面子,掌门真不愿理会么?”
青衣秀士听他语带威胁,淡淡便道:“祝太也好,宋大也好,来者既然是客,焉有强要主人离山之理?还请鲁教头把我这几句话带回去。祝家庄的面子虽大,却大不过九华山的祖宗牌位,倘若老夫人还一味怪罪,青衣秀士不敢失敬,随时候驾接招。”他话声平静,却把鲁裕的话原封不动地挤了回去,登让他发作不了。
眼看鲁裕语塞,祝康是他的小主人,已是不能不出面。他离座站起,微笑道:“青衣掌门别生气,其实祝家庄这回请您下山,也是一番好意。这样吧,既然您嫌京城太远,反正祝家庄也在陕北,与您隔不寸许,不如咱们好好摆上一桌酒,向您道个歉、行个礼,您说好么?”
耳听这帮人一股脑儿地要师父下山,反而更让人心存疑窦。厅里的艳婷、厅外的娟儿,姊妹俩心中暗暗诧异,不知这帮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祝康自信满满,嘴角含笑,只等对方回答。青衣秀士毫不领情,摇头便道:“几位的诚心,本座已然收下。至于那杯水酒,还是不必喝了。天色已晚,本山人丁单薄,未替贵客准备酒饭,还请早些下山吧。”
青衣秀士待人一向平和,甚少露出不悦之情,似他这般说话,已算难得的大怒,艳婷、娟儿见了这情状,心下更感纳罕。不知这些人到底所欲为何,竟让师父如此不快。
宋德光怒道:“青衣秀士,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伙儿是看你无所作为,有心向善,这才饶过你。你可别自找死路,成了武林公敌!”这几句话说出,已近破脸。青衣秀士修养再好,也容不得有人这般上门放肆,当下冷冷地道:“艳婷,替师父送客!”
宋德光冷笑一声,露出了强凶霸道的神气。便在此时,堂上缓缓站起一个矮小的身影。看这人面皮发青,入厅以来始终一言不发,但此时稍一起身,便生一股威仪,看来当是门户宗师,绝非祝康、鲁裕、宋德光之流可比。
青衣秀士见了这个矮小的身影,身子微微一震,但语气仍是平淡如常:“高庄主,你十二天将也要逼我下山么?”那矮小老者摇头道:“青衣掌门,高天威坦白说了。你与那帮匪人的事情,江湖尚未传开。烦请你看在朝廷的面子上,随我等赴京一行,免惹大臣猜忌。否则……你也知道下场如何。”
这矮小老者双目神光湛然,说话语气更是自信之至,正是天将府的头牌硬手高天威。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方才说过了,在下不问世事已久,无论天下是否乱起,我也不会背离九华。阁下要是不信,我也没法子。”高天威冷冷地道:“我再劝你一次,跟我们走吧。倘使九华山给正道人士除名,你要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眼看已无转圜余地,青衣秀士登时摇头叹息,道:“往日卓凌昭横行江湖,说话也比不上阁下霸道。艳婷,取我剑来。”艳婷又惊又喜,知道师父已要动手。青衣秀士名列武林八大掌门,武功仅逊卓凌昭、方子敬一筹,若真发怒动手,定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艳婷送上长剑,烛光影动,鞘上“九华山龙吟阁”六字篆文更显古拙。青衣秀士手提长剑,缓缓离座,道:“今夜良兴,以武会友,青衣秀士蒙诸位高贤赐教,荣幸之至,哪位朋友上来赐教?”说话间缓缓抽出长剑,嗡地一声响,剑尖微微摆荡,彷如蛇信一般。
天下剑法何止一端,昆仑剑气雄浑,武当剑走轻柔,华山剑法灵飘,九华山则以轻功快剑搭配,江湖上独具一格。青衣秀士手腕一颤,但见长剑摆动,已如盘蛇般旋绕一圈,莫名间厅上便生一股寒气。娟儿虽然躲在隔房,仍感心头惴惴,艳婷人在堂内,更是满身冷汗。
宋德光嘿嘿笑道:“高天威,你上还是我上?”那矮小老者便是高天威了。他听了宋德光的说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道:“青衣掌门,咱们这边四人在场,一会儿动手时,你还要分心保护徒弟,说来没有胜算的……”
这个“的”字一出,陡地青光一闪,长剑直往梁上飞去。众人错愕之下,都是抬头急看。便在此时,一个身影如鬼魅般闪过,已在宋德光面前一尺!
这下身法疾如飞箭,快得匪夷所思,正是青衣秀士出手。宋德光满心注意全在梁上长剑,大惊下不及防备,慌忙间提起双掌,便向门面护去,却在此时,脚下给绊了一记,霎时身子斜倒,便朝高天威倒下。
青衣秀士武功卓绝,出手时更以心机见长,此时先以长剑扰敌,之后再选宋德光动手,定有什么奇谋妙计。高天威临危不乱,左手扶住宋德光,右掌提起,护住身前,正待去看敌人动静,猛听嘿哈两声传过,跟着传来轰然大响,一名男子撞破了窗格,已然倒飞出厅,正是祝家庄的教头鲁裕。
看他壮硕的身子竟在一招之间给青衣秀士震飞,高天威不禁又惊又怒,喝道:“青衣掌门,你真要干了么?”说话间全身发劲,真气鼓荡之下,衣衫已然涨起,好似皮球一般。
青衣秀士见了这等异状,却是无忧无惧,他伸手拉过一名少年,温言道:“高兄说话恁煞难听了。兄台既然信不过我的话,那便让祝家少爷来和阁下说,可好?”
眼看祝家少爷落入敌手,高天威恍然大悟,一时气得全身发抖,心道:“都说此人智谋百出,果然是条老狐狸!”
青衣秀士智谋远虑,动手前早把场内情势看得明白,堂上四人以高天威武功最高,祝家少爷地位最尊,宋德光性情最躁。青衣秀士适才扔出长剑,只为移转众人注意,之后假意攻向宋德光。以这人的暴躁性情来看,若遭暗算,定会不加闪避,反会出手硬拼。青衣秀士武功本就高出此人一大截,一看他拼出双掌,瞬间便以脚法将他扫倒,跟着踢向武功最强的高天威。高天威给这么一阻,青衣秀士便趁机攻向教头鲁裕,伴当保镖一倒,最最要紧的祝家少爷便在掌握之中了。
三名好手合围,高天威更是江湖罕见的硬手,哪知青衣秀士从容不迫,转眼间便已扭转劣势。此战胜得如此轻松,除开青衣秀士身形如电,最重要的便是他过人的机心妙算,高天威输得心服口服,只能嘿嘿干笑。
青衣秀士伸手按住祝家少爷的头顶,语气宁和,道:“请高庄主带着几位不速之客,赶紧下山吧。”宋德光大声道:“你……你要拿祝少爷怎么样?”
青衣秀士道:“我先前说了,在下早已不问世事,谁造反,谁当权,一概与我无涉。只是你们硬不相信,我自得找些东西质押典当,免得说话没份量,老是让人取笑。”
他话中之意甚是明白,自是要扣留祝少爷为人质了。那祝家少爷一张面孔惨白无比,原本老对艳婷眉目传情,此时却面无血色,比僵尸还要难看许多。
这模样本来十分好笑,娟儿看在眼里,自该放声嘻笑。只是她见师父无端与那么多客人动手,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惊怕之间,只睁着一双清澈大眼,在那儿怔怔看着。
情势逆转,高天威却不慌张,森然便道:“青衣掌门,恕在下劝你一句,你若想扣留祝家少爷,不免招惹我四大家族。日后四族长上联手出马,一同上山向你问好,你难道不怕么?”
青衣秀士叹道:“我怕。”宋德光打蛇随棍上,喝道:“那还不把人放了?”
青衣秀士忽道:“婷儿,赶紧收拾细软,咱们要下山。”宋德光嘿地一声,道:“你这是搞什么?早些答应不就成了,干啥和咱们破脸……”青衣秀士微笑道:“宋二爷,我此番离山,不是要去京城。”
宋德光愣道:“那你要去哪儿?”青衣秀士微笑道:“一个看不着你们的地方。”那个方字甫出,猛听一声惨叫,祝少爷的身子已向宋德光撞去。此人身分要紧,不能有所闪失,宋德光不敢去挡,只能以双手去抱。高天威看在眼里,已知他要故技重施,登时冷哼一声,心道:“好个青衣秀士,你想声东击西,趁机暗算宋德光?没那么容易!”
青衣秀士仅孤身御敌,堂上还有一个娇弱可欺的艳婷。高天威冷笑一声,运起双掌,便要往艳婷打去,打算以围魏救赵之策,破解青衣秀士的声东击西。
正要动手,忽然面前青影一闪,青衣秀士已至身前三尺,高天威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此人竟是冲着自己而来。此时两大高手相距太近,二人内力相互挤压碰撞,一时气流四窜。高天威呼吸困难,慌忙欲退,便在此时,胸口穴道微微一麻,竟已着了敌人的道儿。
高天威武功高强,景泰初年声名远播,哪知竟会着了敌人的暗算?他又惊又怒,急运内力冲破玄关,也是他功力深厚,不过眨眼间,便已打通穴道。正要发怒出招,猛听“啊”地一声惨叫,那宋德光已与祝康一同滚倒堂上,看两人动弹不得的模样,当被青衣秀士下手偷袭,制住了穴道。
高天威脸色难看,才知自己一个粗心大意,又着了人家的阴谋。
此时祝家教头鲁裕倒在厅外,死活不知,少爷祝康也给人擒拿在地,便连神刀门的宋德光也无力再战。堂上除高天威一人以外,所有好手已被剪除。适才敌方四人倘若同时出手,青衣秀士要分心保护艳婷,绝难全身而退,也是为此,他便低声下气,只在伺机出手,循序渐进剪除羽翼,待到高天威孤身一人,已是单打独斗的局面。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道:“高庄主,九华山这个地方,我们是不能待了。我想请你传个口信,便说青衣秀士带着徒弟自杀了,您说好吗?”高天威冷笑道:“你想装死,法子还不多么?干啥要我当人证?难不成你怕我通风报信么?”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道:“高大爷,我不想杀人,你别逼我动手。”说着往前站上一步,双手缓缓举起。
高天威审度局面,青衣秀士轻功天下无双,廊庑进退如鬼如魅,自己若在屋内与他打斗,已然输了一半。他身为淮西天将府第一高手,应敌火候远非常人可比,心念甫动,脚下便是一个急点,背上用力,轰地一声,已然破墙倒飞而出。
眼看青衣秀士不曾追来,高天威松了口气,正要立定身形,忽然背后一股柔和力道推来,登时止住后退之势。高天威大惊失色:“有埋伏?”他喉头干渴,面色铁青,颤巍巍地转过身去,只见一名高大老者站在背后,看他体魄威武,高天威冷汗涔涔而下,嘶哑地道:“您……您也来了?”
便在此时,厅外教场传来豪迈笑声,一时无数人影现身。高天威又惊又喜,慌忙拱手道:“惭愧,惭愧,几位宗主同临九华,我居然事前不知,可真让我无地自容了。”
高天威破墙离开,说来强敌已然退却,艳婷松了口气,正要询问师父内情,忽听门外传来雄浑笑声,却不知又是何方高人驾到。
艳婷脸上变色,正要提声喝问,师父听了笑声,却是目光黯淡。他拉住了徒弟的手腕,轻声道:“婷儿、娟儿,分别的时候到了。日后不管你们身在何处,别忘了师父给你们的锦囊。”说着走到墙边,敲了敲壁板,墙外的娟儿听了这话,珠泪已是盈盈欲坠。
双姝心下明白,每逢过年时,师父总会发给她们师姐妹一个红包,另带一个绣花锦囊,言道他身死之日,便要两姊妹开启来看。娟儿大悲之下,只想出声叫唤,忽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吼,道:“青衣掌门,在下山东宋公迈,这里给您问好了。”
艳婷见一名老者走入门来,此人身材高大,入堂时尚须弯腰,体魄着实骇人。她正想缩到师父身后,又听窗外响起笑声,一个尖锐的嗓音道:“掌门啊,我那祝康孩儿着实无用,可真让您笑话了。”艳婷急忙转头,只见一个人影在窗格外隐隐闪动,好似鬼魅一般。
脚步声杂沓,大批好手奔入厅来,艳婷又惊又怕,颤声问道:“师父,这……这是怎么回事……”青衣秀士凄然一笑,摇头道,“孩子们,你们要吃苦了。”
艳婷心下大惊,眼看厅里厅外挤满虎豹,个个不怀好意,只盯着她的娇躯猛瞧,那眼神好生贪婪。艳婷生来貌美,对那种目光自不陌生,那是狼,是饿狼的眼色……她尖叫一声,紧紧抱住师父,乞求他的庇护。
朝廷官府,便是天下最大势力,即使强如卓凌昭,雄如怒苍山,若与之正面碰撞,谁不飞灰湮灭?青衣秀士微微苦笑,轻抚爱徒的秀发,眼中露出一丝凄苦。
正教好手合围,饶他聪明百变,却要如何脱身?难不成真能化作一只凤凰,冲天遁地而走么?
月升中天,凄冷的月光照入空无一人的大堂,几上烛火兀自未熄,只在随风飘摇,望之更为凄清。
一名少女奔入了大堂,哭叫道:“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