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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然后各自回房去睡。
说也奇怪,很难熬的一晚,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艳婷望着窗格外的树影,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眼前仿佛还是那蓝天若海的河岸,低头望去,便能见到那埋首文翰的身影。
“他没有官职了,又给父亲扫地出门……为何看起来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他是不是装出来的?其实他的心里好孤单、好害怕?就像我一样?”不会的,他不会孤单的,他什么都很在行,什么都十拿九稳,明明与自己年岁相当,却能指挥得动那些武林大豪。伍定远听他的,灵定、灵真也听他的,便连卓凌昭、江充这帮恶人也不敢轻视他,他永远有这个份量。
很烦恼的夜晚,拿出师父给自己的锦囊,不知为何,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沾湿了枕边。
也在这一夜,艳婷重新开始练剑,离开九华之后,第一次辛勤练功。即使没有师父在旁督促,她还是那么勤奋努力,就像是当年的那个好姑娘。第二日清早,天色依旧灰蒙蒙地,后院的呼喝声又响起来了。尽管深夜才睡,这人依旧黎明即起,如此勤奋,好似公鸡报晓一般,怕连闻鸡起舞的祖逖也要自叹不如。
如同过去个把月,艳婷揉着惺忪睡眼,给伍定远吵起床后,便自起身更衣。只是不知为何,今儿个换衣裳时,她偏是挑三捡四,好似穿什么都不对劲儿,磨蹭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走到院中。
“嘿喝!”拳风刚烈,刮面如刀,只见院中的壮硕身影翻来覆去,铁肘忽而向后,正拳不时飞冲而出,国字脸凶霸霸地,虽是一套平常不过的师传拳法,但他出拳踢腿快绝无伦,气势远非常比,料来以他今日的身手,便不除下铁手套,也能轻易击溃武林各派的一流高手。
猛听一声吼,伍定远脚尖扫出,将地下一枚石块挑了起来。他举掌扑出,那石块明明正面受力,却飞到伍定远背后去了,陡见他身形回旋,单指立地,刹那兼倒立踢腿,鞋底从石块上扫过,那石半空画过一个弧线,转眼又飞回了原地,位置分毫不差。
凉风吹过,那石子化成了灰,忽尔随风飘散。艳婷惊得呆了,一时掩嘴惊呼。只是眼前这男子武功再强,容情再狠,艳婷都不会怕他。因为艳婷知道他欢喜自己,他再凶再狠,也只是对敌人凶、对坏人狠,在自己面前,他是很听话、很温柔的。伍定远招式越练越精,官位越做越大,那诚恳笑容却丝毫不改,他缓步朝艳婷走来,微笑道:“起来啦?昨晚睡得安稳么?”千篇一律的问话,艳婷也一成不变地点头,柔声道:“昨晚伍大哥回来的晚,可真辛苦了。”说话间两人都带着淡淡笑容,挺客气的。
伍定远笑道:“再没几日咱们便要去居庸关了,怕就怕公文下来得早,人家卢兄弟八月十五成亲,我要是喝不上这杯喜酒,那可万分过意不去了。”艳婷听得此言,登时啊了一声:“我都忘了,咱们要离开北京了……”伍定远笑道:“可不是么?昨儿侯爷吩咐下来,说要咱们好好准备……”伍定远说话便像他的做人,扎实平实,一口西凉乡音又慢又长,用字遣词也是慢慢的。艳婷茫然听着,却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听到自己要去居庸关,心里只是慌张,根本没心思再听什么。
伍定远正自说话,忽听一个男孩的声音喊道:“姑姑换新衣裳了!今儿个好美啊!”两人回首望去,后院里奔来一个小小男孩儿,正是义子崇卿。他活蹦乱跳地奔到艳婷身边,拉着她的手左旋右绕,好似在察看她的打扮。伍定远哦了一声,这才留意艳婷换了水绿绸缎,脸上施了淡淡的腮红,一身打扮焕然一新。伍定远拙于口齿,倒也不知该如何称赞,只哼哼哈哈几声,不置一词。
艳婷噗嗤一笑,捏了捏崇卿的面颊,道:“你这小鬼灵精,居然也知道姑姑美?”崇卿笑道:“当然知道了!昨儿姑姑带我去私塾,那些孩子们见了,都嚷嚷咱姑姑美呢!”伍定远听得哈哈大笑,艳婷也给逗乐了,一时腰枝轻颤,烦恼一扫而空。辰牌时分,艳婷按着昨日的模样,又把崇卿送去了私塾。她孤身单影,无所事事,怀想昨日的邂逅,脚下不知不觉地,又往永定河畔行去。
她沿着河边行走,今日天色阴惨,河上起了大雾,自不比昨日的阳光普照。芳草凄凄,树枯叶黄,瞧来份外秋凉。艳婷驻足下来,伸手轻抚栏杆,心里感慨无限。
这儿正是杨肃观昨日站的地方,当他悄立栏杆,他看到了什么?极目所见,一条大水正面横过,正是永定河,另一面有条小河侧向交会,却是金水河。此地两水相交,远远看去,金水河有如一条神龙,正张嘴咬住永定河身。看来是处风水宝地。
艳婷叹了口气,她回身过去,瞧向远处一座茶楼,那儿正是自己昨日坐的地方。天际阴霾,河边一片水气,什么也瞧不真切,自然也看不到昨日的那个身影。
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京城了,虽然明知不该,但还是希望再见他一面,和他道别。
艳婷低头思念着往事,脚下缓缓离开,眼前浮起昔日的点点滴滴。
“这位姑娘,您又来了?”耳边传来说话声响,艳婷心下一惊,抬眼望去,只见自己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昨日那处茶楼。她没有答理伙计,只痴痴地走上楼去,那伙计昨日领了好些银两打赏,眼看财神到来,自是嘻嘻哈哈地陪着。
店中客人稀稀疏疏,寥若晨星,与昨日并无二致。眼见窗边那张桌子并无客人,艳婷便走了过去,自行坐下。
那伙计陪笑道:“姑娘还是在等兄长么?”艳婷眼望窗外,嗯了一声。那伙计见她神色俨然,脾气不太好,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赶忙取过茶点,一一奉上。
灰蒙蒙地,窗外起了大雾,看模样好似要下雨了。艳婷啜饮着热茶,凝望着对街楼下的那张空桌,细细回思昨日的巧遇相逢,心头忽尔甜蜜,忽尔酸苦,宛若痴了。
烟雨蒙蒙,终于下起雨来了。对街店家赶了出来,将雨棚搭上,便什么也见不到了。艳婷闷闷地坐着,也没心思吃什么茶点,匆匆唤过伙计,会了钞,便要下楼离开。
那伙计干笑道:“小姐,令兄还是没来么?”九华山首徒脾气犯上,艳婷自是狠狠白了他一眼。那伙计心下一惊,给美女瞪个几眼不打紧,可金元宝生气万万不能等闲视之,忙笑道:“小人闲得无聊,狗嘴乱叫,娘娘可别发火啊。”艳婷不愿理会,自行走下楼梯。店外大雨倾盆,自己没有带伞,倒有些麻烦了。
正想要伙计替自己买把伞,便在此时,店外行来一人,艳婷莫名之间,心头紧张起来。那个身影停在门前,把伞抖了抖,跟着走入了一个大胖子。艳婷满心寂寥,别过身去。“伙计。”奇了,背后有人比自己抢先一步叫唤伙计,莫非是那大胖子么?可这声音好生沈雅,胖子不都是声若洪钟么?怎会有这种声音?艳婷又紧张起来,她回首望去,只见一个男子行入店里,将手上的油伞甩了甩。那人穿着一身淡绿长袍,肩上别着白麻,握着伞柄的五指修长雪白,有若玉葱。艳婷低呼一声,霎时停下脚来,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那公子爷将油伞收拾了,转身入店,他目光一撇,霎时见到了艳婷,忍不住双眉一轩,自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她。艳婷又惊又羞,又喜又怕,想把目光转开,却又有些舍不得,只这般怔怔地望着杨肃观,虽在阴冷时节,兀自脸泛红霞。
两人对面相望,尚未开口说话,忽听那伙计道:“姑娘啊,外头雨下得大,您老人家又没带伞,不如买小人这把伞,好用又实在,还有上好牡丹花图,一两银子而已,半点不贵。”听得这大煞风景的废话,艳婷自是气急败坏,正要开口去骂,忽见杨肃观含笑走来,将手上的油伞递了过来,口中却没说话,径自走上楼去了。
那伙计没好气地道:“来路不明的伞,没准是破的,再不便脏,摸起来手疼……”说着说,脑袋忽然给伞柄重重一敲。那伙计吓了一跳,慌忙摇了摇手,不敢再说了。雨势越来越大,艳婷手上拿着油伞,望着店外淅沥沥的雨帘。她怔怔看着,忽然一转身,登即飞身上楼。
来到了二楼,只见店中阴沉沉地,并无其它客人,只临窗边一张桌子点起了烛火,一名英俊男子侧目望着窗外,手上端着热茶。那张桌子,却是自己适才坐过的。“他……他昨天就看到我了……不然……不然他为什么坐这里……”油灯掩映,杨肃观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温柔,艳婷想要过去说话,却又不敢,想要找张桌子坐下,那伙计又给她打得不见人影,说来真是万分尴尬。
过得半晌,杨肃观转过头来,含笑望着艳婷,向她微微颔首。艳婷泯着下唇,不知该说什么,却见杨肃观拉开了木椅,艳婷凝目看去,那桌上却摆着两幅碗筷。
艳婷啊了一声,却不就座,低声问道:“你……你在等人么?”杨肃观颔首微笑:“是。我在等你。”艳婷凝目望着他,只见杨肃观神采如故,仍是一派从容,但见他桌边搁着一袋行囊,好似要出远门一般。艳婷想起伍定远,自知不该过去,但心念一转,想到杨肃观的处境如此悲凉,她心中忽生不忍,当即在他身边坐下。
杨肃观淡淡地道:“京城里住得惯么?”艳婷嗯了一声,道:“伍大爷对我很好,什么都不缺。”她有些坐立不安,心里乱得紧,低声问道:“你呢?你以后有何打算?”杨肃观听了这话,只转头望着窗外,并不言语。
艳婷见杨肃观沉默无言,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低头不语。
当年长洲城隍庙里,艳婷曾向眼前这位男子开口示爱,哪知得了个婉言相拒。后来伍定远出手挑战卓凌昭,杀得天昏地暗,这人又恳求自己,要她出言相劝。相识虽久,只因身分天差地远,彼此始终无缘。直至此时……直至此时……杨肃观师父过世,战败失利,御门前被削官职……所以……所以……过了良久,艳婷鼓起勇气,道:“杨郎中,你若有什么苦恼,尽管告诉艳婷,好么?”杨肃观淡淡笑着,侧目望着艳婷,道:“艳婷姑娘,你为什么坐在我身边?你不知道皇帝恨我么?”艳婷别过头去,低声道:“我知道。”杨肃观微笑道:“那你为什么敢坐下来。你不怕被牵连么?”艳婷望着眼前的男子,微微苦笑,那笑容却是有些凄凉。她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我已经被牵连了。”说着说,泪水滚落下来。
大雨迷蒙,室内昏暗,杨肃观微微一笑,伸手出来,顺势将烛火捏熄了,霎时眼前一片漆黑。艳婷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间唇上一热,那杨肃观竟尔吻了过来!艳婷尖叫一声,慌忙向后闪躲。她又惊又怕,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便在此时,背后响起那伙计的声音,陪笑道:“公子爷这就走啦?您的伞给了姑娘,不如买小人这把伞,将就着用……”耳听脚步声响,艳婷急忙回首望去,杨肃观头也不回,已然缓步下楼。
艳婷抚着自己的双唇,那温温热热的感觉犹在唇边。她泯着下唇,全然不解杨肃观的用心,一时又是惊诧,又是迷惑,一会儿想到伍定远,一会儿又想到杨肃观。她望着大雨倾盆的窗外,忽然一咬牙,登即跳窗跃出,追了上去。
风吹雨大,路上行人稀少,只是杨肃观却已不见踪影。艳婷不顾一切,一心只要找到他,把话问个清楚。她轻身功夫乃是青衣秀士嫡传,脚步轻盈非常,沿街飞奔过去,不曾溅起地下积水,宛如凌波仙子般追出。
一路奔到了河岸,只见一人淋着大雨,满身湿淋淋地眺望河面,正是杨肃观。艳婷站到他背后,大声叫道:“杨肃观!”那身影依旧远望河岸,不曾回身,艳婷再次大叫:“杨肃观!”过去两人客客气气,从来是杨郎中长、杨公子短,今生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却似唤过了千百遍,丝毫不感陌生。
雨势越来越大,雨点打在河面上,激起一片水气,波涛汹涌中,仿佛水底下潜着蛟龙水妖,杨肃观却只望向大河,对艳婷的呼唤不理不睬。
艳婷情急之下,登时奔到杨肃观面前,挡住了河面景致,尖叫道:“杨肃观!”滂沱大雨中,杨肃观满脸水珠,只低头望向自己。艳婷又是激动,又是迷惘,正要再说,却见杨肃观双手捧来,轻轻将她的俏脸托起,让她望着自己,又在她唇上吻了吻。
艳婷满面雨水,哭道:“当初你既然不要我,如今为何又来招惹我,你要我做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么?”杨肃观凝视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又听艳婷哭道:“定远待我很好,我也不要对不起他……”她用力往杨肃观胸膛打去,放声哭道:“你说!你为何要招惹我!为什么?”艳婷又是恨,又是爱,只泯着下唇,仰头望着面前的无情男子。杨肃观叹了口气,低声道:“艳婷,我……”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