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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瞎眼少年眯起半盲瞎眼,双足跨步不动,侧耳倾听敌声。待到掌风逼近,猛地断喝一声,震脚踏出,正拳直向祝康的右掌击去。眼看那少年拳力不俗,祝康心下暗自一凛,手掌成抓,便朝他拳头兜拢,要藉着抖枪的“圈儿劲”控住对手。
手指才一触碰对方的拳头,那瞎眼少年含笑道:“你暴露位置了。”候忽之间,黑影飞天而起,左足顿地,右腿旋风,砰地大响,祝康竟被狠狠踢中一脚,看这瞎子变招之快,堂堂河北祝铁枪居然一招不到,身上便被踢中。祝康受了一脚,连忙退开三步,跟着吐出胸口浊气,免得受了内伤。
先前那瞎眼少年打了算盘怪一拳,众人还只是惊奇这少年身手奇快,待得他踏出震脚,祭出旋风腿,满场高手都是识货的,无不议论纷纷。宋通明低声来问:“这瞎孩子好生邪门,却是哪家的弟子?”傅元影细细思量,这小瞎子的身法看似险急难测,其实并无邪气,尤其方才让祝康触碰拳头,再后发奇招制人,用得当是一套上乘的拳脚招式,沉吟便道:“他用得是内家拳法,只是招式新颖,我过去从所未闻。”那哲尔丹江湖资历过人,自也与弟子交头贴耳,臆测那少年的师承。
祝康惊怒交加,他今年二十七八岁年纪,乃是世家弟子,岂料竟在西南乡野给一个无名瞎子打退?他丢不起这个脸,当下从怀里取出一根尺许铁棍,刷地一声,拉开了棍身,瞬间便成长达丈许的铁棍。他吐气扬声,棍头飕飕数声颤动,已然亮出了家传本领,凛然道:“河北祝铁枪,谨接兄台高招。”
莫说对手是个瞎子,以祝康的江湖地位而论,此战万万不该出到器械。琼芳暗暗摇头,正要相劝,那瞎眼少年忽地微微一笑,转问身旁儿童,道:“圣地在哪儿?”
说话间,一名孩子伸手出来,带着那瞎子转身。众人顺着方位瞧去,那少年面向东北方,河心处却是一座荒石。看大石二十尺见方,不住承受湍流浪花冲打。众人慌忙去看,只见白水河从一处小瀑坠落,再朝主瀑冲来,倾斜之大,水崩之勇,石头一会儿给惊涛覆灭,一会儿显露出来,如何够站人?放眼望去,自是一片光秃,空无一物,却不知何以被他称作圣地?
正纳闷间,那瞎眼少年己然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叩首合十,说道:“水神师父在上,只因宵小欺压,徒儿不得不抵抗,一会儿若有杀死杀伤,还请见谅。”众人见他一本正经地叩头说话,无不看傻了眼,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祝康咳了一声,道:“小兄弟,你若是怕了,只管说一声……”
话声未毕,那瞎眼少年自行起身,将拐杖拿了起来,他低声问向身边少年,道:“他用得是什么兵刃?”众少年异口同声来答:“长长的熟铁棍!”
瞎眼少年含胸拔背,面向祝康,道:“阁下久等了。来,我俩对个几招。”言语沉稳,大见老气。祝康飕飕转动棍身,招数颇见精妙,听他喝道:“我现下先攻你下盘,再打你左右两侧,你可听明白了?”那少年听出祝康的维护之意,忍不住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阁下还是替自个儿担忧吧。”说话间两指捏出剑诀,拐杖引绕圆圈,大开大阖,旋转不休,再看杖头微微颤动,竟是一套高明剑法的起手式。
这少年的手法大为奇妙,他拐杖不住旋绕,好似不管祝康如何出枪,随时都会碰上他的兵器。傅元影暗暗忖道:“先发布网,随即后发制人,这套心诀是……”不待双方开杀,赶忙跃入场中,他把祝康隔开,面向那少年,高声诵道:“‘华山剑道天机藏’!”半念半唱,上句是“华山剑道天机藏”,下句则是“前三后五转两旁”,却是华山入门的剑法心诀。华山双怪心下一凛,均知傅元影对这孩子的师承起了疑心。
众人屏气凝神来听,却听那少年冷冷一笑,道:“藏什么藏?要打便打,不打便退开吧!”
说着右杖轻挥,低声呼啸,手腕加力,瞬间上旋下绕,颤震不休,目眩神驰之中,那拐杖竟尔变了十七八个方位,极见奇幻之能事。众人见了这等架式,无不大为震动。宋通明惊道:“这是什么武功?”娟儿喃喃地道:“这……这像是剑法……”
傅元影见了这手法,却也不禁愕然。那瞎眼少年见他站立不动,登时绕开了,看他脚步轻纵,身子却是朝地下滚去,竟要以下盘功夫抄到敌人身边。傅元影心下骇然,先前那少年布网守招,后发制人,此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抢攻,所练武术全都弥补了视力的不足。他有意把少年的武功看得明白,便也不喝止,只静静旁观,随时下场救人。
祝康此时已收了小觑之心,铁棍向下荡落,挡住对方进击,那少年听得明白,旋即身子驴滚,双脚翻爬,压上了铁棍,跟着整个身子坐倒,以全身力道来卸祝康的兵器,跟着嘿地一声叫,拐杖运出七记飞影,直朝祝康而去。
众人大惊失色,都没料到胜负来得如此之快。祝康给对方奇招抢攻得手,正要飞身避开,忽在此时,一个身影飞下场中,大手抓出,己然揪住那少年的背心衣衫,一个用力,单手便将他提了起来。众人急看面目,来人面貌威武,身形高大,正是“漠北第一高人”下场出手!
那瞎眼少年给他抓在手上,也是惊骇无比,听他慌声道:“你是谁?我为何没听出你的脚步声?”哲尔丹冷冷一笑,掌中发力,内劲透入那少年的经脉,逼得他不能动弹,听他问了两个字出来:
“捆……论?”
那小瞎子两脚离地,给哲尔丹抓在手里,兀自骂不绝口,听他怒道:“放开我!放开我!”
哲尔丹微微一笑,倒也不欺侮他,只稳稳将他放落地下。那瞎子蹲地喘歇,忽然一个弹跳,直直向后滚出,口中高喝道:“扯风啦!大家快走!”几名孩子高声叫喊,霎时逃得一个不剩,满地香烛鱼肉不及收拾,兀自散置地下。
哲尔丹说话不清不楚,旁人都是不得其解,可此人稳重果决,言必有中,这两字定有深意。宋通明问向那弟子:“你师父在说些什么?他想捆啥?”那弟子也是一脸茫然,只摇了摇头,料来蒙古话里也没这两个字。
傅元影早在打量那少年的武功,当下走向哲尔丹,二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傅元影虽不曾正式习说蒙语,但蒙古统治中国长达九十余载,当时仕绅仍有不少精通之人。傅元影年岁稍长,自也耳濡目染,日常会话也能应对几句。
过得半晌,傅元影与哲尔丹谈说已毕,众人迎上细问,都想探知那孩子的来历。祝康惊魂甫定,问向傅元影:“刚才那是什么招式,可与你们华山有关?”
肥秤怪抢答了,说道:“不是,决计不是,这剑纯以手腕使力,与我们华山武功大不相同。”
当年双怪悟心太差,练剑不成,本门师父便为他们打造一对奇门兵刃,盼能以器械之利,补其灵动不足,尽管如此,仍要他们练心不练力。方才那少年纯以手腕使动锐利剑招,确非华山本门心法。
娟儿想起那“捆论”,忙问道:“那刚才哲尔丹先生喊得又是什么意思?傅师傅问出来了么?”
傅元影颔首道:“他说得是昆仑。”
众人大惊失色,无不议论纷纷。“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这套前朝第一狠辣的剑法早已失传,昆仑全派更已烟消云散,岂知竟在这少年手下重现江湖?祝康惊道:“你说他是昆仑山的人?”
傅元影道:“剑神门徒中宫直进,剑是恨之剑,道是怒之道,单练绝招,不练虚招,与我们华山剑法恰恰相反。那孩子的剑招行走偏锋,倒与昆仑门人有几分相似。”
肥秤怪喃喃地道:“可卓凌昭老早便死了,那孩子不过十来岁少年,怎可能是昆仑门人?”
傅元影如何知道,自是耸肩摇头。余人满心疑窦,听那算盘怪大喊大嚷,喝道:“什么剑神屁神,反正都是咱们宁师侄的手下败将,不管他了!咱们先办自个儿的事!下回遇到那小鬼,老子决计打拦他的门牙!”
此行本就是为宁不凡而来,众人不再多想,当下各自探看地形。瀑布顶端杳无人烟,一望即知,琼芳拿起远筒,拼命去看两岸。寒风冷水,那向导早己缩回车内,众人立于水瀑之旁已达一个时辰,虽说多练内功,少有风寒,但寒气阵阵侵袭,自是有害无益。眼见此地确实无人,当下便鸣金收兵,要待明日再去下游寻找。
这一打道回府,却再也没有分毫讯息。众人兵分多路,可上游不见踪迹,下游也不见影踪。访问土人,多听了好些乡野奇谭,连何处闹恶鬼、何处有凶宅都听说了,偏偏亲眼看了,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天下第一”缈如黄鹤。傅元影想起那日见到的瞎眼孩子,料知其中必有古怪,这几日便四下寻访,要把话问个明白。
只是人生地不熟,连着几日下来,非但找不到宁不凡,连那瞎眼少年也无消息。这日到了正午,傅元影百般无奈,料知师兄不在贵阳,便率着官差收拾行李,预定转到遵义探访。
找不到宁不凡,索性便来苦中作乐。各人难得有了一日空间,各自抓紧时光,入城游览。琼芳感激漠北宗师南下随扈,更打算午时宴请哲尔丹师徒,聊表谢意。
少阁主出门,“崆峒三棍杰”忠职守卫,自然如影相随,娟儿不想独坐空房,便也相伴相陪。九华女掌门前脚一出,抚远两少主后脚便到。华山双怪见这三个青年男女出门,必有乐子可寻,登也闻风而至,一时之间,哲尔丹师徒在前走着,背后男女老幼整整列了一大队,足达十一人之多。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一路游街。漠北宗师笃信佛学,逢寺必拜,华山双怪不学无术,见庙则撇。这个逢僧行礼,那个见人就吵,有样学样,如影随形,终于逼得漠北宗师运起了轻功,率着弟子掩耳狂走。前头脚步一动,余人急忙追出,霎时十一人在大街上追逐吵嚷,引得百姓侧目嘻笑。
好容易有了乐子,华山双怪自是拼命叫嚷,急起直追,众人一个转一个,全数朝街角奔去。双怪玩乐不落人后,转过了弯,算盘怪一个不慎,撞上了一人,只听哗啦声响,地下翻倒了一只篓子,赫见鲜鱼满地蹦跳,模样活煞狼狈。
那鱼贩是个孩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拼命在地下捡着鱼只。算盘怪问向师兄,道:“撞到了人,该说什么?”那少年拾起头来,喝道:“对不起!”算盘怪哈哈一笑,挥手道:“行了,就等你这句话,原谅你了。”
眼看华山双怪便要离开,那少年满面怒气,大声喝道:“站住!你们撞了人,就这样一走了之,天下焉有是理?”肥秤怪见他喊得凶狠,只哦了一声,道:“小兄弟脾气不小啊,那你要如何呢?划下道来吧!”
那少年怒道:“我这鱼见不得光,给你们一撞,全都卖不到价钱了!你们全得买回去!”
肥枰怪笑道:“见不得光?天下有这等怪鱼么?我瞧是你的生意见不得光吧?”算盘怪打了个哈欠,道:“师兄,肚子饿得紧了,咱们快去追人吧,别和他罗唆了。”二老懒得理会,迳自迈步离开。那少年情急之下,急忙冲向前去,揪住了肥秤怪的衣衫,喊道:“不许走!除非你们买下这些鱼!”
前几日算盘怪给少年孩子打了,老脸无光,肥枰怪早有意横扫西南,一给他拉住了,登时叹了口气,道:“小弟弟,什么不好惹,偏来惹我?”双怪年岁虽老,其实功夫底子甚是厚实,尤其内力经年累月的苦练,更见江湖一流的根柢。肥秤怪摇了摇头,左手挥出,右脚轻勾,已将那贩鱼少年摔倒在地。
那少年跌得哼哼唧唧,却不服输,霎时簇唇做哨,街边脚步声杂沓,竟然奔出了十来名儿童。
肥秤怪笑道:“好呀,怎么还有徒子徒孙?”眼看几名儿童探头探脑,不敢过来。那少年大声道:“这两个老头不是好人,快去禀报长老,请他老人家过来教训这两个混蛋!”
儿童闻讯,旋即快步逃走。对方既然做了约会,华山双怪自也不便走人,一时哈哈大笑,道:“快快把人带来!爷爷教训你们。”当下大剌剌地原地等候,管什么帮主长老,区区西南名不见经传的穷门弱派,至多不过三江帮、水沙坞一流,便来个十几二十人也不在眼下。
正打着哈欠,那祝康已然转了回来。他见地下滚着名孩童,想来为双怪所殴,当下皱眉说道:“前辈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下手殴打百姓。华山门规向来严禁私斗,两位如此作为,有违练武人的本分。”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段,蹲地搀扶那少年,要瞧他的伤势如何。
正看间,忍不防眼前一黑,拳头狠狠砸向前来,一来靠得太近,二来万万料不到会有狗咬吕洞宾之事,倏忽之间,拳头已到面前一寸。祝康慌忙间急使铁板桥,终于勉强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