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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看间,忍不防眼前一黑,拳头狠狠砸向前来,一来靠得太近,二来万万料不到会有狗咬吕洞宾之事,倏忽之间,拳头已到面前一寸。祝康慌忙间急使铁板桥,终于勉强闪躲开来,他保住眼眶不黑。心头却是大怒。眼见那少年兀自破口大骂,一幅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忍不住赏下一脚,怒道:“小子失心疯了么?祝铁枪你也敢打?看少爷活活打死你!”
正怒叱喝打间,背后传来一声喊叫:“大人打小孩!要脸不要?放了我弟兄!”众人回头望去,赫见一名壮大少年奔了过来,看他年莫十二三,满面稚气,想来便是什么“长老”了。华山双怪听先前那贩鱼少年喊得殷切,这长老总该是个孔武有力的大人,哪知也还是个孩童,忍不住有些诧异。
祝康不及说话辩解,那“长老”已飞脚踢来,喝道:“我打你这无耻东西!”这脚踢向下阴,手段甚是狠辣。祝康乃是世家弟子,对这些下三流伎俩甚是厌恶,当下两手成圆,将那少年的飞足转了一圈,摔得他直落下地。
那“长老”动弹不得,这一摔毕竟沉重,等闲经受不起。祝康正要说话,猛见那少年长老倒在地下,右腿回旋,向祝康直扫而来。祝康心下一凛:“乡野少年,变招恁也快了。”他有内力护身,这脚却也伤他不到,索性沉力在膝,反把少年给震了回去。
那少年满面惊诧,似没料到世间竟有这等武术。他身子倒滚回去,可刹那之间,右脚点出,一个借力,身子弹跳起来,肩膀更朝祝康胸口撞上。闷响传过,那少年虽然撞着了祝康,但抚远四家的上乘内力护身反震,却把他倒弹回去。
连着两次吃亏,那少年已无力站起。他倒在地下,气喘不休,怒道:“来人!去请帮主过来!把他揍上一顿。”孩子们大喊大叫,瞬间跑得一个不剩。
此时大街已有无数人围观,娟儿、琼芳、哲尔丹等人都已赶了回来。娟儿与琼芳见祝康当街打人,便来问起缘故。肥枰怪落井下石,数说道:“祝康啊,你好歹也是名门弟子,这般辱打一个渔家少年,成何体统?你家祝老奶奶听到,八成又要伤心欲绝了。”祝康大怒:“若非你们两个老的惹是生非,我会出这个头么?居然还赖在我身上!”算盘怪叹道:“粗暴无礼,打小孩必然打老婆,打老婆必然打娘亲,你祝家老小不长命了。”说着向娟儿连连眨眼,示意她绝不要嫁给此人。
祝康气得跳脚,正要转向打人,忽听背后敲锣打鼓,十来名孩童欢唱道:“拜水神、求恩德,水神发怒天不雨,家家户户吃卯粮。祭水神,赎罪孽,水神流泪天大雨,淹入缺德百姓家。”歌声歇止,儿童蹦蹦跳跳地朝街道分开,听得脚步声沉缓,间杂着拐杖声响,一人幽幽问道:“谁打我兄弟的?”那声音低沉,乍然听来好似有些悲凉。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眼前这人也是个少年,看他双眼黯淡无光,却是那日在瀑布旁见到的小瞎子!
琼芳忙拉住了娟儿,低声道:“快取请傅师傅过来,就说找到了人。”
娟儿轻功高绝,前脚才走,祝康便己出头。他与这瞎子旧怨未解,新仇又增,登时冷笑道:“好小子,咱俩可真有缘,今日杀个痛快。”那小瞎子认出祝康的声音,想起哲尔丹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登时冷冷一笑,道:“你们是要单打独斗,还是要一涌而上,先给说个明白。”
祝康怒极反笑,左脚斜踢,从街边挑起一根晒衣竹竿,双手抓住,朗声道:“放马过来,今日我要有人帮手,河北祝铁枪跪着向你叩头。”小瞎子微微一笑,道:“有种,我喜欢你。”从同伴手中接过了拐杖,左手比出二指,猛地右脚在地下一踢,激起了大批泥沙,直朝祝康射去。祝康视线给遮住了,一时连连急退,怒道:“好小子,使这等卑鄙招式……”
那小瞎子笑道:“明眼人打瞎子,偏又人多势众,却是谁卑鄙了?”说话间欺了上来,左手更从怀中取出石灰包,狠命朝祝康扔去。祝康急急闪躲,口中慌声连连,拼死闪躲。
琼芳知道此人剑法颇有造诣,深怕祝康失手,忙向崆峒三棍杰使个眼色,三人呼啸一声,联手抢上,棍杆使开,上下连动呼应,竟是一套厉害阵法。那瞎眼小帮主听不出长短方寸,脚下险些给砸中了,那少年长老喊道:“帮主小心些!这些人都是使棍子的!”那小瞎子不住倒退,口中大声问话:“棍子多长?”几名孩童年岁幼小,抓不准方寸,一时答不出,忽听一人道:“这些杆棍无刀无刃,前头成尖,七尺长短,约莫比你高一些。”
众人转头去看,却见巷内缓缓行出一名男子,此人含笑拊须,样貌清隽,正是傅元影。
那小瞎子不愿领受恩情,登时喝道:“住口!我自己不会听么?谁要你讨好了!”他怒喝一声,身子有若挺尸,连人带杖向后倒下,一时直直躺于地下。众人都是惊疑不定,不知有何玄虚。
祝康喊道:“这孩子武功硬得紧,你们可别让他骗了!”
三棍杰互望一眼,手中杆棒向下点出,不过轻轻扫过,那三只木棒便如灵蛇般蜿蜓潜行,宛如活了一般。看那崆峒号称四雄四强之一,果然有些人材,绝非浪得虚名。众人看在眼里,各自暗赞在心。
八棍分从三个方位而来,转眼便会将少年绞住,他却不动声色,反而闭起了双眼。众人都知这孩童眼睛不行,虽非全盲,却也不甚管用,不知他此时闭眼,却是有啥意图。
棍身将及,那孩童身子旋动,陡地向旁睡卧,身子居然压在棍棒之上,正是当日对付祝康的手法。三棍杰心下一凛,没料到他会拿“驴儿滚”的招式出来抵挡。三杰赫地变招,一人半空提起棍棒,重重向地下抽打。便在此时,那瞎眼少年睁开双眼,喝道:“中!”
只见他跳将起来,手中拐杖却是朝敌人双目刺去。这下变招后发先至,又快又急,居然算准了敌人的破绽。傅元影微微颔首,心道:“好厉害的心眼。”他一旁观看战况,早在推算那少年的步数,见他冲了过来,当即进步向前,凑手轻挥,屈举中指关节,轻轻一响传过,那少年胸腹穴道受制,内力到处,便给牢牢抱住了。
这下手法显露,深得“心静明算”的华山妙诀,彷佛是那少年自己举着身子,朝傅元影的手指撞落。旁观者大为佩服,若非他的对手是个少年,定要大声赞好。
那瞎眼少年手足无力,口中却还能呼喊,听他放声尖叫:“无赖骗子,说好以一对一,又来以多打少!不是好汉!放开我!放开我!”看那少年撒起泼来,便又回复成无赖神色,直如杀猪也似。众人虽感好笑,但想到他的拳脚功夫,心下复又暗起敬意,料知这少年的师父定然大有来历,若不是“天下第一”,便该是“昆仑剑神”。
傅元影自也猜测不休,听他问道:“好孩子,咱俩又见面了。你可否告诉叔叔,你师父是谁?”那孩子不住挣扎,喘息道:“先放开我,我便同你说。”傅元影武功根柢深厚,自也不怕那孩子走脱,当下将手松开,那孩子喘道:“好……我便告诉你,咱师父便是……”陡听他大喊一声:“你祖宗!”双手旋动,向下一转一翻,当场扣住了傅元影的脉门,竟是十分高明的擒拿手。
众人大吃一惊,适才傅元影以真气灌入那孩童的经脉,照理他定要全身酸软,良久不能动弹,万没料到须臾之间,这孩子便已突破玄关,再次出手发招。傅元影任凭对方发力,细细体受,只觉这股力道不同于华山之精,亦不似昆仑之悍,更不同于少林的正大路数,各门各派的“纯”、“霸”、“正”与之相比,不尽而同。
傅元影心下暗暗纳闷,寻思起念,心想:“这孩子的内力温而不弱,内敛中藏,无怪能瞬间回力。可这套心法不曾现世,莫非宁师兄又创制了新武学么?”
小瞎子控住了傅元影的手腕,随时能将腕骨折断,却见这位“雨枫先生”闭目思索,好似浑不在意。那瞎眼少年大喊一声,便要动手,傅元影临危不乱,双膝向下一沉,右手低垂,卸下了少年的猛劲儿,须臾间左手搭出,反而按上那孩子的肩头,将他的身子重重向下一压,再次制住了他。
那少年满面诧异,已知对方武功高强,绝非自己所能对抗,忍不住干笑道:“很厉害嘛。”
他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师父是谁,快快放开我,我输你了……”傅元影颔首微笑,略略放松。陡然那孩子小腿后踢,却是朝傅元影下阴而去。傅元影早已有备,左足封住了他的脚尖,向下借力倒踢回去。那孩子重心不稳,登时摔了个狗吃屎。
打到这个地步,那瞎眼少年已是满心骇然,自知万万不是这人的对手。他咬住了下唇,霎时放声大哭,几十名孩童个个垂头丧气,也都呜呜咽咽地坠下泪来。众人见这少年先前威风八面,此刻却如小童一般哭哭啼啼,忍不住都感好笑。
傅元影蹲下身来,含笑道:“孩子,你哭什么?”那少年哽咽道:“既然输给你了,我也不想活了。你动手杀我吧。”傅元影笑了笑,道:“小弟弟,打输便得死,在场的全是死人了。”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实情无疑,武林间一山还比一山高,谁不是多遇强敌?此间第一强手乃是哲尔丹,连他也曾两度挫败,更何况其他?
那孩子啜泣道:“我和你们这些庸才不同,我是水神弟子,决计不能输。”
这段话与苏颖超的心事如出一辙,琼芳忍不住啊了一声,傅元影自也看到了要紧处。他扶起那孩子,道:“孩子,我是你师父的朋友,有事找他,请你说说他在什么地方,好么?”
众人睁大了眼,都在等那孩子说话。那少年却一股脑儿摇头,哭道:“你骗人,我师父说他没有朋友!”傅元影皱眉摇头,正要再问。娟儿见那孩子一脸悲愤,赶忙推开傅元影,低声道:“让我来问吧。”傅元影也没理会处,只得嘱咐道:“留神些,这野孩子时时能伤人。”
娟儿微微颔首,示意理会。这女郎善与儿童傻瓜相处,当即扶起那少年,后背拍了拍,柔声道:“小朋友别难过了,打输便打输,来听姊姊唱曲儿。”
那少年听娟儿嗓音柔媚,含笑便道:“姑娘,你的嗓子很好听。”娟儿听他口气转为温和,微笑便道:“谢谢你了。”那孩子好似悠然神往,忽然伸手出来,朝娟儿粉颊摸了一把。
娟儿还未生气,宋通明已然恨入骨里,不由大怒欲狂,吼道:“油嘴滑舌的小妖!”祝康也气愤不已,喝道:“哪里来的登徒小鬼,当真该打屁股!”两名少主奔了过来,提脚来踹。那少年慌忙欲逃,却又给三棍杰按住了,一时滚做一堆。
打闹吵嚷间,当地捕快已然闻讯赶来,众小童怕了,全都躲到巷子里。那捕快指着瞎眼少年,怒喝道:“又是你们这帮小鬼,早要你们别闹!把我的话儿当耳边风么?”
傅元影迎上前去,表明了身份,问道:“这些孩童到底是打哪儿来的?他们的父母呢?”那捕快见是北京的大人物过来,自然不敢失礼,忙道:“有父母还能这般胡闹?他们全是孤儿,大多是打西北来的。”
众人啊了一声,道:“西北?”那捕快颔首道:“这些年西北打得厉害,不少百姓流离失所,便朝贵州逃来。他们养不起孩子,只能把儿女送去大户人家做仆佣。也是人数太多,大户家里管不住,这些孩子又熬不住辛苦,终于一个个逃将出来,成了咱们城里的小混混。”
肥秤怪骂道:“你这捕快恁也无用了,摆明无赖作祟,怎不去抓人?”那捕快面上一红,道:“这些儿童很有本领,咱们县太爷吩咐打不得。”
肥枰怪悻悻然道:“打不‘得’还是打不‘过’,说清楚点。”
那捕快听他着意讽刺,脸色自是由红转紫,忙道:“官人见笑了。这小瞎子虽是难缠,但真要布下天罗地网,谅他也跑不了。实在话一句,县太爷舍不得抓他们,却是为了这些孩童的抓鱼本领。”算盘怪色眯眯地笑了起来,道:“可是抓龙宫的水娘娘么?”
那捕快咳道:“官人想远了。这盲孩子能深入地下河道,抓些前所未见的洞底鱼出来。这些鱼不见天日,见光便死,长年住在瀑布下的深水洞里,滋味鲜美,品种希罕,每条都值得数十两银子,乃是地方珍馐。寻常人想捕,却都寻无觅处。”说着又指向那瞎眼少年,道:“深水漆黑,水流地底,若非这孩子弱视半盲,听力过人,寻常人根本不敢进去。”
众人心下了然,想来这野孩子捕鱼功夫精湛,仗着鱼肉鲜美,县老爷贪吃,这才从衙门里换来一身平安,也难怪平日聚众滋事、有恃无恐了。
傅元影毫不气馁,当即蹲了下来,又问道:“小兄弟,你是打西北来的么?”那少年冷冷地道:“西你个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