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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参谋甚是机敏,顷刻间便已找到了调解办法。
不过同样是参谋,为何有人机灵解事,却有人号称首席之尊,却至今不言不动呢?
全场的目光转到最后一人身上,此际还有嫌疑的,只剩下了他。眼见众人望着自己,巩志不惊不惶,反而微微一笑,他将双手提起,缓缓抱胸,瞧那模样,竟是不肯脱了。
首席参谋对上了大都督,情势前所未见,众人都是骇然出声。正统朝十年同袍,伍定远想起了战场上的情份,自将头低了下去。他拿着那封信,身子微微发抖。
看得出来,伍定远很难过,他的眼眶径自红了,因为正统军已然找到了卧底。
众人虽不知内情如何,却也晓得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即使荒唐如肥秤怪、卤莽如算盘怪,此时没人敢说话。吕应裳第一个穿上了外袍,其余华山门人也都穿回了衣衫。气氛异常肃杀,连华妹也不敢羞愧了,阿秀轻轻将她拉到一旁,以免更增伍伯伯苦恼。
高炯身为参军第二把交椅,自不愿自家人打吵成一团,他急急走了过来,细声道:“巩爷快脱吧……连人家吕大人都给咱们面子了,大伙儿自己人,您这又是何必……”巩志打断了说话,摇手道:“别再说了。正因是自己人,所以我才不想脱。”说话间居然就地坐了下来,看他双手环在胸前,竟打算和上司耗上了。
一片沉默间,远处鞭炮串响,百官人潮转向,全朝祖师殿方向行去,想来祈雨法会已要开始了。肥秤怪颤声道:“爵……爵爷老弟,咱们……咱们可以走了么?”
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了,伍定远也不愿再说什么,他连看都不想多看巩志一眼,只转过身去,自将信笺封口拆开。
一封怪信,闹得天下大乱,此时人人都想知道,这信里到底装了什么?上起吕应裳,下至陈得福,人人都伸长了颈子,只想一探究竟。嘶地一声轻响,信封终于拆开了。伍定远眯起了眼,将信封望下倒了倒,内里却不见信纸飘出。伍定远微微咬住牙关,正要将信封揉成一团,陡在此时,封套里还是坠出了东西。
宛如恶梦一样,信封里掉出了第一张纸,两片、三片、四片……在众人的注视下,共有五张纸片飘出,全部来到了铁掌上。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垂目去望。陡在此时,他额头青筋暴起,霎时身子好似给雷电所击,一阵摇晃之后,棚里纸片飞扬,竟尔四散坠地。
区区几张纸头,又非万斤巨石,怎能压垮了真龙?高炯满心诧异,急急凑近来望,赫见纸上如此写就:“五军大都督府通令各州县卫所,本票抵白米一石,见票兑粮,伪造者斩。”
众将大惊失色,面前正是五张粮票,赫是适才赠给王一通的军饷!那是人家满门老小的救命钱,却居然给人抢夺回来,放入这只信封里。
“大人!谢谢!我替我家老小谢谢您!您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仿佛听到了王一通的悲愤呐喊,伍定远身子慢慢下弯,他的口中呜呜低吼,好似给人重重打了一拳。陡然间,他直起了身子,双手持刀,纵声大啸。看那面貌赫是愤怒狰狞,吼声到处,更逼得花棚上下震动不休。
棚外百官眷属听闻怪吼,一个个惊惶走避。棚内十来人或尖叫、或害怕,全都掩上了耳。伍定远暴吼一声,猛地转过身来,狠狠瞪视巩志,那眼中满蕴怒火,似在逼问巩志,他为何做这种事?
两人相处经年,默契自是非常。巩志见得上司的眼神,便已明了他的心事,当即缓缓站起,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而决,大都督,巩志要你亲口说,您是否当我是自家弟兄?”
巩志的眼神坚定执着,可伍定远仍是咬牙切齿,那目光紧盯着巩志的右臂,意思很明白,他不要听,他要看!当此嫌疑关头,巩志自也明白上司的猜疑;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都督,您想剥我的衣装,须得稍待片刻……”说话间,便从腰际拔出一柄短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火枪现身,众人无不吓了一跳。众参谋大惊道:“巩爷!你要干什么?”巩志摇了摇手,示意同侪不必多劝,他目望定远,柔声道:“都督,临别前一言相赠,盼你醒悟。”
场面急转直下,看得出来伍定远吓了一大跳。他眼眶泛红,双手紧紧握拳,那脸色茫然苦楚,似想大声恳求,却又说不出口。巩志低低叹了口气,轻声道:“都督,在这眼见为信的年头啊……”他闭上了双眼,苦笑道:“何如眼不见为净?”
“眼见为信”、“眼不见为净”,在这杳渺人间之中,很多事不要追根究底……
否则第一个害死的是自己。此时虽是万分火急,可棚里吕应裳,高炯、燕烽等人……无不大为震动。
眼看巩志即将命殒,伍定远大喊一声,便要扑前去救。陡在此时,听得咚咚之声响起,花棚木架给人敲了敲,听得一个清隽嗓音道:“定远,你在里头么?”
众人一齐回头去看,但见棚外伫立了一名英俊男子。看他身穿一品孔雀文臣官袍,俊眉凤目,左手叉腰,说不出的轻松惬意。陡见此人到来,华妹好似见到了救星:“杨叔叔!”阿秀则是大惊道:“老爹啊!”说着便望翠杉裙下去钻,打算先避风头。
不消说,来人自是当今中极殿大学士,五辅重臣杨肃观。杨大人现身,巩志立时放脱枪柄。眼见巩师爷打消死意,吕应裳自也松了口气,正欲上前为众人缓颊,猛听一声吐纳,棚里后起了刺目紫电,逼得吕应裳遮住了双眼。
还没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地下粮票已给吸了起来。那纸票上满布电光,已从那只斑驳铁手中激射而出。
紫电便是大都督的气劲,一旦杂入纸张之中,那粮票便如刚镖飞刀,锐可断喉,奈何五张飞纸来势太快,棚里竟无一人察觉异状。连尖叫声也没了,满场男女宛然木石,唯一能动的只剩吕应裳一人,奈何他能动的地方也不多,他只剩眼珠还来得及转。
太快了,眼皮还没眨,华妹还在笑,阿秀还在逃,陈得福也还在打哈欠,可那五张纸片早已飞出了十尺,足足比飞箭快了十倍以上。
世上能看清楚弓箭飞行的人并不多,能看清枪子儿发射的更少。身为华山的大师兄,吕应裳虽没宁不凡的武学造诣,却有宁不凡的见识眼光。刚巧不巧,他能看见枪子儿飞行,所以他的眼力还追得上这五张粮票。
纸如果够快,可以割伤手,如果快到不可思议,那便可以砍头。吕应裳自知扭颈太慢,便猛力转动眼珠,一阵发疼之后,便也让他追上了粮票。
幽幽暗暗的花棚里,紫气奔腾,眼中有雷电般的东西削空飞出,它们发出了尖锐吼声,已从焦胜胸前擦过。焦胜没有知觉,他连眼皮都还没眨,马甲便给割破了。
焦胜后头还有一个人,那是杨大人,他才走进花棚,脸上还挂着他的潇洒微笑。
却不晓得他已踏入了鬼门关,快逃啊……吕应裳虽想发声示警,奈何喉头却没了声音。这不是因为惊骇,而是因为来不及,那五张粮票便像天际撒下的流星雨,而吕应裳也成了星空下的许愿少女,一切就是来不及。
生死之际,猝不及防,那纸片已然飞抵杨大人面前半尺。吕应裳拼出气力,喉头挤出“喔”地半响。便在此时,杨大人总算也有了知觉,他的眼珠里现出紫电,他应该也见到了飞火流星。
紫电当胸射来,此时此刻,避是避不开的。纸镖与要害咫尺相距,若想伸手去拦,这五张粮票迅如雷电,一旦失之毫厘,寿岁便要差之千里。更何况五枚纸镖连番打来?除非千手观音在此,绝难一次尽挡。吕应裳全身凉了半截,心里只剩下三个字:“怎么办?”
怎么办?杨大人手脚不够快,仓促之际扑不下粮票,杨大人也未练成金刚不坏体,傻站便如同等死,当此性命攸关之际,他能怎么办?
不怎么办,杨大人来不及逃,来不及挡,他总算还能祝祷。只见他双掌虚心合十,含笑如掬水状,看那食指恰巧不巧,指甲尖儿伸出,恰恰巧擦过了粮票边缘。
嗤地一声气响,纸镖去路偏移,便给第二张粮票撞上,两张纸票去路稍缓,便让后两张撞个正着,一时之间,四张粮票全慢下来了,骤然间最后一张粮票狂冲而来,一声大响传过,棚里紫气烟消云散,五张粮票轻飘飘地凌空飞舞,宛然便似天女敌花。转看杨大人的指甲尖端,却也给削落了一小片,便如剪刀裁过了一般。
吕应裳呆呆瞧着,一骇于真龙的“强”,二慑于杨大人的“准”。此人无愧是天绝传人,一步未动,半招未出,单凭双手虚心合掌,挪移食指半寸,便在间不容发之际替自己消灾解厄,其间巧妙说来不过二字,“精准”而己。
杨大人替自己解围了,吕应裳也松了口气,先前没喊全的那个“啊”字终于脱口而出了。只是马后炮颇嫌多余,正待清嗓子遮掩,却于此时,一道紫光又从面前闪过,忍不住又让他那“啊”地一声喊全了。
马后炮成了马前卒,阿秀还在逃,华妹还在笑,甚且漫天飞舞的粮票还未落下地来,纸片后便来了比炮弹更快的东西。那是只拳头,举世最硬的重拳,发自于“一代真龙”的左臂。
在吕应裳的骇然注视下,伍定远面容忿恚,左拳如炮弹,后发先至,重重挥向杨大人门面。
先前的票券不过是个开场白,此刻正主儿的大军方才开到。须臾之间,拳头距离杨大人门面仅仅两尺,在大都督的重拳快脚之前,杨大人若想出招抢攻,他决计快不过“真龙之体”,他若想与大都督拼摔角、比气力,那更是自暴其短。现下双方短兵相接,他要如何替自己解围?
拳头来了,夹杂着猛烈拳风,杨大人的头发开始凌乱,重拳益发接近,堪堪来到了面前三寸。杨大人慢慢抖过了身子,看他上身右倾一寸六分,左膝提起,上抬四寸五毫,那模样便像是要弯腰捡什么东西,只消依势而下,他便能逃过大都督的铁拳重击,而那威震当世的“一代真龙”,却会自行撞上他的膝盖。
与大都督相比,杨大人显得很慢,可他非常精准细腻,所以他挡住了快招。吕应裳张大了嘴,心里的惊叹敬佩,当真无以复加,嘴角正要展露笑意,猛听棚内破空声暴响,刚烈拳风刮面如刀,棚里灯笼受风摇荡,一阵闪晃之后,眼底留下了残影。
情势急转直下,最后看到的景象很怪,像是大都督沉肩扭腰,他左手的攻势不见了,转而紧握铁手,重重挥出了右拳。
不可思议,大都督原本左拳如勾,全力以赴,绝无余力留下,可那左臂说撤便撤,右拳仍是说打便打,这天外一击大出意料,杨肃观身法再高妙,却也避不开了。
电光雷闪之际,灯笼受风而灭,眼前一片黑暗。杨大人好似没察觉铁拳打来了,他的身子右倾如故,堪堪便要中招倒地之时,杨大人的衣袖拂出。无形袖劲到处,一名女童飞了起来,挡到了雷霆爆炸的龙手之前。
“痛痛!痛痛!”猛听棚里传来哇哇大叫。瞬息之间,紫光消弭,劲风褪散,灯笼再次亮了起来,吕应裳口中却还在“啊”地长声,总算将那惊呼喊完了。
“啊呀!”吕应裳又次惊呼了,急忙去看华妹,只见她抱紧了杨肃观,不住啼叫。天幸这女孩儿完好无缺,可嫩颊上给龙手劲风刮过,却留下了一条红肿痕迹,宛似给抽了一记大耳光。转看焦胜,却也在察看胸前异状,瞧那马甲虽厚,还是给粮票割破,露出了内里棉布。
华妹哭得梨花春带雨,满场人众也都醒了过来,听得翠杉惊道:“小姐怎么了?为何哭了?”她慌忙移步察看,那阿秀本等着去钻她的裙子,便扑到了肥秤怪胯下。
肥秤怪吓了一跳,望后去跳,撞上了算盘怪,算盘怪惨呼一声,又压到了陈得福头上。
“妈啊!”陈得福本在打哈欠,差点咬上了舌头。满场滚得滚、爬得爬,华妹却仍不住啼哭。听得杨大人柔和的嗓音响起,温言道:“崇华怎么了?不喜欢杨叔叔抱你么?”华妹抚着面颊,哭道:“不是,刚才像有大蜜蜂飞来,嗡嗡叫着,朝我脸上叮了,好可怕……好可怕……”
大都督动静如电,全场除吕应裳一人外,无人见到过招情状。吕应裳偷眼去着,却见大都督默默垂首,眼中又是内疚,又是难受,只是一语不发。
吕应裳吞了口寒沬,都说“龙手大都督”平时寡言慎行,岂料今日拜见,竟如一尾狂龙,让人大感害怕。他全身微微发抖,赶忙去瞧巩志的动静,就怕这“首席参谋”又起意自尽了。
转头望去,恰见这首席参谋也在瞅望自己,只不同的是他双手持枪,枪口却对准了自己。
吕应裳大惊失色,不知自己身犯何等天条?正要退让闪避,却见巩志笑了笑,自将短枪收起,插回腰间去了。吕应裳头皮发麻,也是不明究理,只得转头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