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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里微微沉吟,道:“林先生,既然圆是天下最大的图样,你又为何画下这个六角边儿?”林先生微笑道:“一条绳索,当然以圆为大,可我若给你两条绳索、三条绳索呢?”灭里蹙眉道:“什么意思?”林先生含笑道:“将军,请您瞧瞧脚下,瞧瞧自己遗漏了什么?”
灭里低头去看地下,只见遍地金粒散布,自己的绳索只圈起了一小半金子,其余都在绳索之外。林先生微笑道:“将军,我若给你十条绳索,让你把地下的黄金尽数圈起,一颗不剩,你待要怎么做?还是圈成十个圆么?”灭里啊了一声,道:“对了……圆儿彼此不能相接……”
圆儿再大,彼此却无法相接,纵使拿了一百条绳索,在地下布置了了百来个圆,还是无法圈住地下所有的金粒,难免有漏网之鱼。以此看来,圆虽大,却无法覆盖整个天下。
眼看灭里已有所悟,林先生微微一笑,又道:“将军,圆是孤单的东西,只能独善其身,却不能兼善天下,真想要覆盖整片天地……方法只有一个……”他取起一枝箭,屈指轻弹,猛听“嗡”的一声大响,箭矢破空而上,直冲九重云霄,径朝红螺塔方位飞去。
眼见林先生如此神功,众女抬起头来,正要高声喝彩,林先生却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
两边相距十里,若要以火炮炸射,或还能办到,可若要凭一枚飞箭强渡关山,却是难上加难。灭里提起远筒,引颈眺看,但见那枚箭矢越飞越高,转眼便要消失在夜空中,不旋踵,飞箭半空急坠而下,竟已飞过了十里路程,来到宝塔正上方。
众女惊叹于林先生的指力,忍不住又要高声叫好,林先生摇了摇手,道:“别急,什么是世间最大的图样,即将分晓。”
正说话间,那枚飞箭已然急急坠下,堪堪落大塔前,忽然飞出了一道黑索,半空缠住了来箭。
灭里心下一凛,急忙提起远筒察看,只见箭索相交,那林先生功力委实深厚,小小一枚飞箭竟而藉满沉重内劲,宛如天外击落飞石,撞得黑索震荡不休。眼看飞箭便要落地,塔前却又抛出了数道黑索,分从四面八方拦截,转瞬间箭矢已给拆成数十段,不复踪影。
眼看敌方埋伏暴露,灭里急转远筒来看。但见宝塔下森林密布,黑夜间瞧不清楚机关,忽然之间,松涛阵阵,风动林稍,宝塔下露出了几个身影,人人手持黑索,盘膝不动,已然结为了一个索阵。灭里心下一凛,道:“林先生,你方始说有东西挡住了咱们,就是这几个人?”
林先生叹道:“没错。”
灭里皱眉道:“这些人武功如何?”林先生道:“远不如你我。”
灭里道:“那先生何以给阻在此处?”林先生淡淡的道:“将军瞧清楚,对方有几人?”
一二三四……帖木耳灭里持起远筒,细细算了算人头,不觉啊了一声,道:“六个人。”
林先生叹道:“是,就是这个数儿,六。”
中土以“四”为死,忌讳谐音,却不知“六”这个字有何奇怪?正说话间,只见六角索阵慢慢转动,但见六道黑索悄无声息的潜入树林,不多时,林间竟也有六条黑索反向而来,不过一眨眼时光,宝塔正前正后、左前右后、右前左后,各多了一个六角索阵,帖木耳灭里嘿地一声:“这……这阵势变大了!”林先生淡淡地道:“别急,阵势还没完。”
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树林里不断有黑索探出,一道又一道黑索搭来,一个又一个阵势化出,竟以宝塔为中心,逐步向外蔓延,最终成了一个巨大无匹的六角阵。望之密密麻麻,排列如蜂巢。
看世上有三才阵、四方阵、五行阵、七星阵,可如此巨大的阵势,却还是首次见识,灭里颤声道:“这到底是什么?”
林先生双手合十,低声道:“这就是统驭大六道的无上心法,世称‘天诀’。”
“天诀?”灭里心下震惊,忙道:“你……你说得是天绝大师的护身神功?”
林先生叹道:“我天绝师叔早已谢世,如今这套神功的唯一传人,便是他的关门弟子杨肃观。”
听得“师叔”二字,灭里自是双眼圆睁,林先生并未多作解释。他默默指着地下的六角圈,说道:“六道阵,形如六角,一个阵形,须得六人,两个图形,只须十一人……”说话间,便在六角圆上添了四笔,画出了第二个六角圆,慢慢又道:“五个图形,十五人,四个阵形,十九人……阵势越大,布置越简,用人也依序而减……到得百人以上……每二人相加,便得一个……”
“六道轮回阵……”他边说边画,地下也排列了一个无数六角,望之如同蜂巢。
灭里听到此处,却也想通了一切道理,看一条绳索所能布置的最大图样,正是“圆”。可到了两条绳索、三条绳索、四条绳索……“圆”却不管用了,因为圆儿再大,却也无法紧密相合。
故而说“圆”是孤单的东西,它再柔再广,也只能独善其身,却无法覆盖整个人间,说来还真能包容天下的,便是这个“蜂六角”。
易经第二卦:“坤”。寓意为“地”。对应之数就是“六”。号称“用六,万物滋生,乃顺承于天”。不同于独善其身的“圆”,“六”其实是个合数,它与“三边”、“四方”一样,都可以紧密相合,无尽蔓延,然而三者周长相同时,却以“六”的形状为大。故所以说,蜜蜂是天下最勤俭的东西,它用最少的材料,造出了最大的形状,乃至于紧密相接,铺天盖地,永无止尽……
灭里点了点头,道:“你们这几日进退不得,便是为了这个阵势?”
西域诸女低头默然,难以做声。林先生道:“举世第一精密的阵势,便是六道。一个六道,须得六边,两个六道,仅须十边,阵势越大,威力越强,到得成为密密麻麻,千千万万的蜂窝时,便可达兵法里的‘以一围一’。世上虽有三才阵、五行阵、七星阵、八阵图……却无法与之相比,我方人数纵使多了一倍,也难以攻破这个大六道阵。”
灭里自己曾在江南见过一个小六道阵,当时趁乱偷袭,已是险象环生,如今对方阵势如此庞大,怎还有可乘之机?看来嵩山少林寺能屹立武林,果然有其独到之秘,仗此阵法,纵使十名绝顶高手上山挑衅,少林只消以千名低辈弟子出战,合为一个“大六道阵”,便能与之抗衡,莫说己方仅仅有十数人在场,便算人数多了一倍,怕也难以匹敌。
眼见闯不进红螺塔,灭里自也无话可说了。当即道:“林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这话是以汉语说出,当有机密相商。林先生也不推辞,便随他缓步离开。
二人走到林间深处,灭里捡了个静僻角落,道:“林先生,撒马儿汗有消息过来了,你听说了么?”林先生道:“听说‘卡拉嗤亲王’行将来华,是么?”灭里叹道:“林先生,我实话实说吧,现下公主不见了,倘使消息传回国内,末将恐怕性命堪虞。”
林先生颔首道:“我晓得,可汗是个吃醋的性子,他定会以为你拐跑了公主。”
话声一出,树林里传来了低笑声。灭里回头一看,只见西域群美居然悄悄跟来,躲在树后偷听,也是自己事先没提防,竟给算计了。眼看灭里惊怒交迸,林先生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她们只是关心灭里大哥而已,并无恶意。”
也难怪大家好奇了,灭里大哥长相神秘,出生如谜,加上他年近四十,始终未娶,为此汗国里早已传闻不断,或说他是成吉思汗留在西域的后裔,或说他是流落异乡的波斯王子,只等着来日返乡云云,总之光怪陆离,说不尽说。灭里平日国中行走,自也有所耳闻。
瞧见众家妹子嘴角含笑,都在窃窃私语,灭里“啪”“啪”两声击掌,道:“众护官听旨,我与林先生有要事相商,请列位即刻回避。”
汗国兵马号令严明,煞金指令下达,正等着小兵们暴然答诺,整队离开。谁晓得众家妹子却只面面相觑,不少人还朝树林里察看,瞧瞧是否有小兵躲在里头。灭里微感错愕,霎时振臂高呼,朗声道:“汗国众将听旨!煞金汗有令,命汝等速速离开!”
话声一出,美女群护更是笑成了一堆,觉得他挺可爱的。灭里心下暴怒,立时提起了军棍,大步走来,还没踏上两步,猛地想起她们是公主的人,便又转了回去。
一种主见一种兵,灭里的手下不分鞑靼突厥,一概唯命是从。可这批女护卫却不同,她们跟着公主过日子,早给宠坏了,竟不知国中第一勇士“煞金”的可怖,最后还是林先生走上前去,方始把她们劝走了,只是瞧她们笑吟吟的,离去时不忘交头接耳一番,直似是市集游逛一般。
眼看灭里气得发抖,林先生笑道:“将军,姑娘们有自己的规矩,你有什么吩咐,得找她们的大姊说。”
灭里暴怒道:“什么大姊?告诉你,本将是煞金!军营里我便是她们的亲妈妈!”
人生都有头一遭,带领娘子军不易,伺候娘子军的头儿更难。这一路走来,灭里与公主朝夕相伴,直可说是战战兢兢。路上太亲热不行,就怕惹人物议。可若要冷着一张冰脸,却又怕引发娘娘震怒,总之嘘寒问暖不行,不假辞色也不好,本想把人平安送到了北京,便能喘上一口气,谁晓得娘娘却又跑得无影无踪,不免把他整得不成人形。
眼看娘娘跑了,汗国太子又来了,自己这颗脑袋已算是给砍了一半。灭里好似泄气皮球一般,叹道:“也罢,现下情势如此,不知先生有何高见?”林先生笑道:“将军得担待些,你也见了方始的阵势,现下咱们不能用强,只能耐心等候。”
灭里蹙眉道:“等候?”
林先生道:“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公主办好了事情,便会自行出来了。”
灭里双眼圆睁,晓得他说到了题上,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确信树林里并无护卫兵躲藏,方始压低了嗓子:“公主……公主要办什么事?”林先生微微一笑,道:“说不得的事。”
灭里嘿的气结,没料到自己千里奔走,为公主出生入死,却还要给人蒙在鼓里,正恼怒间,又听林先生道:“将军,我这儿有件事问你,你抄到暗号了吧?”灭里冷然道:“什么暗号?”
林先生道:“怒苍千里传讯,你已抄到暗号,对么?”灭里醒觉过来,忙道:“抄是抄了,不过这怒苍密语荒唐无稽,无人可解。”
林先生哦了一声,道:“荒唐无稽?此话怎说?”
灭里道:“你站过来些,我细细把密语说与你听。”
林先生不疑有他,便依言而来,俯首帖耳。只听灭里悄声低语:“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林先生愕然道:“什么?”
“不嫌吵!”嗖的一声大响,灭里怒拳如勾,便朝林先生的面颊斜击而来。
灭里的武功是外门一路,用力法子不同于中原各门各派,出拳时新月如勾,隐隐带出了一股抽旋之力。看这一拳来势太快,出手又重,若要出手硬接,手掌恐怕要割伤,林先生皱眉道:“将军,有话好说。”
说话间踏步而出,一点一转,竟而站到了灭里的背后。
一山还有一山高,林先生不挡不驾,也没用什么轻功,也不使什么内力,不过踏出半步,身子微转,便已来到灭里背后,这份计算之精、拿捏之准,已至神而明之的境界。灭里本已晓得“林先生”武功极为精湛,却没料到高到这个地步。他虽惊不乱,当下也不转身,只把双手一振,听得嗤的一响,左肩衣衫破开,一枚袖箭竟已倒射而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灭里是西域战场出身,身上必藏十字弩,已做防身之用。这只袖箭出其不意,来势快决。眼看林先生即将中箭受伤,却听他深深一个吐纳,“呼”的一响,一股气息吹了出去,那袖箭受了这口真气,来势竟然大缓。林先生食指轻弹,那袖箭吃了指力,“崩”地一声破空锐响,袖箭夹带着真力,轰然倒飞而回。
灭里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林先生功力如此深厚,单单一吸一吐,便足扭转乾坤。他见袖箭来势快绝,双方相距有近,万难闪避得开,索性站立不动,只挺起了背脊,便朝袖箭迎去。
一声闷响过后,灭里背后中箭,只听树林外传来几声娇嫩惊呼:“灭里将军!”双方打斗之势大作,终于还是惊动了西域诸女,大批女护卫全数奔入林间,齐声悲喊:“将军!”
灭里不成了,他背后中箭,伤势想来不轻。众女又怕又悲,正要洒下泪珠,却见灭里外衣破开,非但不见鲜血溅出,反而光芒缤纷,竟似飘落了无数黄金羽毛,夜色里望来竟是尊贵非凡。
众女低声轻呼:“好漂亮的盔甲啊。”
月光照下,只见灭里衣袍里隐生异光,贴肉处竟有一片又一片的金箔,望来质料古怪,竟是以金线一片一片缝合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