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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第6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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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嘎嘎声响,巨门向两旁艰难推移。只见皇城处行出大队白马,前方四骑行出,其后又是四骑,宝雕黄挂,校尉全身金甲,前后共计八队,三十二名骑兵现身,队伍正中簇拥了一面王纛,上书“日月”二字。

日月旗抵达前线,卢云心下震动,暗道:“钦差来了。”

眼前这批卫队便是俗称的“大汉将军”。他们直隶于正统皇帝殿前金阶,个个高大英挺,仪表出众,比之“虎林”、“羽林”等兵马,又胜一筹。

喀喀巨响中,阜城门向西方打开,现出了本朝至高无上的日月旗。西郊一片寂静,卢云、阿秀、胡正堂都静了下来,此时此刻,连饿鬼们也不动了,人人都晓得将有大事发生。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天子卫队高举王纛,沉静出城,三十二匹白马整整齐齐,面向天下苍生,带了一股庄严之气。城下百万军缓缓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马蹄隆隆之中,天子卫队开始向前奔驰,突然间,金甲队长双手高举,长声嘶喊:“圣旨到!”

一道黄榜昭展在天,金箔所制,阳光反射圣光,照耀西方大地。三十二名金甲武士扬起头来,同声宣告:“朕承天序、君主华夷!天下臣民——跪听恩旨!”

“臣,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在卢云的注视下,城下一员大将率先下马,单膝顿首,从身形位置观之,此人正是伍定远。五军大都督一旦俯身下拜,城下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十万校尉腰刀触地,随着上司跪倒。阵地另一侧也传出声响:“臣,勤王军大都督朱祁……”、“臣,前锋营提督朱盺……”、“臣,骠骑营提督朱蓟……”

“共接恩旨!”刹那之间,百万兵卒应声跪倒。伍定远弯腰拜伏、前额触地,带领百万大军呐喊:“愿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在威武侯的带领下,百万将士同声颂号,声如焦雷,从阜城门下远远传了出去。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惊天动地呐喊。站在第一排的灾民们给这气势一震,有的后退、有的惊惶,更有人趴伏在地,向圣旨骇然叩首。

天子者,天下之公道也。正统皇帝向苍生下诏,昭示了人间至高的大公之道。饿鬼中一旦有人受惊跪倒,身旁之人随即趴下,彷佛无形蛛网拉扯。从城头上远眺而去,背后人潮一波一波俯身跪倒,望来如同沧海翻浪,恁煞壮观。

护佑苍生的志业,便是“天下国家”。正统军大都督、勤王军大都督,并同三名亲王提督、两百四十位督师、百万兵马将士……无不拜伏在地、肃穆噤声。胡正堂微微发抖,阿秀面色苍白,二童对望一眼,竟也一齐跪下了。

眼前旗海飘扬,“北关”、“神武”、“神恩”、“神佑”、“虎威”、“豹韬”、“凤翔”……

数十面旌幡迎风飞舞,光荣正大,实乃“天下国家”之尊严,当此国威,谁敢不跪、谁敢不拜?正磕头发抖间,胡正堂眼角一瞥,忽见废城上还站着一人,忙拉住阿秀,附耳道:“快看那儿。”

阿秀急忙转头,惊见一名男子立于城楼之上,褐衣布袍,面向西方,不跪亦不动。胡正堂呆呆地道:“秀哥,这人是谁啊?为何不跪?”阿秀讶道:“是啊,怪神气的。”

看天下人尽皆拜伏,却只有这人孤身站立,一派出尘模样。阿秀满心疑惑,只在猜测这人的来历。那人却是不知不觉,看他遥望王纛,神色孤单,似在踌躇什么。不消说,此人自是卢云了。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只消活在人世间,谁都有其国、有其家。卢云年轻时投身科考、奔波流亡,自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切所作所为,岂不也是为了这四个字:“天下国家”?如今圣旨已到,天子向天下人下诏,他跪是不跪?

在二童的注视下,只见无名男子口唇喃喃,他面向王纛,缓缓提起长袍,身子一寸一寸下弯,竟也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了。

卢云跪了,不单是他,在天子的王纛正道之前,即便孔丘复生、孟轲再世,也得俯身屈膝,恭敬致意。因为这不是拜天子,而是拜天下。

天下者,天下人之公天下也。伍定远跪了,勤王军跪了,正统军跪了,千万饿鬼跪了,连卢云也双膝触地,叩首颂号。当此一刻,天下终将定于“一”,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此时此刻,天下定于“一”,天子圣光,照耀九州岛大地,举国之中,再无贰声。在日月王纛的引领下,三十二匹骏马一字排开,直向阵前飞驰,堪堪来到最前线,金甲队长陡地拉住了缰绳,高举皇榜,昭示苍生,朗声曰:“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圣号一出,千万人无分敌我,不分贵贱,人人叩首下拜,静候万岁爷圣裁。

“朕闻圣天子修德以来人,保境以安民,龙图四海,护卫苍生!”

金甲队长展开圣旨,面向西方人海,鼓气宣读:“正谓安国在乎尊君,尊君在乎行令,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郅治之世,倚扉而望……”

先前钦差现身,庄严伟大,如今念起了圣旨,却是长篇累牍,满嘴文诌诌地,有些莫名其妙。饿鬼们自是相互偷瞄,谁也听不懂,再听远处人海哗哗语响,想来这金甲队长嗓门不足,声不及远,后头的人都还在探听着。

饿鬼们窃窃私语,无甚恭敬。卢云却是神情肃穆,自知这道圣旨非同小可,目下千万饿鬼云集京城,必当有所求而来,朝廷究竟要和要战,都在圣上的一念之间。

城上的卢云静候圣裁,不敢漏听一字,城下百万大军也是寂静一片。又听钦差道:“朕自登基以来,中外景从,四海清平,天下大定。尔等百姓不远千里而来,只为朝拜天颜,上表精忠,朕心甚慰。然为免田园荒芜,乡里动荡,着各部百姓速归原籍,充实仓禀,以报君恩,钦此。”

圣旨宣读已毕,卢云却不禁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朝廷竟是要饿鬼们返乡了。至于他们有何心愿,去留生死,圣旨里却是一字未提。那金甲队长声嘶力竭,嗓子有些哑了,便先吞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方才喊道:“谢恩吧。”

听得谢恩二字,饿鬼们眨了眨眼,似还等着下文,谁知金甲队长却不吭气了。良久良久,听他大吼一声:“要你们谢恩!听不懂么?”话声一出,城下便由伍定远带领,磕头颂号:“万岁、万岁、万万岁!”饿鬼们虽不知皇帝想干些什么,反正人家磕头了,自己怎能不磕?便也跟着胡乱下拜,高呼万岁,表明自己也是个效忠的。

万岁喊罢,再来不知要干啥。饿鬼们便坐了下来,有的拿干粮来吃,有的茫张双眼,等着看钦差跳舞。那金甲队长明白乡民无知,却也无甚意外,当即把手一挥,三十二名武士齐声呐喊:“速归乡里!以慰朕心!朕心甚慰!速归乡里!”

金甲武士有备而来,反来覆去就这几个字,声音整齐划一。奈何喊了半天,饿鬼们还是面面相觑,迟迟不见有人离开。金甲队长压抑了火气,沉声道:“听好了!皇上希望你们赶紧回家,懂了么?”终于懂了,原来皇帝要百姓赶紧回家。饿鬼们纷纷高兴起来,这便拿出锅碗瓢盆,铺开被褥,想来他们早以天地为家,这便要上床歇息了。

金甲队长愣住了,只得道:“诸位感念天恩,远道来京,盼以京郊为家,此虽出于至诚,却不免阻碍内外交通……”话声一出,饿鬼们突向两旁分开,彷佛大海中裂,让出了一条通道,蔚为奇观。金甲队长愣住了,只能再咳几声,道:“尔等虽已让路,却仍盘据京门、喧闹游嬉,却置京城百姓于何地?置天子尊严于何地?我现下计数到三,你们若仍盘踞不走,便是违抗圣旨,将依刑律从严论处!”他环顾周遭,举手过肩,慢慢将指头屈折,傲冷道:“一!”

听得皇帝要赶人了,饿鬼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总算也明白了朝廷的用心。他们打一开始便没想让饿鬼进京,也没打算听这些人呈报冤情,而是要放他们自生自灭。万籁俱寂中,金甲队长威严四望,便又屈起手指,沉声道:“二……”

饿鬼们面露骇然,似有奔逃迹象。金甲队长深深吸了口气,瞠目厉声:“三!”

数完了,正等着饿鬼们天崩地裂、哭喊溃散,谁知这帮人只是眨着眼,谁也没动,不少人还嘻嘻哈哈,对着钦差指指点点,把他当成了疯子。金甲队长怒之极矣,厉声再道:“听不懂么?三!”正要再说,却听人群里传来嬉笑声:“四!”

“大胆刁民!”金甲队长怒道:“圣旨在此,谁敢放肆?给我出来!”一名饿鬼怯怯站起,倏忽之间,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人人如雨后春笋,个个起身而来,队伍壮观,不知有几千几万人。金甲队长吃了一惊,忙道:“谁要你们起来的?都跪下!”

轰……号令一出,数十万人又齐声跪倒,一时沙尘飞扬,宛如天摇地动,久久不熄。

连卢云、阿秀远在城头,亦有感应知觉。金甲队长略有怯意,回头去看,却见勤王、正统两大劲旅都已布防,自也不必畏惧,当下提了一口凶气,厉声道:“我最后一回警告,圣意已裁,尔等须得就地折返,若违圣意,休怪刀剑无眼,立斩无赦,尔等一个个都得死于非命……”

钦差终于说出那个字了:“死”。盘踞不走,死。违抗圣旨,死。乖乖回家,饿死。

饿鬼们张大了嘴,身上微微发抖。金甲队长威严警告:“我再次计数到三,尔等仔细听了,一……二……”

“三!”三字出口,大地忽起雷声,亿万生灵怒号呼应:“杀——”

杀……轰轰杀杀杀……但听大草原里轰轰作响,如苍天之怒、如江山之嚎,西方尘烟飞扬,泥沙越飘越高,遮天蔽日。胡正堂颤声道:“秀哥,饿鬼生气了!怎么办?”阿秀稚龄儿童,哪知该怎么办?圣旨引发暴乱,城下饿鬼有的顿足擂胸,有的抛掷泥沙,旷野间轰轰震响,不知有多少人放声怪叫,倏忽之间,几百枚石块飞送上天,如暴雨般袭击而下。

“撤退!撤退!”金甲队长连中百来枚石子,已然头破血流,只能掉转马头,狼狈而逃。

飞石从天而降,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徽王爷身为主帅,自不能任凭部众溃散,当即扬鞭怒喝:“武兴内团营!严守阵地!”、“骠骑三千营!不许退后!”

人海开始推进,饿鬼人数太多,如怒涛般推向京城,声势之大,当真扑天盖地。阿秀与胡正堂相拥发抖,几次想逃下废城,两腿却似灌满了铅,连站也站不起了。

卢云微起战栗,直至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弄错了。饿鬼们压根没把钦差放在眼里。他们能走到这一步,靠的不是皇帝的施舍,也不是朝廷的收容。他们能闯到此间,依赖的是自己的实力。打一开始,他们就有翻脸的准备,至于能让他们心存忌惮的,也只有面前的“正统军”了。

京城危在旦夕,卢云也无暇顾及小孩儿的心情了,他凝视阜城门下,只见正统军立于鬼海正前方,即将承受第一回冲撞。

“稳住……”伍定远高举铁手,沉声发话:“全军稳住……”

伍定远退无可退,背后几尺就是京城,正统军倘使溃败,北京也将沦陷。看这帮饿鬼满心恨火,一旦闯入了城门,京城即将化为炼狱。飞石迎面而来,马儿惧怕嘶鸣,都给骑兵按倒。众步卒以肉身为盾,或给砸上了钢盔,或是铁甲受击,人人低头忍耐。第一排北关勇士首当其冲,更已满面是血,身旁羊儿咩咩骇然,害怕得无以复加。

“骑兵下马、步卒上前……”本阵后方传来巩志的号令:“燕烽、高炯,出阵喊话。”

正统军的策略很明白,他们绝不能后退,却也不能轻启战端。倘使双方杀得血流成河,反会激怒饿鬼,届时万众一心,一旦连性命也不顾了,十万正统军便再勇猛百倍,又如何能是千万饥民的对手?方今之计,伍定远只能与饥民们讲道理,逼得他们知难而退。

在北关勇士的掩护下,阵中奔出百名传令手,人人手持状纸,齐声喊话:“奉本朝律法——”百名传令手齐声呐喊。这批人或练有内功,或天生嗓门洪亮,声能及远,可千万饿鬼叫嚣之下,又有谁听得到说话?

伍定远从属下手中接过状纸,亲自上前一步,率众呐喊:“奉本朝律法!着令来人就地解散、各归乡里!切莫试法抗命!”伍定远内力雄浑,竟然穿过了喧嚣吼叫,声闻旷野。一众传令士气大振,随即放声叫喊:“尔等骚乱治安,阻碍要冲!业已触法!”、“尔等目无法纪,聚众咆哮!依法须得严办!”

话声甫毕,鬼海中立时传来愤怒回应:“法——什么叫做法?让咱们乖乖饿死!就是你的法?”咚咚咚、咚咚咚,石块自天倾泻而下。北关勇士被迫举起了手,护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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