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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头,温言道:“小师傅放心,看在你的面上,我定会好好念的。”小沙弥咦了一声,脸上一红,骂道:“你干啥摸我脑袋!”正要上前理论,卢云跑得却快,早已逃之夭夭了。
行出殿门,眼前赫是一片大广场,便在主殿与天王殿之间,开阔异常,两旁搭满棚架,左四右四,合计八棚,棚前各有王纛飘扬,左侧是“徽”、“鲁”、“川”、“寿春”等四王,右侧是“唐”、“丰”、“徐”、“康”等四王。卢云心道:“是了……这就是立储大会的场子吧。”
自入京以来,“立储”二字壅塞于道,卢云不知听人提了多少回,算来这八王当中,他已于杨府见了淑宁的丈夫“徐王”,又于昨夜万福楼遭遇了争风吃醋的“鲁王”,加上今早城门大战见到的勤王大都督“徽王”,八王已见其三,只不知剩下的却是些什么人?
卢云转望广场前方,却见了一株大松树,生满藤蔓,正是红螺三景的“紫藤寄松”,树下一座高台,分作三阶,最下一阶置了五张宽椅,铺上了珍贵虎皮,其上则是三张凳子,转看最上一层,却见到了一座寘榻。
这寘榻共分两席,一席稍低,靠背绣凤,一席稍高,绣以九龙黄巾,前置一盏香炉,做山河之形,不消说,此处必是正统皇帝的至尊御座。
卢云离开朝廷已久,如今再次见到天子寘榻,朝廷里却已人事全非,江充死了、刘敬死了,连皇帝也换人做了,想到顾嗣源之死,不由轻轻一叹,正唏嘘间,忽听背后一人道:“郑大人,这金台便是皇上的宝座吧?”另一人笑道:“这不是废话么?这般庄重地方,不是给皇上坐,天下还有谁坐得?”那人笑道:“这倒是,那台下三张凳子呢?又是给谁坐的?”
先前那“郑大人”笑了起来:“好你个‘伏牛圣手’西门嵩,这朝廷里的事情,你不该比我清楚?还犯得着问我?”卢云回眸来看,只见廊庑间立着两人,一个身穿官袍,却是个文员,另一人手摇折扇,虽在大寒冬日,兀自在那儿搧啊搧的,想来便是什么“西门嵩”了。
这“西门嵩”三字听来有些耳熟,只一时却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正思忖间,那两人却已见到了卢云,便一齐咳嗽了,各自走开几步,听那“西门嵩”道:“郑大人,快说吧,皇上今日怎么安排诸臣席次?”
那郑大人低声道:“中间那张呢,是给琼国丈的,左首那张呢,是何大人的。至于右首那张呢……嘿嘿……却是正统军大都督、‘威武侯’伍定远的赐座。”卢云内力深厚,对方虽压低了嗓子,却还是听得明明白白,自知内阁首辅、外戚勋臣、封疆大吏,全都到齐了。那西门嵩低声又道:“这倒玄了,那杨大人呢?他坐哪儿?”
那郑大人伸手入怀,取出一张折纸,察看半晌,沈吟道:“他坐到了下首,排到了寿春王的棚子后。”卢云望向广场,只见那寿春王的棚架位在东首,排到了最末,与行驾金台相隔最远,正诧异间,西门嵩便也问了:“怪了,这杨大人不是很受皇上器重么?怎地发配边疆啦?”
那郑大人低声道:“这我也觉得奇怪,往年他都坐何大人身旁……”正议论间,却听一个冷峻的嗓音道:“这事有何可议之处?杨大人虽贵为五辅,可年岁还轻,他不坐下首,谁坐下首?”
二人回首过来,纷纷拱手道:“闻大人!”卢云凝目去看,只见廊庑里行来了一群人,为首之人手握一只“玉如意”,头顶官帽,似官非官、似民非民,官帽正中绣以篆文,曰:“小天下”。西门嵩忙道:“不知闻大人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那“闻大人”冷哼一声,不与理睬,西门嵩陪笑道:“闻大人年高德劭,望重朝廷。但不知哪位王爷这般大面子,居然能请出您老啊?”听此此言,一行人全都哼了一声,面色不豫,想来这话犯了什么忌讳。那郑大人忙道:“西门兄啊,咱们闻大人此番奉了圣旨,特来为世子们评判胜负,哪能和王爷们私交?”西门嵩大惊道:“哎呀,看看我,乡野村夫,一开口就惹祸……”
卢云听着听,心中便想:“是了,这些都是玉皇观的人,专替帝王封禅的。”
泰山有座玉皇观,门前第一匾,便是孔子的“登泰山而小天下”,另又挂了诗词,却是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群山小”,此观年代悠远,也曾威震武林,风光于一时,据说专替朝廷办着封禅大典,只是景泰朝少有这些繁文缛节,声势便不如以往,没想到了正统朝,却又再次受了重用。
既有比武,就有胜负,有了胜负,便得要个公正判官。看那“闻大人”一脸正气,西门嵩自也不敢多话了,陪笑几声,眼看金台下还有几张虎皮大位,又道:“郑大人,底下那五张虎椅呢?却是给谁坐的?”那郑大人忙道:“我看看啊……这椅子是……”
正要察看纸折,闻大人却道:“这位晚生听了,这些是藩国的席位,有朝鲜国、安南国、三齐佛国、蒙古国……还一位是帖……帖……”西门嵩忙道:“可是帖木儿汗国的喀拉嗤亲王?”闻大人哦了一声:“你挺渊博的啊?”西门嵩陪笑道:“不敢、不敢,班门弄斧而已。”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心道:“看来银川公主今日也会现身了。”正想间,又听那闻大人道:“郑大人,你去通知相关人等,即刻到大雄宝殿议事。一会儿文试之后,便换咱们登场了。”那郑大人连连称是,便向西门嵩使了个眼色,随行离去。
卢云守在廊下,只见广场里冠盖云集,上起天子天后,下至五大藩国、八王世子,乃至朝廷内外重臣,一会儿都要一一现身登场,说不定连下一任皇帝也要就此议定,说来自己也算躬逢其盛了。
正瞧望间,忽听广场里传来口令声,兵卒簇拥之中,一员大将走上了金台,将香炉点燃了,看那人魁伟英挺,面如冠玉,身长至少九尺以上,正是方才见过的“游天定”。卢云心下暗暗叹息:“亏得朝廷找得出这等人材,若非这般俊挺,谁担当得起天朝国威?”
一个朝代的兴衰起落,单从大门便知其一二。昔年陆孤瞻号称“万中选一”,温文尔雅,身材偏又高壮魁伟,便被选为怒苍门神,到了景泰朝,倒也有个巩正仪执掌金吾,如今改朝换代了,这宫门又交给“游天定”看管,单以这份体面而论,还在陆孤瞻、巩正仪之上,绝不在他俩之下,便算卢云自己与之相比,怕也要自惭形秽了。
都说正统朝不得天命人心,既有怒苍之乱、又有干旱之灾,可也少了奸臣为祸,否则那江充若还在台上,岂会有三山五岳的好汉前来投诚?又哪里容得这般英雄人物报效朝廷?
正喟然间,又听背后传来惊呼:“乖乖隆的东,台上那家伙是谁啊?托塔天王下凡啊?”
卢云回头去看,却又是那个西门嵩,身旁却不再是那位“郑大人”,而是几名宾客,众人朝金台张望,见得那个“游天定”的仪表,莫不啧啧称奇,倒是那西门嵩不再打听消息,这会儿反成了个包打听,听他低声笑道:“什么托塔天王?这小子道号‘游歪嘴’、又称‘满地游’,等会儿一瞧,你们便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啦!”
卢云微微一愣,不知“游歪嘴”三字是何意思?还想多听几句,猛见游天定站起身来,厉声道:“抓住那家伙!”号令一下,广场里便奔出一排兵卒,喊道:“站住!”
西门嵩等人祸从口出,大吃一惊,急忙躲了开来,可怜卢云却是呆立当场,眼看大批兵卒飞奔而至,还不知该打该躲,却听砰地一声,卢云身边倒了一人,已让兵卒们扑倒了,那游天定赶上前来,大喊道:“又是你!余愚山!”
卢云惊出一身冷汗,转头来看,却见地下一人身穿官袍,胸前五品白鹇补子,却是一名文员,只不住挣扎,大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本官要见皇上!”游天定怒道:“余愚山!你要本官说几次?内阁已经吩咐下来,不许你入寺!快回去!”那官员大声道:“凭什么不准?江山社稷危在旦夕!还容得你们这几个奸臣欺上瞒下?滚开!本官今日非见到皇上不可!”
游天定怒道:“姓余的!什么叫你们这几个奸臣?你给说明白!朝廷里谁是奸臣?姓杨姓伍、姓赵姓孙,你赶紧说个名字出来!本官立时替你奏上!”
“姓游!”那文员光火了,死命去推游天定,奈何这人好高大的身材,一时宛如愚公移山,怎也推不开,正激动间,忽听一名兵卒急急来报:“将军,徐王爷来了。”
“快快快!快把这家伙拖走!”游天定急急下令,便又奔回了御台旁,来个双手抱胸,其余众人也各就各位,听得一名兵卒喊道:“徐王爷——驾到!”
当当锣声响起,殿门口行出了一名随扈,朗声道:“金吾卫统领何在?”砰地一响,山门下站出一员四品神将,巍峨崇高,俊美气派,淡然道:“游天定在此,恭迎徐王大驾。”
话声一出,四下尽是铁甲叮当,众兵卒恭敬相迎,齐声道:“参见王爷王妃!”殿门响起笙竹管乐,奏起了“北正宫”,卢云凝目去看,只见殿门口走出一名胖大男子,正是“徐王”朱合,身边尾随一名妇人,却是午间见过的“淑宁”。
徐王伉俪现身,广场里突然奔出了几十人,大喊道:“王爷!可想煞小人啦!”、“王爷!祝您马到成功啊!”满场喧哗,人人都在向徐王致意,那王爷心情甚佳,举手致意,笑道:“好!大家都好!孤王向诸位拜晚年啦。”
徐王脚步轻快,仰天豪笑,气势非常,那淑宁却仍阴沉着一张脸,卢云凝目打量,只见她脸上扑了厚厚的白粉,遮住嘴角淤血,不由大摇其头:“阿秀这孩子,下手恁也不知轻重了。”
头还没摇完,又是一名随扈走了上来,手中抱了名男童,正是世子“载儆”,看这孩子额扎绷带,隐现血迹,不消说,又是阿秀的杰作了。
俗话说:“大姑大似婆、小姑赛阎罗”,这杨肃观也有大批表姊妹,个个凶恶无比,孰料阿秀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当时杨府家宴,一看淑宁母子羞辱顾倩兮,便已狂性大发,不单揍了淑宁,还提起了凳子,朝载儆脑门去砸,天幸卢云躲在屋外,一见情状不对,立时射出铜钱,将板凳击裂了,否则若真砸实了,这载儆年幼体弱,岂不一命呜呼?
看这载儆昏睡不醒,想来伤势不轻,淑宁脚边却还跟着个小的,当是次子载信,母子俩一路走入广场,那载信猛一见到游天定,不由吃了一惊,忙道:“母妃,这人是谁啊?个子好大。”
一旁随扈忙道:“这人便是游统领,正统朝第一美男子。”听得“美男子”三字,淑宁微感好奇,转头来望,陡见了游天定,不觉一声惊叫,急急逃到丈夫背后去了。
面前一人歪嘴斜眼,痀偻弯腰,说不出的丑恶古怪,偏还口涎横流,直朝自己傻笑,彷佛龟公拦路一般。淑宁惊怕厌恶,没料到堂堂的朝廷第一美男子,居然生得如同鬼怪?卢云也是为之一愣:“这……这是怎么了?扭到嘴了?”
那淑宁吓出一身冷汗,一时脚下急急,逃入了自家棚架,眼看脸上白粉都掉了,拿出了小铜镜,正要补妆,忽见镜中明明白白站了个英俊男子,身材长大,比丈夫高了一个半头,威严俊美、兼而有之,不是方才那“游天定”,却又是谁?
淑宁错愕不已,回头张望,徐王则是心下大怒,不知老婆又看上谁了,霎时奋力转头,却又见了一名歪嘴男子,自在那儿陪笑。徐王心下一宽,便道:“游天定。”
“小的在!”游天定歪嘴欢笑,兴奋不已。徐王暗赞在心,自知此人忠直耿介,来日必可重用,捋须便笑:“万事自有天定,有你游天定在,本王就不愁啦。”
卢云看得目瞪口呆,却也猜到这“歪嘴游”的嘴因何而歪了。
“仕宦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金吾卫是朝廷的老字号了,相传大汉光武帝少年时见了金吾仪仗,心生向往,便曾说了这两句话出来,足见这只兵马地位如何。无奈人世间沧海桑田,自从前都统巩正仪被丽妃紧紧抱住之后,金吾卫上下吓得魂飞天外,每逢宫中美女靠近,跳水的跳水、撞墙的撞墙,就怕成了美女心中的男子汉,不免被株连九族。
正因禁宫危机四伏,“金吾卫”慢慢没了身价,天下好汉莫不视为畏途,于是便成全了此人,他姓“游”,道号“歪嘴”,只因嘴歪眼斜,便荣登“金吾卫”的统领宝座,执掌至今。
“游歪嘴”人如其名,嘴歪眼也斜,每逢宫中嫔妃路过,他便在那儿扭嘴淫笑,人见人厌,只是宫中美女虽然聪慧,却没人知道这是假的,其实“游歪嘴”嘴一点不歪、眼根本不斜,此人打小英俊貌美,丹凤眼、云剑眉、立在奉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