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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发现四爷老本事了!”
金玦焱拿细狼毛的刷子轻轻掸去双鱼耳式宣德炉上的浮灰,顺拿刷柄敲了下。
“噹……”
声音浑圆清脆,尾韵悠长。
金玦焱便得意的转了头:“宣德炉中的铜加了金,不仅不上锈,敲起来的声音还特别好听。是不是啊,千依……”
千依哪听得出好听不好听,在他的耳朵里,这一声跟敲盆敲碗没什么区别,却连连点头:“好听,好听……”
金玦焱便再得意一笑:“正德年间的。”
千依继续点头,跟着重复:“正德年间,正德年间……”
想了想,又凑前一步,将笑意堆起:“小的说的不是这个,小的说的是……四奶奶……”
“四奶奶?”
金玦焱皱了眉,然而想到她今天大方的把景泰蓝喜上眉梢鎏金翼龙双耳瓶借给了他,终于满足了他将宝物凑成了一对的想法,就姑且听上一听。
“她又怎么了?”
千依再往前凑了凑,蹲在金玦焱身边,小心翼翼的觑着他手里的宝贝:“太太不是把办寿宴的事交给三位奶奶了吗?今天,大奶奶跟四奶奶商量,四奶奶就给她出了个好主意……”
千依事无巨细的把“纪念品”的事说了一遍,还带上了表情跟动作,拍腿的时候,差点把地上的钧窑玫瑰紫釉菱花式花盆给碰翻了。
金玦焱顿时醒过神来,怒视他。
千依急忙搂住花盆,讨好的笑:“没坏,没坏……”
金玦焱自然知道没坏,瞪了他一眼,继续刷手中的宣德炉:“以后爷干活的时候,你最好给爷闪远点!”
“是,远点,远点……”
千依挪了挪脚步,却不出一尺的距离,继续口不停歇:“所以小的觉得,四爷老本事了,娶了这么有本事的四奶奶!”
金玦焱手下一顿,缓缓转过头。
千依兀自吐沫横飞:“就说这招,谁想得出来?连大奶奶都说四奶奶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这话是大奶奶说的?”金玦焱拉长了声调。
“自然……不是,反正就那么回事!”千依依然很有兴致:“这回大奶奶将寿宴办得亮亮堂堂,众人交口称赞,待二奶奶回来,怕是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四爷心里也该痛快了……”
“我?心里痛快?”金玦焱眯了眯眼。
“当然,”千依口若悬河:“四爷不是最厌烦二奶奶了吗?还说她……”
急忙刹了口,小心的看金玦焱,见他没有黑脸,又放了心:“所以说,四爷捣腾了这么多宝贝,其实最称得上宝贝的,就是四奶奶!”
“哦?”
“可不?”
千依还要继续,冷不防见金玦焱的黑眸已经眯了起来,只光亮在眼尾一闪一闪,剑眉愈发显得浓黑,正在往中间聚拢,这是发怒的征兆。
“说,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这……”
千依激灵一下站起来,捏着手,一下子变成了受气的小媳妇。
金玦焱冷冷的笑了笑:“那边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少打听吗?”
“是立冬……”
千依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朵也跟着红起来。
“立冬啊……”金玦焱慢条斯理的清理着宣德炉:“那丫头生得不错……”
千依的耳朵更红了。
可不是不错?圆脸蛋,大眼睛,水嫩水嫩的,声音清清脆脆,还特别爱说话,一口一个“千依哥哥”,叫得他骨头都酥了。
老爷说,只要他事儿办得好,就给他说个好姑娘,他觉得立冬就不错。而且老爷若是给他找个不认不识的,哪有这样知根知底的好?到时四爷跟四奶奶好了,他跟立冬不也就顺理成章?偏偏今天,那不长眼的狗竟然拉了坨屎……
不,是圆子不长眼,哪不好踩?偏偏踩在狗屎上?
“我说嘛,弄坏玲珑宝塔的原来是那边的人。是不是就是立冬啊?”
“不是不是。”千依急忙摆手:“是立冬的狗!”
想了想,这不一样吗?
再想了想……
“四爷,您怎么知道玲珑宝塔……坏了?”
金玦焱一把丢下刷子,嗖的站起,指着地上的物件:“我这些宝贝都在,偏偏它不在,你说它不是出了问题是怎么回事?”
千依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小声嗫嚅着:“四爷……英明!”
“哼!”
金玦焱正待训斥,外面忽然传来璧儿怯生生的声音:“爷,四奶奶过来了……”
阮玉?
她过来干什么?
金玦焱不禁回了头,跟千依面面相觑。
☆、071事有反常
“四爷,是立冬不小心,害得您的手下打坏了宝贝。东西坏了怕也不能……复生,您就不要责罚圆子了。”
金玦焱方知道,圆子竟然抱着宝塔跪到主屋那哭,让阮玉交出“罪魁祸首”,这样自己才能免除“一死”。
他气得如果有胡子就要翘起来了。
他有那么凶残吗?
上回千依打坏了一只宋代的定窑白瓷瓶,自己也不过是罚他跪了一晚,而这次不过是……
阮玉已经起了身,目光缓缓扫过屋中的琳琅满目:“既是弄坏了四爷的宝贝,就赔上四爷一件,也便不要再为难下人了。四爷不是刚刚从我那借走一只景泰蓝喜上眉梢鎏金翼龙双耳瓶吗?想来四爷看上的东西,也不是普通之物,就赔给四爷吧。”
语毕,还福了福礼,转身便走。
“等等……”
金玦焱只觉阮玉今天特别奇怪,平日里没理还要辩三分呢,何况今日之事并不能完全算在她头上?
他上下打量她……事有反常必为妖!
沉默片刻。
“既是你一定要赔,我还记得,你那虎皮……咳咳,就抵了这个吧。”他身形坚定,却偷眼瞧着她:“那瓶子,过后还给你。好好保管,别动不动……”
他突然打住话。
那个玲珑宝塔,只不过是见他买的东西多掌柜的当添头送的,就是好看,其实不值几个钱,而阮玉的景泰蓝喜上眉梢鎏金翼龙双耳瓶可是明时的宝物,贵重得很,她居然就轻飘飘的送他了。
是真不识货还是在试探他?
然而想到她平日手面就大,再加上今天毫不犹豫的就把东西借了他,他的心不禁隐隐作痛起来。
多少价值连城的宝物,就是毁在这种人的手里!
一时竟后悔没有接受她的“好意”,更生出若是有了钱,就把她的嫁妆全部接管,省得她暴殄天物,都白白的送了人。
可是阮玉没有再客气,而是笑了笑:“也好。如此,咱们也算两清了……”
两清……
金玦焱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很不好!
他很不喜欢!
但是又说不出为什么不喜欢,就是疙疙瘩瘩的难受,好像想要抓挠,又找不到地方。
他别扭了一会,小声嘟囔了一句。
“四爷,您说什么?”阮玉没有听清。
金玦焱立即抬起头,朗声一笑:“没什么。璧儿,送客!”
随同来的春分很不满的盯了他一眼,扶着阮玉转身离去。
璧儿倒露出喜色。
送客……
四奶奶是客人呢。
于是打帘子的动作都透着几分欢快:“四奶奶慢走。”
春分警告的瞪她,她也浑然不觉,眼角眉梢皆是春意。
今天,太太又找她了。
她捏了捏缝在袖口的纸包,面色忽而潮红,有些紧张而激动的期盼着寿宴的到来。
********
金成举的寿宴很快就到了。
腊月初十一大早,便天降瑞雪,不多时,地面已是铺了厚厚的一层。
辰时,金府的下人便开始忙碌。
巳时,阮玉裹着大红羽缎紫貂皮的披风,在春分跟夏至的陪同下,立在院中,准备迎客。
不能不说,冬日里摆宴席实在是遭罪,她已经穿上了最厚的衣裳,兜了风帽,拢了袖笼,还抱了个青花玉瓷小手炉,依旧挡不住寒风凛冽。
春分已经开始抱怨:“说什么是俏活,她们倒出来试试?一个在屋里热闹,一个在后厅安坐,单我们姑娘出来受冻。不过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太太姑娘,哪就要劳动我们姑娘大驾?倒会往自家脸上贴金,亏她想得出!”
说话间,已有马车停在门外。
车马是一律不得进院的,于是来人下了车,在丫头婆子们的搀扶下往这边而来。
阮玉瞄了下来人手中的帖子,笑着迎上去:“可是锦绣绸缎庄的袁三太太?”
袁三太太打量一番阮玉,带了笑意:“原来这就是金家四奶奶。”
阮玉福身行礼,袁三太太亦还了礼,又叫过身边一个穿蜜合色剪绒披风年纪约十三四岁的女孩:“这是我二女儿——珍丽。珍丽,还不见过四奶奶?”
二人又相对行礼,阮玉便要跟随的婆子将人引到馥芳园去。
下了雪,正好赏梅。那梅花也是个讨喜的,昨日不过开了两三枝,今晨起时,竟是满园飘香了。
袁三太太刚走,门外又停了两辆车。
阮玉看了她们新拿在手里的帖子,上前几步:“章二太太,冯六奶奶……”
安排来人手里拿着帖子,不仅是给姜氏解了难题,更是给了自己方便,否则那么一大张的名单,她要背到什么时候去?
如此,不仅自己轻松了,来人拈着做工精美如同花笺的帖子,亦是一种享受,更有一种备受尊重之感。
因为阮玉深知,这些被斥责满身铜臭的商人,是最渴望沾点书香之气的。
由于大家都是初次见面,不过是寒暄几句。众人对阮玉的身份亦是有所顾忌,谈论多是一些面上的事,年轻的姑娘则悄悄的打量她的首饰跟打扮,气氛倒也融洽。
阮玉正与李氏的三嫂说着话,便见卢氏裹着多罗呢灰鼠披风过来了。
“哎呦,太太,这大冷的天儿您不在屋里歇着怎么跑到外面吹起风了?”
李氏的三嫂跟李氏一样能说会道,还多了几分泼辣。
“虽说我那小姑子去了乡下,可是心里惦着太太跟老爷呢。半月前就接了她的信,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抽出时间亲自来给老爷拜寿,替她在二老跟前尽孝……”
说着,从滚连续葡萄花边纹的袖口里掏出一张大红洒金的礼单塞到卢氏手中。
这份礼单,没有交给管事,也没有托付阮玉,却直接递给了卢氏。
阮玉垂了眸,淡淡一笑。
李氏在乡下当真是忧心如焚啊。
卢氏接过礼单,看也未看就交给身后的娇凤,握住李三奶奶的手,拍了拍:“三奶奶一向是个有心人,我这心里也惦着她呢。”
“可不是?本想赶回来给老爷拜寿,却又怕……”
从葬礼回来参加寿宴,的确不吉利。
李三奶奶叹了口气:“过年怕是都回不来了。可怜她那三个孩子……”
卢氏暗地里翻了翻白眼,怎么的,李氏不在,我们金家还能苛待那仨丫头不成?
立即把阮玉叫过来,堆起笑:“这你可要感谢她。这些日子,娇姐儿几个就跟着她们四婶在一块了,那感情好的……”
有些无神的老眼放出精光:“怕是亲娘回来都认不得了……”
李三奶奶的笑意顿时一滞,警醒而威胁的睇向阮玉。
阮玉皱了眉。
这老女人还真不让她得半点消停,如此不是摆明了她有不轨之心,意图“篡位”?
她也不急,浅浅一笑:“太太愈发会说笑了。二奶奶替老爷跟太太尽心,儿媳哪有不替她分忧之理?再说,骨血至亲,岂是我这个才到了没两日的外人比得的?就在昨儿个,娇姐儿还说想念娘亲,婵姐儿也说大家都在,偏偏她的爹跟娘不在,最后还捎带着妍姐儿一起哭起来,我哄了一个时辰才把她们哄好,累得嗓子都哑了。”
叹气,诚恳的望向卢氏:“太太,老爷的寿诞后便是年了。人常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还是让二奶奶跟二爷回来吧,至于那些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李三奶奶的视线又调向了卢氏。
虽然说李氏是被姜氏挤兑走的,可是卢氏若不点头,姜氏又如何得意?而且听这意思,不让李氏夫妻俩回来过年,是卢氏的意思?
哼,庶子倒是不如亲子,若是金玦焱去了乡下,怕是用不到三天就招回来了。
不,人家根本舍不得亲生儿子受累!
亏得李氏还一个劲的巴结她,又让自己舍了脸面奉承她。当年,若不是他们李家关键时刻出手相助,金家这些个老老少少还不知道在哪要饭呢,这会倒猖狂起来了。
小人!
卢氏一听阮玉这话,再看李三奶奶的脸色,就知自己被恨上了。
本想给阮玉个眼罩,倒把自己兜进去了。
好你个阮玉,你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很好,你不仁,也便休怪我不义了!
她目光一闪,就要解释两句,却见门口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