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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皆非愚人,又怎会不清楚他这个动作的意思?白飒予因而有些好奇的朝父亲望去;莫九音则是干脆一个挑眉:「什么时候饱了口服也不说一声……毅杰,你也太不够兄弟了吧?」
「冽儿当时仍在东北,我便是说了,难道你还真千里迢迢的出关……」
「此言差矣!去不去自然另当别论。咱刻下谈的,是冽儿手艺好不好,和你够不够朋友而已。」
这话用的是一派书生论理的口吻,再搭上莫九音手中不知何时取出的折扇和他那摇头晃脑的模样,怎么瞧都像个只会高谈阔论的腐儒――一旁白飒予因而有些按捺不住的笑出了声,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白冽予则是明白了什么般,眸中锐芒一闪而逝。
倒是被质问的白毅杰有些无辜地苦笑了下,才道:
「说得像是我多不讲义气似的……不过冽儿的厨艺确实堪称一绝。」
顿了顿,「这样吧,咱们就选后天中午办个家宴,由冽儿亲自下厨,省得有人嫌我不够兄弟……冽儿,你说呢?」
最后的话自然是征询次子的意思了。后者闻言一个颔首:「冽予自当尽力而为。」
言罢,眸光重抬、拉回。澄幽眸子似是无意的扫过身旁勾起他万千思绪的长辈,可望见的,却是一抹过于温和的笑容。
同样温和的双眸直直望向自己……那眸中有着他所熟悉的亲切与关怀,但亲切关怀之外,那眼眸深处,却存着一抹令人难以揣度的幽沉。
合该令人心暖的笑,此刻竟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味道。
白冽予瞧得一惊。些许挫折感因而升起,却也同时明白了些什么。
阴影一度染上心头,而随着心底的明了豁然开朗。
「谢莫叔指点。」
以着相当恭维的语调如此传音后,少年不再多想,收回目光执筷用膳。方才一瞬间的惊诧仿佛不曾存在。专注于案上菜肴的眸子,是如旧的澄幽无波。
而这一切自然全入了莫九音眼底。
忆起先前与自己短暂相交的澄幽双眸,即便是他莫九音,也不禁为那眸中所存着的幽深难测所惊――差别,只在于他的历练远比白冽予来得丰富,在掩饰应对之上自然也更为稳妥。
所以那份惊讶并未被发现,而在瞧见少年眸间由吃惊挫折以至于豁然开朗、恢复平静等种种变化时,惊讶转为忧喜参半。
冽予确实极为出色。可这样的出色,太过让人心疼。
那样深沉的眼眸、那样冷静得体的应对,都不该出现在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年身上。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应当更为血性、更为活泼才是。
只是冽予的心障只有自己能解……身为长辈的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的指引冽予而已。
思绪于此告了个段落。瞧了眼正忙着给两个孩子添菜的白毅杰后,莫九音悠闲笑意如旧,这也才开始用那已有些糊了的粥。
其间众人又自几番闲聊……待到用完早膳,白毅杰才终于将话引到了正题之上。
「瞧你二人方才的样子,想必已清楚莫叔的身分了。」
「是……莫叔便是冷月堂主吧。」
白飒予是长兄,故由他为主答了话……只是这口一开,先前一直深埋于心的疑问便再难按捺:「爹,您当真要让冽就这么一辈子隐在台面下――」
「这事儿待会再谈。」
心下虽对长子如此关切弟弟感动十分安慰,可白毅杰仍是一个抬手,制止了长子近乎急切的提问。
「爹召你来此的用意,也知道了?」
「……孩儿同冽谈过,您的用意,是打算趁此令孩儿见识冷月堂的运作。」
「不错,爹也不瞒你,整个山庄的统筹运作今后会开始逐步交到你手中。爹退位后,你便是一庄之长,自然有必要了解冷月堂的运作。」
虽未直言,可话中的退隐之意却相当明显。此言一出,二子又是一惊,白飒予更是急急开口:「爹要退位?您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正当龙虎之年,怎会突然――」
「是因为两年后那一战?」
打断兄长急问的,是白冽予依旧无甚起伏的一句。
军都关前与西门暮云的一会他也在现场,只要略做细想,自然便清楚了其间因果。
可白飒予却不知道此事,连莫九音都是神色一变:「毅杰,那两年后一战是怎么回事?」
「我在军都关前与西门暮云相约,两年后中秋,淮阴南安寺一战。」
这事儿白毅杰仍未同他人说过,流影谷方面也尚未有消息传出,故除了白冽予,其余二人都还是首次得知此事。
江湖上比斗争胜本是寻常之事。可一旦比斗双方是当代着名的两位高手,更是四大势力之中的东庄北谷之长,这比斗自然不再寻常。
姑且不论这对两方势力之争有何影响。两人相斗不论输赢,都不可能有一方全身而退。且白毅杰是整个擎云山庄的精神领袖,即使胜了,他一旦受伤,对擎云山庄也会有相当程度的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便是先稳住擎云山庄的运作。否则万一白毅杰伤势严重,群龙无首之下,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在场的都非愚人,只略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旦山庄事务逐渐移交到白飒予手中便是南安寺一战有何岔子,对山庄运作上的影响也能降到最低。
见众人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白毅杰啜了口茶后,续道:「你们四兄弟感情融洽,又各有所好、各有所长,兄弟阋墙、争权夺利之事爹是不担心了……冽儿有自己的目标,这冷月堂也算是合了你的才智及性子。只是本身在明在暗倒无须太过拘泥。瞧着你莫叔,心下多少也该有所领悟了吧?」
后头的话,既是答了长子先前未完的问题,也算是开导有些固执于此的次子一番。白冽予如何不知?胸口微微一酸,已是一声应过:「是。」
这些年来父亲为他作了多少,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为了他,父亲甚至得忍下大仇不报,等待他亲自动手……
可目前不该是伤感的时候。与其伤感,还不如尽快增加自己的实力,在父亲有生之年摘下青龙的头颅。
当下敛了思绪。也在此时,白毅杰将目光移向自方才就一直陷入沉思的友人:「九音,接下来的说明就交给你了。」
「自然。不过南安寺之事你我还需详谈,可别避重就轻的带过。」
由于此事兹事体大,之前又给蒙在鼓里,莫九音难得的双眉微蹙,在白毅杰起身离开前如此叮咛道。
后者像是被察觉了什么似的微露苦笑:「好歹也在两个儿子面前给我这做爹的留点面子……便听你的吧。」
言罢,白毅杰摆摆手后便离开了房间,只留下莫九音同两个儿子讲述冷月堂的运作情况。
冷月堂乃是自山庄初始便由莫九音一手创建、独立于山庄之外的体系。情报网的核心是莫九音手下的二十八探,可以说,整个情报网便是由这二十八人所一步步构筑起来的。当然,结构规章乃至于训练完全是出自于莫九音的订立,可之所以能成为一个遍及大江南北的情报网,靠的便是这个二十八个探子。
这二十八个探子正是冷月堂的骨干核心,也是能否成功掌握冷月堂的关键。
将冷月堂的组织构造及运作情形大概介绍给二人――说是介绍给二人,实则主要是说给白飒予听――后,莫九音让白冽予将那本载有冷月堂规章结构的册子交给白飒予。
「拿回去好好参研,切记不可泄漏分毫。即使是其它几位叔伯及两位幼弟也不行。」
「飒予明白。」
「好了,我还有些事要同你二弟谈谈。你先回去吧。」
「是。」
珍而重之的将册子收入怀中,白飒予一声应过,却仍是在有些忧心的瞧了眼始终没怎么开口的弟弟后,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转身离去。
耳听兄长足音渐远,本自微垂的容颜这才抬起……深眸,亦随之迎向了眼前的长者、迎向那曾一度令他感到挫折的双眸。
用的,是与眸间的幽深难测迥异的……过于笔直的视线。
莫九音因而一笑。
与之相望的眼眸半点未动,神情间却已带上了几分柔和与怀念。
「这些日子以来……我还是头一次有机会这般好好看你。」
先一步开了口,用的,是多少有些出乎少年意料的、近乎闲聊的口吻:「咱们边走边聊聊?」
「……嗯。」
虽一时对眼前长辈的举动感到有些难以捉摸,可白冽予又岂是一无法掌握情况便战战兢兢、裹足不前的人?平抚思绪澹然一应后,少年神情略缓,跟在莫九音身后离开了屋子。
时序虽已入春,可迎面拂来的风却仍带着几许凉意……轻拢拢因风势而微乱的发丝,他就着林间流光略带打量地望向前方长辈的背影。
同样的悠闲自适、同样的潇洒不羁……眼前的背影与儿时记忆中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即使是已清楚莫叔并不如外表所见那般简单的此刻。
真要说改变,或许就是这身影隐添的几分沧桑与沈郁吧!
沧桑来自于岁月的流逝;而差异,却是始自于……
「你似乎十分吃惊。」
中断了思绪的,是前方长辈乍听之下有些突然的一句。
语气仍是与方才同样的轻松,可话题却已因着这一句直接切回了主题。
知其话中所指为何,白冽予敛下情绪轻轻一应:「是的。」
「为什么?」
一句「为什么」,问的,自然不只是他吃惊的原因。
莫九音留他单独聊聊,想亲近久别重逢的侄子固然是真,却更多是为的考较这年仅十七的少年,看他是否真有足够能耐接下「冷月堂」这一重任。
尽管语气轻松随意得像是闲聊,可这番「闲聊」的份量,却远重于先前在白毅杰居处的「正话」。
而白冽予自然明白这些。
直视亲长背影的眸子微凝,思绪数转间已自启唇:
「直到明白您身分的那一刻,冽予才惊觉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莫叔……虽是受了儿时记忆的影响,可过于轻忽大意也是事实。这一切在在显示冽予不论思虑识见都仍太过浅薄――但我先前却自负于此,妄图以之纵横江湖。「
他字字清晰,语调却始终极轻、极淡,也极为平静。可这样过于轻、淡到像是不经意的话语,谈的,却全是自己的缺失。
这话若让白飒予听到,少不了又是一番焦急劝说;若是让白毅杰听到,多半也是不舍地一句感慨、一声长叹。
可莫九音却只是一笑。
那是不带分毫苦涩意味、潇洒如旧的一笑。
「年轻么,便是自负些也没什么不好。何况这『纵横江湖』四字对他人或许遥不可及,却不是对你……既非遥不可及,又何言『妄图』?「
语调依然十分轻松,却让听着的白冽予一时无言。
以他的性子,一旦认定了什么便不会轻易改变。可莫九音却只这么几句,便将他话中的自贬连同心底的阴郁轻易化解了开。
或许是这话有理的让他无从寻隙反驳,也或许是眼前的长辈那和自己同样深沉难测的眸子,让他就这么被说服了。甚至,某种该称之为「豪情」的情绪,也随之于心底延烧了开。
澄幽的眸子仍旧锁着前方长辈的身影,可原先的澹然无波却已为几分凌厉的光芒所取代。
「冽予……能将此视为莫叔您作为冷月堂主的认可吗?」
音调仍旧轻淡,却已隐带上了一分迥异于先前的犀利。
闻言,莫九音转过身去。
面容之上潇洒笑意依然。难测深眸对上澄幽眸子,慑人气势瞬间流泻,直逼向眼前俊美端丽无双的少年。
那是足以令人不战自退的、过于强大而凌厉的气势――但发出了如此迫人气势的莫九音却仍是那样潇洒自若,甚至是取出折扇、状似悠闲的缓缓扇动。
紧锁着少年的气势,半刻也未曾松解。
而白冽予只是毫不畏惧的静静迎向长辈的目光。
澄幽眸中没有一丝退却。仍存着几分青涩的容颜上头神色澹然如旧,他就这般动也不动地精立原地,仿佛那足以逼退一流好手的迫人气势根本不存在。
那凛然而立的身姿,带有某种超脱于尘凡之外的气息。
足以攫获所有目光、而又令人情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