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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很重,我怎么样也弄不动它,担心天亮,最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把这样的老虎背在背上,几乎是在黑夜里一步一步挪着,回到了我们原来住过的地方。
他的所有衣物都被我垫在我的背上他的伤口之下,全部被染红。
我仔细看来路,倒没有留下血迹。
吃力的把老虎背进地窖,把它放到墙边,我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光,手脚好几分钟动弹不得。
无论怎么叫老虎,它也不醒。
我偷偷出去,找到我之前就在屋里找到而放起来备用的医药箱,再拿了一些毯子之类,迅速返回到地窖里。
我人生地不熟,而且语言不通,看来,只能由我来帮它做这个手术了。
我没有给老虎做过手术,枪伤这样的大手术,我也从来没有做过,我毕竟不是兽医,但是现在,我没有办法。
我摸过了,老虎身上只有一个枪伤,弹头没有出来。
必须尽快帮它取出来。
所幸平时向家里的兽医请教过枪伤问题,她又是一只老虎,是以老虎为例子向我说明的。
我把毯子给老虎围在身边,着急地一直叫他的名字,等到天亮。
我连灯也没有,只能借着地窖顶上的光线,帮他做这个手术。
我只知道,它被射中胸腔,不给它做手术,它肯定活不了了。
它一向总是一副强大又骄傲的样子,和狮子斗也不曾吃亏过,我从来没想到它会有现在这样奄奄一息、生死未卜的一天。
也许是它上次这个样子的时候,我并没有如同现在这么在乎它。
刀划下虎皮后,我觉得我的灵魂出窍,飘荡在半空,用近哲学或者数学,而非语言的思维,飞快地想着一些奇怪的,社会性的问题,但是我的手,我的神经,却心无旁骛,执刀稳稳当当。
经过不知道多久,终于找到弹头,我松了一口气,它在肌肉里,没有伤及内脏,更是让我觉得万幸。
缝合好伤口,重新用绷带包扎好后,我再也没有体力,坐到了地上。
恢复了一点力气后,我去检查伤口,它流血得不算多。
看来这次我超水平发挥。
但是,喂老虎喝水和吃药,它完全没有反应,我忙了很久,一点也没喂进去,我坐到它的身旁,内心惶惶然。
那次看到很多人死去后,我已经放弃了自尽的念头,再也不能在任何时候都视死如归,心中坦然。
而且他的确一直对我很好。
就在我已经开始把他当作我的伴侣,觉得不能失去的时候,却遇上了这样的事。
他也许活不了了。
每次,无论我怎样待他,他总是肯拼掉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维护我。
我想起我和他的很多事,脑中的景象,满满的,如潮水般涌之不尽,都是他照顾我,维护我的样子。
他为我做了这样多,从来一心为我着想,把自己放在第二位,连他家的长老都说他是异类,说老虎们总是自我中心,连他的朋友,那个在家族里有名疼爱太太的,其实也是自我中心得很,只有他和别人不同。
我一边无意识地想着不能失去他,一边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给他喂水和药。
这次比上次好,塞进去一些。
不到中午,它发起烧来,我帮它冷敷,在它的额头上缠了一圈的布,用力打个结,因为我还要腾出手来去做别的事。
上去再找了些器具和药物,用地窖里还剩的家具勉强做了个两个木头架子,给老虎输液,左掌抗生素,右掌糖盐水,我还找到个氧气罐,没有氧气罩,直接把管子连在老虎鼻孔,用胶带沿着它鼻子下的部位又绕到脑后一圈,防止脱落,因为它脸上都是毛,胶带不绕上一圈,又粘到胶带上,根本贴不牢。
一直帮它换脑袋上的湿布,试着喂它喝水,因为它需要比人更多的水分,忙到晚上,等输液瓶空,处理好后,我再也支撑不住,没有什么食物,喝了点葡萄糖水,关好地窖的盖子,盖了两张毛毯在老虎身上,我把头靠着老虎的背,躺在地上睡下了。
睡了大概有十二个小时,我才醒来。
眯着眼睛去摸老虎的额头,它好像没有发烧,这时候我听到一把虚弱的声音犹犹豫豫地说:“爪子有点痛……”
我从地上跳起来:“醒了?”
只觉得从没有这么高兴、振奋和放心过。
“嗯。”它答,伸爪子去抓它额头上缠着的布:“可以取下来了吧?我觉得没事了。”
我摸它的额头、爪子和身体,检查了一番,觉得危险期过去,于是准它把额头上的布弄下来。
扯下那布后,老虎发出了很满足的叹息声,我为了布让那布掉下来,在它的脑袋上绑得很紧。
“辛苦你了。”它接着又说。
我和它的脸隔得很近,发现它的氧气管早已经被它弄丢了,正要说点什么,感觉到脸上有热气过来时,它的舌头已经刷刷刷地舔上我的脸。
平时我一定拒绝它的这种行为,但现在,我没有力气拒绝,也不想拒绝。
它还活着比一切都好。
半晌,我才说:“躺下好好休息吧。”
它听话地躺下去,说:“吸氧很舒服,你也吸一点吧。”
“不了。”我飞快过去关掉氧气开关:“你最近都在地窖里面,需要这个,我还要出去找食物,可以吸到外面的空气。”
“不要出去。”它伸出一只爪子按住我。
“我很快回来。”我安慰它。
心里有一点高兴,因为它好像需要和依赖我。
“不是。”它却说,“我当然也希望你陪着我,不过,今天上面一定不安全,那几个军官的尸体,你没空处理,对吧?上面一定闹起来了,怎么看也是野兽,——我,弄的啊。”
它还有心思开玩笑,我笑出声来。
“这么说可能还要乱上几天,食物怎么办?还有药品,昨天我没想到这个,也没时间找东西往这里囤积。”我问它。
“药品不要紧,我很壮,已经差不多好了,舔舔就好。吃饭的话,我在这里面藏了水和食物的。”老虎的声音比它应该有的虚弱程度还要虚弱几分,一边说一边拿它那亮亮的眼睛偷看我:“不是瞒着你,只是我们喜欢往隐秘的地方藏储备粮食。”
我大度地摸摸它仍旧湿漉漉的头,告诉它我没有这么小气。
它点点头,告诉我藏东西的地方,果然,是这个地窖里最隐秘的一处,我在这地窖里走来走去,也没发现过。
老虎藏的东西是一些肉干、水果干和清水,还有几粒感冒药,它吞吞吐吐地说尽管有它在身边,但还是害怕我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受凉,结果,我让它把这几粒感冒药吃了下去。
吃过东西后,老虎又开始呼呼大睡,我给它插上氧气,靠着它,也慢慢睡去。
知道它活着,觉得好像接下来遇到再艰难的事,也可以迎刃而解。
尽管它现在动都动不了,两人陷在这地窖里,我却知道我们一定可以出去,并且安然无恙。
凭我自己,我倒没有这样的自信,我是对他有信心。
尽管一直以来对他的情绪是负面的多,近些年才开始改善,但他的确每一方面很强,我其实,一直依赖他。
自从几年前我和那个人见面,发现那个人对我淡淡的,而我心里也对他淡淡的之后,我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到身边的人身上了。
我是在国家公园那次遇到的他,他和他的太太竟然选择了那附近的村庄作为援助对象,村民带他们过来看这边的风景,竟然被我遇到。
他想过来,但犹豫不决,而我,早在我拿到手枪那次,打电话给他,接通,虽无人接听,但我留了那个号码很久,到我换号码,他之后却没有向我的手机反拨过一次,我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意。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我转身就走。
并且决定,过后我还活着的话,再不想他。
结果,我居然一直活到现在,和身边的老虎一起。
中间经历了多少事。
这些年,都是他陪伴在我身边,渐渐地,他已经变得不可或缺起来。
以前我也看过现在这样为了救我而负伤的它,但我并不心动,但这次,我却方寸大乱起来。
最终,因为它的醒来,才重新安下心来,觉得可以睡个好觉。
仍然是睡足了时间才醒来,发现氧气管在我这里,老虎用鼻子蹭着我的脸。
我对它说不要浪费,把氧气管拿下,关上开关,又检查了老虎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的。
喝了水吃了点东西,这才靠在它身上,仔细和它说前天晚上的事,它也才知道它的爪子被我扎了许多针才找到血管,因而很痛。
“我恢复能力很快,几天就好了。”它安慰想起它的伤势的我。
“嗯。”我抚摸它的头,突然想和它说我见那个人最后一面的场景,于是问它愿不愿意听,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告诉了它。
它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它恨恨地说:“他怎么能够这样!”
我摸着它的背,说:“是我先走开的。”
它默然很久,伸头过来磨蹭我。
再过一阵,它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上次的诺言,我都是兑现了的。所以,你比这几年更加相信我一些吧,好不好?我们会变得很好很好的。”
“好。”我答应它。
“这次是意外,不是我能力不够,”它急忙声明,又声调上扬地说:“听了你说好,伤会很快好起来的。”
“嗯。”我靠着它的头,揽着它的脖子,觉得眼前的黑暗和困境,都不算什么。
本来已经完全打算放弃的项目,我突然又生出了力气,觉得事情尚有可为。
之后我就是靠这个项目,获得一系列的最高荣誉。
因为野兽袭击军人的消息传播很广,儿子终于找到我们。
后面的几天,因为缺医少药,老虎每天舔自己的伤口,它说这样好得比较快,但直到回到家,它还是继续去住了很久的院,伤口才完全愈合,它在完全好后,才能变成|人。
当时条件太差,虽然救回它的命已经算是万幸,但那样医疗条件和环境毕竟给它造成了伤害,落下了病根,那之后,它睡觉经常呼呼的,现在年纪大后,更是明显。
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如果当时我小心注意下敌人就好了。
耳边仍然是呼呼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很亲切,我喝了热茶后,也有一点困倦,于是回卧室拿了毯子,盖住我和它,靠在它为我留出的位置那里睡着了,直到儿子的那一对双胞胎小老虎跑进阳台,在我们耳边吵闹着“爷爷”,向我和他身上攀爬,我们才醒过来,看向彼此,不由笑上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