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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他似乎总能想起他。
就是那晚,他占有了徵羽,而徵羽开始留给他印象的则更早些,那是在一场酒宴里。
他是否还活着呢?
不过大概也死了吧。
那夜,完颜阿鲁罕独自躺在空荡的床上,陷入梦乡。
他梦见了,扬州城破时,国论左勃极烈放任他的军队大肆屠杀。而徵羽抱着张琴,无助的死在尸体堆里,身上满是鲜血。
完颜阿鲁罕惊醒了,然后分不清梦与现实。
但他却知道,国论左勃极烈这一路上的大肆屠杀下,惨死的宋国人几乎堆积如山。
他从未厌恶过鲜血,但他开始厌恶。
他从未觉得屠杀宋人是种罪行,但他这一路上一再约束自己的军队的。
他坚信金人将统治宋人的疆土与臣民,不过不该是接手一个已经被毁坏殆尽的国家。
(第九章完)
第十章
孤岛上的食物非常的贫瘠,惟有海岸边能捕抓到鱼和捡到些贝类,岛上有野果,但根本是无法满足孤岛上人群的需求的,好在当时逃亡时多少都带了些口粮,只是水缺得很,两日来都有些脱水。
徵羽倒是能忍受这些艰苦,表现得很坚韧,他毕竟吃过不少苦,也挨过饿。这令董兰甚为惊讶,毕竟徵羽外貌给人的感觉是纤瘦的,甚至是柔弱的,而这一路上相处下却是看到另一幅模样,有主见,冷静,坚韧。
由于轮班,徵羽与董兰此时都很专著的站在岸边,看着对岸明州渡口忙碌的人群。
金人在造船,昨天下午孤岛上的人就发现了,这个消息使得孤岛上的人都感到绝望。他们本以为金人收刮足财物就走,却没想到他们会继续呆着。
徵羽很清楚,金人造船绝对是为了追击逃人海中的宋皇帝,金人打算斩草除根。
而他只希望,不要在孤岛上发生屠杀,因为金人早晚都会发现岛上的宋民。上一次是运气好,金人或许搜刮了整座明州城就发现了那么一艘尚可用的木船,所以木船有去无归后,也没有其它船队立即前来搜索。而只要他们造出船来,这孤岛绝对是第一个被搜索干净的地方。
徵羽的担心不无错误,也就在黄昏的时候,几艘轻型简陋的木船靠近了孤岛。
岛上的女人与孩子见到有火光逼近孤岛都躲进了林丛里,只有男人,或穿着上回金兵留下的铠甲,或抓着金兵留下的武器,或只是赤手空拳的守在岸边。
船逐渐的逼近,可见共有四艘,船上的人都执着火把带着武器,人数不下四十人。
“这么多人,我们打不过。”
守在岸边的人中,有人胆怯的说道。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另一位较胆大的严肃的说道,他只是强调了这个事实。
“如果夺来了船,或许我们就有希望逃离这里。” 徵羽神情严谨,这是他们得以逃亡的一线希望。
孤岛上的人,是陆续乘船来的,而他们乘坐的船在明州沦落的那天都被军队给强制征走了。而上回金人乘的那艘船则被海浪给吹走了,所以并无船只离开。另外,虽然徵羽与伯父一家当时乘坐的门板“船”还在,但从对岸明州抵达孤岛,就已很勉强,船身早散了。
“徵羽,我们只得一拼了。”董兰原本一向儒雅的脸上竟也带着几分狠劲。
毕竟面对的是四十来个武装的金兵,而他们这些宋民想打倒他们的话,显然很难,也只有豁出去了。
“上!”
眼见金兵的第一艘船就要靠岸了,埋伏于岸边的人中有人高呼一声了一声。
于是这些英勇的宋人都冲出了林丛,朝尚未将船停靠稳住的金人袭去。
突然遭到袭击,第一艘船上的士兵有些慌了神,被打得落花流水,武器也被抢了。
第二艘船与第三艘船几乎是同时靠的岸,紧接着是第四艘船,宋民开始支撑不住,不少人被杀,也伤了好些人。徵羽甚至手臂上还被砍了一刀,几乎是以前旧伤的那一处。
金人很快就就将剩下的宋民给围在了里边,接下来的,就只是屠杀了。
徵羽脸上被血迹沾染了,眸子似乎也血红一片,他站着的身子开始有些摇晃。
刀起刀欲落,眼看同样身受了刀伤的董兰就要被砍死了,徵羽当时竟脑子一片空白了,然后他竭尽力气,嘶声喊了句金语:“够了!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徵羽这竭力一喊,岸边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金兵因为这宋人突然说了句金人语言与他的嘶吼而吃惊,而宋民显然同样是如此,不过看向徵羽的眼神,更多的是迷惑。
徵羽看到金兵都一时停止了凶行,也不知道是不是急中生智,他又接着开口说了句金语。
“他们都是船匠,会造船!”
徵羽话说完后,一位穿着漂亮皮甲的高大金国男人朝徵羽走了过来。
他看着徵羽,眼神冷厉,他打量着徵羽,就仿佛他认识徵羽一般。
但徵羽根本想不起他可曾见过他,不过对方看徵羽的眼神,当徵羽很迷惑。
想必是徵羽说的话起到了作用,金兵俘虏了孤岛上存活下来的所有男子,并且随后进行的搜索,也搜出了那些躲藏的女人与孩子。
金兵分了几批运走了孤岛上的人,同时放火烧了岛上的树林,以防可以躲藏。
徵羽所不知道的是,那位穿着漂亮披甲的男人是完颜阿鲁罕的部下,名字叫乌野。他倒是见过几次徵羽,只是徵羽在军队那段时间里从未去留意过与完颜阿鲁罕运筹帷幄的金国部将,自然也认不出他来。
完颜阿鲁罕的居所就位于渡口附近,这是为了方便监督造船的进度,而且进行造船这一命令也是国论左勃极烈亲自下的。国论左勃极烈此次南征的另一大目标就是捕抓或者杀掉这位新任的宋国皇帝,此皇帝本就是当时攻破东京时漏抓的宋王胄,一旦他被抓或被杀了,那么宋民也将彻底死了与金对抗的心与寄托。所以一旦大型船队造成,他会派军队入海去搜找的。
深夜,乌野走进完颜阿鲁罕的书房,他禀告了孤岛一事时,提到了并不见宋皇帝与他的军队,只是俘虏了些平民。
乌野禀告时,完颜阿鲁罕是看翻书边听,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有件奇怪的事。”乌野也不知道他该不该说,完颜阿鲁罕会不会嫌他废话多。
“什么事?”完颜阿鲁罕果然仍旧没有抬头,只是淡然问道。
“抓来的人中有那位琴师,就是曾呆在忽鲁身边的琴师。”乌野说道,抬头看向完颜阿鲁罕,他对上了完颜阿鲁罕的脸,完颜阿鲁罕终于丢下了他手上的书。
“你确认是他。”完颜阿鲁罕用手扣着木案,似乎很激动的问道。
“属下并没有看错。”乌野回道,他很确定的说道。
“要不要带来见忽鲁?”乌野见完颜阿鲁罕似乎很惊喜的样子,便有些讨好的问道。
“不用,你退下吧。”完颜阿鲁罕摆了下手,一脸的惊喜也已经收起,说得平淡。
乌野有些不解,不过还是退了下去,他显然不会明白他们忽鲁的想法。
乌野走后,完颜阿鲁罕便离开桌子开始在书房里踱步,显得有些躁虑。一方面,他想立即见到徵羽,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提示自己他已做过一个决定放他自由了。
是要出尔反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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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野认出了徵羽,不过也仅是如此。他将孤岛上的宋民抓回去明州渡口造船船坞,或许并不全是因为徵羽说了一句他们会造船,而是即使不会造船,金人也缺乏劳动力,需要这些宋民。
渡口的船坞里被抓来的宋民无分男女老少日夜赶工,不得闲,一有迟疑,便会挨金兵的吆喝。
徵羽与伯父一家都被抓来劳作,女的去缝布帆,男的则要去伐木、搬运木材,造船。
董兰与董老爷都被派去运输木材,徵羽则被安排去刨木条,都是苦力活。董兰与其父亲都是养尊处优惯了,从没干过重活,都痛苦不堪。不过却没听过徵羽抱怨过,即使徵羽的手臂上本就有伤口,想必手臂很痛。
对于徵羽为何会说金人的语言,徵羽为了免于让伯父一家误会,只得说出了,他在金人的军队里生活了不短一段时间,但他只字未提过他的那些不堪遭遇。包括,他曾是一位金国将领的奴隶,并且一次又一次的被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
辛苦的劳作,粗糙的食物,恶劣的环境,徵羽习以为常。他此时只希望,只要船造好了,金人或许会放过他们。至于皇帝是否会被杀,徵羽丝毫不在乎,他并非不爱国,而是这样只顾自家性命,不关百姓死活的皇帝,他从没崇敬之情。
已是黄昏,夕阳照在船坞上,劳作了一天的宋人都疲惫不堪,然则不时还能听到金兵的吆喝声,显然还不得休息。
徵羽弯身刨着木条,他手臂上缠着的破布条,几乎都被血染红了。身边一位金兵监工走过,眼神凶恶。徵羽并不畏惧这些凶恶的监工,他仍旧漫不经心的做着手中的活,也没有加快的意思。偶尔,徵羽还会抬起头,看向前方辛苦搬动木头的堂哥与伯父,眼里带着几分关切。
堂哥与伯父并不像他,吃过那么多当宋囚的苦头,想必心里也很难接受竟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不过,只要还活着,终有一天会逃离这样的处境的。
徵羽低头想着,手有点慢了下来,身边立即有监工吆喝了一声,还举起了鞭子,恐吓了下。
徵羽只得加快动作,然则手臂痛得厉害,那刀伤可是砍在旧伤上,或许这只手,日后就这样废了。
徵羽只是苦恼一笑。
他看着血沿着手臂留了下来,滴在了木头上,然后突然感觉手臂一阵刺痛,徵羽停下了手。
吆喝声响起的时候,第一鞭抽了下来,抽在脸上,估计第二鞭就要抽下来,却没有。
徵羽抬头,他看到了那凶恶监工的挥着鞭子的手被制住了,而制住监工的人是一个高大健硕的金国将领。
刚毅而俊郎的脸,在夕阳下泛着金色。
徵羽因为懵住,他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个健硕的男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而监工同样惶恐的看着金国将领,直到对方放开他那几乎要被捏碎的腕骨,他才赶紧离开。他不会明白,为何他们的将军会如此怒气冲冲的制止他抽打一个宋人。
四目相对,一个眼神因惊愕而呆滞,而另一个眼神却如鹰般犀利如黑夜般深邃。
没有启口说上一句话。
完颜阿鲁罕从徵羽身边走过,他只是来视察造船进度,仅此而已。
徵羽听得到自己的心扑通的声音,他捏了捏拳头,身子却仍旧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震惊、恐惧、还是更为复杂的东西。
低矮的房子,拥挤不堪,甚至连一个可以伸展开身子的铺位都没有。然则无论条件再恶劣,这些疲惫不堪的宋人都是刚挨到铺位就睡着了。
徵羽尚没有入睡,今天与完颜阿鲁罕的相遇让他心情极其焦躁。
是的,他自从离开他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过他。他甚至也不容许自己去想起这个金国蛮子。
徵羽知道,这个金国蛮子对他有情,他救过他几次命,他放他自由,在他试图毒杀他时,他不顾自己中毒只是救他。
徵羽知道,他对这蛮子的情感极其的复杂,如果在他下毒试图毒杀他的时候,他是杀了他也好,让他毒发身亡也好,他都不会对他感到如此的迷惑。
徵羽并不是个无情的人,相反,他是个重感情的人。
也因此,他仇恨他,不仅因为他是个金国将领,他带兵攻打宋城,屠杀无辜,更在于有可能是他的部下杀了他的家人,就在那地狱般的一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