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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又活过了一天,仍旧还活着。
徵羽嘴角极难得的扯过一丝苦笑,生与死果然无法主张,因为他的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
并非是第一次意识到这点,然则确实仿佛悟了一般。
内心曾经有过的挣扎都消失了,心真正的平静,随着朝霞的升起,徵羽苍白的脸上血色略有了恢复。
徵羽回头,看着手把利刀,眸子也带着鹰眼般犀利的完颜阿鲁罕,启了启唇,完颜阿鲁罕才又一次听到徵羽的声音。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徵羽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而且也虚弱,但却不卑不亢。
“溪边的芦苇,柔弱却也坚韧。”完颜阿鲁罕仿佛心情很好的用金语说了一句话。他右手支着头,斜视着徵羽,左着抓着那把锋利的短刀把玩着。
徵羽不解的看着完颜阿鲁罕,他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
“过来。”完颜阿鲁罕示意徵羽过来,他往空木碗里盛了碗糜粥,他已经吃过,锅里尚有剩。
徵羽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他并没打算忤逆这位一大早心情就似乎不错的金国蛮子,而且他确实也饿了。
徵羽在木案一侧坐下,端起粥就开始吃起来。金人的糜粥就是蔬菜与肉类和米一起煮,蔬菜与肉都没有仔细切碎,而且没加姜,粥中带着腥味,身为宋人的徵羽不可能感到美味。
宋人的美味佳肴,刀法精细,材料更是珍贵,何其的精致,一位宋国的将军根本不可能吃这种东西。
徵羽边吃边觉得有些不解,军队中掠来的宋囚中也有伙夫,大概是因为吃不惯吧。
再看完颜阿鲁罕拿随身匕首削着吃着的那盘羊肉,也只是简单炙烤过,肉中还带着血丝,并没有烤熟。
身为宋人且家境殷富徵羽显然并不知道金人饮食简陋,而且喜好半生的食物,平常百姓家吃的也只是拌生狗血的半生米而已,根本吃不起肉类。
徵羽用完餐时,完颜阿鲁罕已经离开帐篷,有几位金国士兵走了进来,开始收拾帐篷里的东西,对徵羽没有理睬。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士兵与宋囚都用过餐,又准备上路了。
徵羽主动的归队,跟随着宋囚一起走。
他摸不透完颜阿鲁罕的性子,不过他更喜欢跟宋囚在一起,而不是跟在载着这位金国蛮子私人物品的牛车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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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罗枸杞看着朝他走来的徵羽,脸上带着愕然,而且显然十分的惊喜。
“徵羽!”罗枸杞揽了一下徵羽的肩,惊喜的唤道。往往外表冷冰的人,内心可能曾似火过。
惊喜过后,罗枸杞恢复平日的神情,将一件冬衣塞给了徵羽。
“金人发的,应该是金兵多出的冬衣。”罗枸杞淡然说道,确实是多出来的,而且也只发给那些比较重要的宋囚。
“你呢?”徵羽问道,他不想拿罗枸杞的东西。
“我有一件了。”罗枸杞再次淡然说道,虽然是破棉袄,但还是保暖的。
徵羽穿上了冬衣,立即觉得暖和了许多,毕竟他只穿着两层曾经华丽却并不保暖的绸衣。
“你昨晚在那里?”罗枸杞终于还是问了,毕竟他以为徵羽是倒地死去被丢在了路边。
“完颜阿鲁罕的帐篷。” 徵羽平淡地说道,他根本不想叫他的那个特殊的称谓,连名带姓的说。
罗枸杞没再问,他虽有点惊愕,不过今天令他惊愕的事情除去徵羽一事,还有其它的。
先是突然金兵丢了几件冬衣给像罗枸杞这样在军队中起作用的宋囚,然后早上的食物竟然比平时多了不少,而且是所有宋囚的食物配额都增加了。金人这样的举止,还真是令在金人军队中呆了四年的罗枸杞感到几分惊诧。
罗枸杞是知道完颜阿鲁罕的一些作法与其他金将领不同,他在金的军队里呆了四年,在好几位金将领的军队里都呆过,而完颜阿鲁罕算是有些特别的,虽然即使此人的更多行为都表明他只是个蛮子。
军队拖着一群行动缓慢的囚人,显然是走不快的,长途跋涉,对士兵而言尚且痛苦不堪,何况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平民与女子。
身体略有些恢复的徵羽,一日走下来,再次疲惫不堪,落在宋囚的尾巴后面,被金兵驱赶着前进。
忍耐着,凭着意志力前进,终于等到傍晚,队伍停止了前进,驻扎在了溪边,这些被驱赶的宋囚才得到了休息。
等伙夫煮好了食物,端出来发放的时候,这些原本一日三餐因赶路仅剩两餐的宋囚都饥饿难耐了。
排在前头的人拿了自己的份,都散开了,轮到徵羽的时候,徵羽将端在手里的空碗递出,在宋国伙夫那分到了一碗热粥和一个窝头。粥不再稀得不见米粒,而窝头也比平日的大了许多,徵羽有点不解,他显然并不知道从今早开始,宋囚的食物配量增加了。
徵羽将碗端在右手,左手拿着窝头,脸上平淡没有表情,他早就吃习惯了这类粗糙的食物。
一群宋囚自然是没有桌椅可坐的,或站或蹲,满身尘土,一身疲惫的端着碗狼吞虎咽。即使这里边有不少是穿绸衣的,有不少往日是终日酒肉的,但此时都一个样,再也没有什么身份地位,富贵贫贱之分,都只是一群落魄的亡国奴而已。
徵羽喝了口粥,细嚼着窝头,即使饥肠辘辘,但他也只是慢慢的吃,吃得快也没有多的,吃得慢也没人抢。
将最后一小块窝头咽下肚时,徵羽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他,于是他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披着一件羔皮裘的完颜阿鲁罕。
四光接触,徵羽并没有回避,但他也只是淡然的对视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到了别处,而随后完颜阿鲁罕也离开了原先站的地方。
“看来他仍然对你有兴趣。”罗枸杞低声对徵羽说道,他留意到了刚才完颜阿鲁罕看徵羽的神情带着专注,而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徵羽看了罗枸杞一眼,没有说什么,他神情很平静,只是略为不安的在袖子下捏了捏拳头。
徵羽确实有点担心会被唤进完颜阿鲁罕的帐篷,不过夜幕降临后,躺在宋囚拥挤的帐篷里,徵羽才安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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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清晨,用完餐后,便被驱逐着前进,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后,徵羽也有些麻木与习惯了。
又是一个寒冷的早晨,风很大,冰冷的细雨飘着,徵羽再次冷得哆嗦,他的厚大衣很早前就给了一位同样被掠的女孩,女孩年龄看起来不到十四五岁,很娇弱。
徵羽手足冰冷,脸部也被冻僵,只能缩着身子,在风雨中前进。
雨渐渐大了,冬日的雨比雪来得可怕 ,滴在脸上,仿佛刀割一样。
此时军队正要走进一个废弃的村子,徵羽看着身边同样冻成一团的同伴,只希望着队伍能够停止行军,让他们这些宋囚喘口气。
事实上,并不只是宋人,连金兵都因为浑身被打湿而冷得哆嗦。
当军队进入村子,完颜阿鲁罕果然下令停止前进,驻扎在了这个被战火焚毁的村子。
村子里的房屋大多倒塌了,徵羽与其他宋囚都缩在一间只有半个屋顶的祠堂里,在柴火边烤着,望着隐晦的天空。
让人意外的是,伙夫正在烧饭,本来正午是没有吃的,就是金兵也是如此,不过他们配有干粮。
徵羽与其他宋囚吃了热气的午饭,才感觉到暖和。
雨并没有停,而且天气越发的寒冷,无论是宋囚或金兵抱着身躯缩成一团。到黄昏的时候,雨水停了,天气似乎也没有那么冷厉,不过屋外的积水都结了层薄薄的冰。
徵羽被一位金兵带走时,正收刮着祠堂里的木头为大伙添火。
看着徵羽被带走,其他宋囚都有些紧张,徵羽却只是感到迷惑。
近乎十天了,他还以为完颜阿鲁罕应该把他这个人给遗忘掉才是,徵羽因此而活得倒也自在,如果不是今天如此反常的天气让他冷得极其难受的话。
第四章
完颜阿鲁罕暂时的居住所自然是这废弃村子里最完好的一栋房子,那其实也是一栋大房子,没有倒塌的屋檐,密封得严实又暖和。
徵羽到时,完颜阿鲁罕房里几位乐师正好退了出来,今天休闲一天,他显然是在房间里享受音乐美酒。
桌上果然有菜肴与酒,菜肴没怎么动过,酒倒是喝空了,酒罐就倒在地上。
徵羽有些不安,金人酒品很差,书上有记载,而徵羽也曾见识过。不过完颜阿鲁罕半躺在床上,没有一丝醉意。
“你那日弹的《广陵散》,别有一番味道。”完颜阿鲁罕说得玩味,屋内生着煤炭,而他光着上身,只披一件羔裘。
徵羽知道了这位金国蛮子只是因为无聊而叫他来消遣的,便没有适才进屋时的紧张,反倒平淡的看着对方。
“琴,在箱中。”完颜阿鲁罕示意徵羽到木床一侧的木箱中拿出那张“九霄环佩”。
徵羽朝那口明显是完颜阿鲁罕的私人箱子走去,蹲下来打开了箱子,取出了放在最上面的古琴。
完颜阿鲁罕的随身物品里,没有什么稀世珍宝,而只是一些书籍和一张琴。
再次摸上这把家传古琴,徵羽心情有些复杂。
房间里并没有琴案这类东西,而桌上摆的食物也没有被收走,徵羽迟疑了一下。
“上床。”完颜阿鲁罕不容置疑的说道,他的鹰般的眸子看向徵羽。
徵羽再次迟疑了一下,他倒宁愿坐地上也不乐意爬上这个金国蛮子的床。
不过徵羽随后还是脱下了鞋子,只穿着白色的长袜,爬上了床。
古代的琴师都是席地而坐的,那时候并没有椅子。而徵羽所采取的也正是这种古老的方式,他在完颜阿鲁罕的对面跪坐着,将琴置放于双腿上。
对于音乐的执着,就像对于生命的执着,当对生命再无所求欲的时候,徵羽的音乐触感曾经一度失去。
拨第一个音时,徵羽的手微微的颤了,然后他双手按在琴身,稳定琴弦的颤动,开始试音。琴一旦放置着没弹,便会走音,要根据走音的程度来调整。
然则徵羽连续试了几个音都十分的准确,然后他有些愕然的抬头看向完颜阿鲁罕。
琴不但被弹过,而且弹琴的人还很有些音律修养,显然这个金国蛮子不仅懂得音律,而且还嗜好读书。
“在想我这个女真蛮子为何也懂弹琴?”完颜阿鲁罕伸手抬起徵羽的头,脸上带着玩味的笑,虽然不再是以往那种嗜血或冷戾的笑,但却仍旧让人感到危险。
徵羽刷动着睫毛,明亮的眸子带着些须恐惧望着完颜阿鲁罕。
“是的。”不说话也等于默认,于是徵羽启了启唇。
“你倒真是坦白。”完颜阿鲁罕笑道,说是讥讽的笑,不如说只是习惯性的带着危险气息的笑。
同时完颜阿鲁罕的手指划过徵羽的脸庞,勾了他一缕发丝把玩,不过他也只是细细打量着徵羽的五官,似乎没打算进行其他的举动。
徵羽的身子,本能的僵直了,他害怕被别人碰触,尤其是眼前这个有双鹰眼的男子。
“看来,你很怕我。”完颜阿鲁罕嗤笑,不过随后他便兴趣索然的放开了徵羽。
“弹吧,随便什么都可以。”完颜阿鲁罕躺回床,斜视着一侧的徵羽。
徵羽捏紧的手放松,紧张感消逝而去,身体的力度也回来了。
徵羽扶正琴,收了收袖子,然后低头抚琴,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与无法言语的韵味,如果不是国破家亡,他会是个杰出的琴师的,他身上流着琴师那优美、淡雅的血统。
徵羽弹的是《梅花三弄》,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他很小就弹得很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