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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呆了,从头皮到指尖,冷得发麻。
那不是他的学生!不是那个平日在课堂上乖乖听讲课後好好学习的男孩!
他以为他只是比较沈默寡言,比较不和群而已,谁会想到黑夜的沈默背後竟是血的喧哗?
他来了,来到我的世界……
世杰想著,心花怒放。黑漆漆的世界也为之胎动不已。变奏的华尔兹划过耳膜,骷髅在华莛上摇摆,断裂的琥珀杯拼凑起火红的骚。
温柔的鲜血,一滴滴……一朵朵……一簇簇……
献给你,也献给我自己。
为什麽要害怕呢?这一切都是献给你的啊,你不觉得它们无比的美丽吗?这些是我眷养的一群华丽娇贵的蜘蛛。坚韧绵长的蛛丝缠了又缠,绕了又绕。娇欲滴。我要用它缠住你,绑住你,捆住你……
来吧,我爱,这一切都将献给你,连同我自己。
待韩川恢复神智後,他发现自己被捆绑在床上。空气里有著浓浓的绝望的味道。
“你想做什麽?!”他叱喝著,这种不明所以的感觉令他恼怒。世杰没有回答他,背对著不知在找什麽东西。
黏黏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凝聚成夜神的眼泪。韩川感到极为不舒服,他挣了挣手脚,发现被布条捆得死死的,动一动都难。
“莫世杰!你不要胡闹!快点放开我!”他很想恢复平日温和的语气,却因心急恐惧而失败。
世杰转过身,带著宠溺而又诡异的微笑──看得韩川心惊胆战。诡异得一团浓黑的宠溺。
“老师,你还记得这个吗?”
他举起手。那件充满森林气息的灰色西服外套。
“那是──”好象有点印象,韩川努力地在脑中搜索。
世杰走过来,轻轻地将那件西服披在他身上,然後便将整个身子也覆盖上去,脑袋枕著他的胸膛。灼热而又坚定的心跳一波一波传来,敲击在耳畔,令人情迷意乱。
“你干什麽?”
韩川吓了一跳。被一个男生这麽压著,实在不是滋味,胸口沈甸甸的,呼吸也不顺畅了。
世杰枕在韩川的身上,觉得就好象枕著一潭湖水,水波是那麽的暖和温柔,青翠碧绿,托著他,仿佛载起一叶浮萍,再怎麽无所归依,也始终和水紧紧相偎。他不理会韩川的抗议,开始断断续续地诉说起那个黑色的雨夜……那个绝望苍白的少年和那位森林使者般的青年……
韩川这下才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苍白无助的少年,蜷缩在暴风雨中像只受伤的小兽,爪子上全是红红的血块。
接著,世杰又吐露了心底的那个秘密。那个永恒的愿望。赤裸裸,毫无保留。
韩川瞠目结舌。
天堂的怪鸟在唱歌,抛落下细碎的珍珠,晶莹剔透。绿色的水妖爬出泥沼,枯瘦的指甲闪闪发亮,像夜光下锋利的牙齿,坚硬而又柔软。粘稠浓密的水草犹如妖娆的美女,纷纷在水下蛇舞。
这一天就到此为止,世杰也没再做出什麽奇怪的事情。解开束缚後,韩川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座房子。
当年逃开的是那个苍白的少年,而今逃的人是他。
他逃不掉!
身後那两束如冰似火的目光总是紧紧地缚著他,像加长後锁链铐在他的颈脖上,残酷的宠溺沈浸在黑铁之中。毒蟒在耳边喘息,湿热的红信子扫过脸颊,引起一阵刺骨的战栗。冰与火在体内搏斗,极坚硬又极柔软,极美又极猛烈。
韩川对世杰态度的转变,其实也不是这个时候开始的,他很天真又很尽职地以为,世杰只是性向不同,心理上有些压力,看看心理医生就会没事的。
而世杰第一次觉得,一个26岁的大男人,还是大学的讲师,竟能天真得如此的可爱,如此的可笑,如此的……叫人心疼!
他没有看过心理医生,但却翻阅过这方面的书籍。然而,一切都令他厌恶!恨不得一把撕碎,撒向灰白色的天空,化做一群黑色的蝙蝠,向地面俯冲过去,做最绚丽耀眼的撞击。
疯狂是绝望衍生出来的产物,寂寞是绝望的孪生兄弟,他的爱恋和迷乱也因绝望而生。
他喜欢血色的美,喜欢由死亡换取的黑色的快乐。
“我从来就没有以看一个老师的眼光看你,确切地说,我只看得到你。对我而言,只有你,才是真实完满的,是黑夜里唯一发光的东西。为此,我才会坐在这里,坐在你的面前……”
说这话时的世杰,带著一抹黑夜的温柔,仿佛极轻柔又极沈重,像是打湿了翅膀的蝴蝶。
韩川选择极力忽略过去,他无法正视他,那个男孩背後悬浮著的是撒旦的笑脸和上帝的头颅,他走过的地方,月光如脓,流了一地,那不是光,是天使的尸体。灰白色的。腐臭的。粘稠的。
嫉妒的火焰是冰冷的,愤怒的火焰是灼热的。当这两种极冷又极热的东西相接触时,在无法融合的情况下就会发出裂帛的声音,随後将炸出漫天的五彩缤纷──那是心脏的碎片。
要摆脱世杰的痴缠,最好的办法就是弄出个女朋友来。於是韩川接受了频频对自己示好的美丽英文女教师,他们老早就是被学生们看好的一对。不可否认,他是带著私心和余老师交往的,这已经令他很过意不去了,如今更令他不安的是那冰冷的嫉妒和灼热的愤怒。他不敢看,不敢想,不敢面对……
“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吗?如果是这样,我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世界上最大的胜利者通常是最绝望的人,这一点我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一切都豁出去!逼在雪亮的刀刃上。
身体已经腐烂了,分做一块块为觅食的乌鸦所果腹……
乌鸦的眼睛里有著我的眼泪。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就让它们替我流泪吧……
流干一切也无所谓……
世杰那残酷的恶作剧成功地令韩川意识到他的绝望和濒死的快乐。韩川以最快的速度和最无理的理由与余老师分了手,他不能让世杰找到发泄的目标。随著愧疚的加深,愤怒也随之高涨。
“老师,你真的非常善良啊……既然你如此的善良,为什麽却不愿来拯救我呢……?”
世杰当然知道韩川在怕什麽,他总是习惯对人表示出关怀,当初对他也是如此。可是,为什麽到了最该拯救的时候,却不愿出手呢?
现在,将他们困在一起的是一大片黑色的沼泽,四周轻烟缭绕,始终弥漫著一层腥臭的水雾。他一步一步往沼泽深处走去,拖著沈重的脚镣,锁链的另一头扣在韩川的颈脖上。沼泽的边上栖息著一群群水妖,身上缠满了色彩斑斓的水蛇,如此的妖娇,如此的妩媚,紧贴著他们的肌肤,靠吸取他们体内的气血存活。仿佛千年的爱人。
沼泽深处是未知的世界,生满了无数的小虫子,像那座淫糜的房子,更像扑朔迷离的未来……
或者,沼泽就是世杰的身体,他把灵魂埋藏於浓黑的水潭之中。冰冷昏暗,谁也看不清谁。如果韩川也能化为沼泽的一部分,这样彼此交融,分子与分子亲密地接触,他们就再也分不开了。
这是一个假死的世界。
韩川没想到三年前一个无心的举动,竟会给他招来了地狱的摆渡人。那件充满森林气息的西服外套抗拒著血与夜的气味,却也不得不锁在那间漆黑的房子里。这个男孩莫名其妙地闯入他的生活,如同阴云般笼罩了他的整片天空,浓烈鬼魅的眼神总是企图把他推向无底的深渊,像腐酸一样地侵入他的心肺。是怎样的情感竟会另这个男孩以如此极端的冰与火的方式生活?韩川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个无心的雨夜对世杰来说,是疯狂与绝望转型的开端,就在那个时候,他剥下了执狂的蛇皮,整只吞咽下去,毒液与血液融到了一块,闪闪发亮。他如遇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那片模糊的身影,至死不放手。
几天後,世杰遇到了一个他以为今生永远也不会再见到的人。空气在刹那间凝固住了,四周的景象缓缓模糊,褪去,天地一片空白,只有他们两人。来者是一个白皙雅致的青年。同样的震惊。
“小杰……”那人的声音带著一丝讶异的颤抖,复杂的表情纵横於面上,眼瞳中闪烁著粼粼的波光,仿佛有什麽在游动,穿梭过目光之河,直直地游进世杰的心中,“你……还记得我吗?”
世杰伫立良久,目光迅速地黯淡下来,似乎被来人的明亮与温雅刺痛了般,一股雾气悠悠升起,化做千万细细的冰针,扎进他的皮肤,埋藏於他的细胞之中。隐隐的疼痛夹杂著冰块的碎屑,黑色的小虫带著尖锐的寒气爬满了整个胸腔。他当然记得他是谁。那个隐藏在记忆深处失落的绝望与美丽。
“……哥哥。”
A大校园的树林里。
世杰平日没事就喜欢待在这里,因为韩川经常从这里经过。韩川是属於光明的,而他只能躲在暗处默默地窥视著他。现在他与同父异母的哥哥莫世界站在这里,一股强烈的恐惧如猛禽般向他飞扑而来。
哥哥……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了,以往笼罩在他身上的绝望已不复存在。那个蜷缩在角落,满身血污,拥有一双闪亮眼眸,像蛆虫一样没有任何生存价值的男孩已经完全蜕变了,变成一只耀眼的飞鸟,宽阔圣洁的翅膀吸取著太阳光的热度,纯白得令他想一把撕碎!
“原来你考进了这所学校。”莫世界牵起一抹笑容。算算时间,这个弟弟也到了上大学一年级的年龄。他有好多想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尴尬的沈默漂浮在两人中间。
世杰静静地看著世界,他们明明就站在一块,面对面的,之间却仿佛隔有一堵无形的墙,他的这一边是死一般的黑夜,四处是坟堆,弥漫著强烈的尸臭,幽绿的火焰从地底喷吐出来,红眼睛的妖鬼彼此缠抱,赤裸的身体正逐渐溃烂,脓水和体液混杂在一起。而世界的那一边,圣母玛利亚在微笑,圣洁的光芒如白百合般铺撒一地,馨香满怀,仙女们在月光一样的湖水中自由地嬉戏,珠玉似的歌声飞出一群群雪白的鸟儿。
不应该是这样的,那片绝望,绝美的绝望,曾经那麽无辜又无邪楚楚可怜地罩在世界身上……为什麽这麽快就被驱散了呢?也许,是绝望转移了,统统对准他直劈过来,劈出永恒的黑夜,把他留在黑暗的这一边。
在他看世界的同时,世界也在打量著他。
“小杰,”世界不安地顿了顿,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问道,“妈妈……还好吗?”
世杰的眼睫毛动了一下,奇异地看著他。他还挂念那个将绝望赐给他们的女人吗?在一阵窒息的沈默之後,他用一种平淡得没有一点感情的声音叙述了妈妈出狱後的事情。
世界愈听脸色愈白,相较於世杰的平静,显得是那麽的惶恐懊悔。
“怎麽会这样……?妈妈她为什麽……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事情,也许就不会是这样子了……”
世杰的目光一冷,周身的气温遽然下降。世界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仍径自说著,薄薄的泪光泛上眼眸: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你想会是怎麽样?”
世杰突然出声问道,他向前跨了一步,冰冷的目光如刀锋一般逼近世界双眼。世界慌乱不安的眼神令他想起当年那个血肉模糊的男孩。那眼底的绝望是多麽的美啊……美丽从痛苦中衍生出来,像揉碎了的黑玫瑰……
“你以为,如果爸爸妈妈还活著的话,我们一家就能幸福下去吗?你以为那真的就是幸福吗?”
世杰的脸上似笑非笑,心却在急剧冻结。世界……他那美丽痛苦的哥哥到哪去了?走在光明里,渐行渐远。渐行渐远。他仿佛看到了韩川的背影,心登地一下又紧缩起来。世界的影子,韩川的影子,忽而交错,忽而合一,越变越透明,越变越轻盈,两双羽翼飞展出来,乘起满载的银辉,光的碎屑如雪花纷披……
他们都要离他远去,毫不犹豫地。要把他独自一个人留在地狱里。残忍的人究竟是谁呢?
世界的脸色因他的话更显苍白。
“我知道,其实最痛苦的人是你,”他幽幽地道,“就算爸爸妈妈在世,你也会因为我的存在而不幸福。可是……我无意於此啊!小杰!你告诉我,要怎样你才会原谅我?我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到後面他忍不住激动起来。已经只剩下他们兄弟俩了,为什麽他们还要像陌生人一样?
“我已经毕业了,工作也不成问题,我可以……”
“你可以养我,是吗?你想说的是这个?”
世杰截过话头,微微牵起嘴角,眼中一片阴霾。
“我……”世界一时语塞,“我知道我没办法补偿什麽,但是,我真的希望能让你过得好一些!小杰,你究竟要我怎麽做?你告诉我啊!”
“怎麽做?”
世杰喃喃,眼底如闪电般扫过一缕灼痛。世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欺身向前,一把掐住颈脖。
“小杰……?”输送氧气的通道突然被截断,世界直感到头昏耳鸣。世杰的手掌宛如一只巨大的蜘蛛,不怀好意地勒著他的咽喉。
“亲爱的哥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