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杀公理自定强权正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是谁定的规矩?合该这世上只许人类蛮霸一方,就容不得区区狐族占寸尺之地?!”
“就是容你不得!”公绅童一甩衣袖,森然指责:“因为你们害人——”
“难道人不害人?”我睥目而视:“自古天命,凡人生来自带七分真火,若不是你人类心生妄念,邪气入侵,妖魔外道如何有可乘之机?都只晓得数说别人不是,却一点也不正视养在自己心中的恶鬼,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敢道貌岸然妄说替天行道?”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公绅童本不善言词,被人几句胡言就说得气急攻心,料他治妖是有几分能耐,一但涉及处世,智商直逼弱智儿童。
“我胡说八道?”我哈哈大笑:“我就是胡说八道!大师你说我狐族为害人间,难道你们捉妖的就对得住天地良心,敢说一句从没扼杀过天地性灵?狐杀一人,人必不肯放,誓死追屠杀戮,若是人杀一狐,又该如何计算?”
公绅童一窒,久没答话。
“唉。”
半晌,公绅童才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人妖本不两立,这是天命。你也怪不得我。”
“公绅大师…”
见他稍露空隙,我立即放软声音趁机而上。
“我不是什么大师。”
“小师傅——”
我一抹表情,更显眉目哀哀:
“你看我修练百载,也不过是狐中小妖,既无精气也无法力,你行行好…”
“不行。”他凛然拒绝。
“求求你,放小的一条生路罢?”
“你别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这木头,对着人类明明就是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我心生不忿,声音却柔弱得似肝肠寸断,真是血泪交融:
“小师傅,佛心慈悲善待众生,人与妖其实也不过是差那一口气…”
“我师傅命我不能对妖有慈悲之心。”
公绅童神思飘渺,仰天注望。他缓缓解释,思绪渐入无人之境:
“我自小住在山上,以师为父,师傅对我极好。所有技艺一一亲身传授,我自小就在山中练习伏妖之术,转眼十六年。”
我对他的身世毫无兴趣,但又不能阻止他一个人在那里擅自倾诉。
“我在那山上,日日与妖为伍,它们隐匿林中,侍机而动。师傅说我生来带有灵光,满月自开天眼,三岁便随师傅上山学习降妖之术,我至今仍记得它们的样子,第一次出师成功时在四岁那次。”
他停了一阵,突然又补一句:
“第一次抓住的那只小妖,有点像你。”
我呸呸呸!我转过头去狠啐一口,这小子小看我,我岂是那等随手可收的小妖。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我置身何处?还不是跟当年被他一手收去的小妖同等葬身之地,又有什么可光荣去了?真是叫人不得不丧气。
“小师傅你身赋异品,不知又是哪路仙家的托生,到这人世间来主持正道?”
公绅童一点也听不出我话里的嘲讽,还恭谨地答道:
“师傅说我有一色真魂,倒不是哪路的神仙,只是天生带有使命…”
“想必那使命便是要抓尽世间妖物?”我嗤笑。
公绅童不知是真痴还是假傻,他坚持信念:
“师傅说,绝不能对妖有慈悲之心!”
我真是气绝。
6
他是个呆子,他师傅保准也不是个好人——瞧他那一副三魂失了七魄似的虔诚,他是他师傅一手带大,他听他师傅的话如吃菜般简单,却又那样的细意,逐一消化,他师傅定是把天书都刻到他脑子里去,上面只写一句降魔伏妖急急如律令。
公绅童一身简朴,他的头脑也一般简朴。除了捉妖他再无特长。我不难想像他在山中如何消度那十六年:一身青衣,粗茶淡饭,每日功课不是抄经诵文,就是书写符咒贴在墙壁上以镇八方不速来客。高山密林,鬼影幢幢,处处疑是有妖。少年随一不僧不道的老头飞窜其间,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偶尔飞出数张鬼符大叫一声“收!”,于是全部妖孽尽落罗网,冤屈难报。
我敲一敲他的葫芦,公绅童立即把耳凑过来细听。
“小师傅,我在你的葫芦里面,只觉得心里腻闷得很。”我说。“我要被消散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公绅童不安地说:“你忍一忍吧。”
我气极:
“怎么忍?”
“…”
“我花费如许时间才精聚人形,对人世间自是有无限眷恋,你让我再看一眼,只最后一眼。免我残存的念头可好?”
“…”
“小师傅,你也是人,你最能理解为人的好处,你说我们妖道为何念念不忘,顶着天大的风险硬是要来人间走这一趟,当然是渴求着一尝做人的妙处。”
“你想做人?”
“自然想。只是我降生为狐,宿命难违。”
见他似有所恻隐,我开始绘声绘色,悲情流露假戏当真做:
“我自小生在狐山,我家主人世代功力高深,好心为我渡出一口精气,得以修成形态。我伴少主修练,日积月累,略有小成。我就听得族中的前辈们都说人间如何美好,做人又是如何的快乐,心生仰慕,才斗胆前来意欲见识一番,谁料小师傅你铁面无情,一下就把我收了去,实在可怜。”
“…”
这公绅童又不肯作声了。
“小师傅!”我放出最后悲声。
“唉。”公绅童终于有所反应,只听得他道:“我师傅说…”
又是他师傅说!
若不是被困在这囫囵之地,我敢情要把鲜血喷到他脸上。
“我师傅说,绝不能对妖慈悲!”
他攸然站起,大吼一声,如此激奋,倒不知是为了镇住我还是为了镇住他自己。
我忿忿地问:
“你伏妖多年,难道一次也没有违逆过你师傅的教诲?你就真如你自己说的那般遵规守矩,绝无纵生?”
外面的动作僵了一下。
“这与你有何相干?”
他第一次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了然一笑:
“你曾对妖慈悲。”
“那次,我只是还年小,不懂事!”
公绅童咬一咬牙。
我心念一转,突然明白:
“你曾放了一只妖,因为你狠不下心,即使师傅对你说妖都是害人之物,你却无亲眼目睹,你怀疑你自己,自小时候开始,你只能与妖为伍,满山都是你的敌人,却无一个可以为伴的朋友。哈!我早就猜到了,你放过的小妖,莫不就是你四岁时抓到的那一只?”
“你!”公绅童吓得连连倒退两步,他被说中心事,满脸惊慌,“你怎么知道?!”
这读心之术,用在这呆子身上真是浪费了,何用猜测?他的语言和思想,都简单得可以一针刺破。
“小师傅,你说那小妖似我。可是真的?”
“再似也不是你!”
公绅童急欲结束话题,他抽身便走。
“你再说也无用,我不会放你的!”
“小师傅,你听我说——”
“我不听!”
他举手一阵乱摇,我顿时抱头尖叫,跌入混沌之中。
“啊啊啊啊啊!快住手!不要再摇了!啊呀!”
我被他摇得七晕素,心胆俱裂。连忙讨饶: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求求你快停下来!”
公绅童思绪纷乱,陷入昔日恶梦之中。他贴身的葫芦,忠实地记录着他内心所有的秘密。此刻又以特别的方式,把他之心路历程,在我脑中重现——
那一只小妖,他很久以前就看见了。
它总是偷偷地躲在树里看他。
他那时只得四岁,却已经日日跟着师傅上山入地,风里来水里去。他最擅长画地为符,破天借力。初次画在地上的符牢就巧巧捉住那只常常跟在他后面的小东西。
师傅没有跟在身边,他却困住一只小妖在密森高地,不知如何是好。小妖惊惶地看着他,眼神悲切哀怨无助。他蹲在符牢外细细打量,第一次摸到妖物的实体。它与人一般健康地存活于世上,它用人一般的神色仰望看他,它就像一只受捕的小动物,却比小动物多了一口精气。
它一直跟着他,或许只是一时好奇。他也好奇,他不明白妖与人有何不同。
他失手把它放了。
而后再无机会。那天他回到师傅身边,带着一身无名妖气,在师傅那双照魂般的厉目下,他根本藏不住秘密。
那是师傅第一次用他从没看过的生气表情责罚他。他跪在后院的殿上书符愈百,三天三夜不吃不睡。每当恹恹之际,便得忆起师傅怒目圆睁的可怕模样,其中还混杂一种难以理解的亢奋,声音沉厚如咒,传遍夜色:
“捉妖第一戒条,不得对妖慈悲!”
那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阴风阵阵的殿内尾音萦绕,尤为诡异。
四岁的孩童,连握笔也嫌无力,跪在地上双脚麻木冷汗倒流。
他不明白。何为慈悲。
他一直以为,只要把害人的东西全数抓住,找个安全的地方关起来就算是完成任务。但似乎师傅并不这样以为。
那日之后,师傅为他启礼,教他开杀界。师傅授予他一只小小葫芦,要他贴身随带。并嘱咐:
“此乃伴你出生之灵物,现归还与你,它与你灵能相通,你愈强它亦愈强,以后凡你所见,即使是孤野游魂,你都绝不能手软!”
师傅手一指,叫他看一密闭的祭坛,那后面有个枯井,四面封印,他说:
“以后所收之妖,你要先驱其恶念,化散其原形,只留一缕精气,存放于此。”
说罢再不解释。他偷看师傅一眼,什么也不敢问。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有独立的能力收服诸式妖物,见他行经山道,各路邪灵无不魂飞魄散,纷纷争路而逃。
他总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形单只影。
他偶尔会想起那只小妖。他唯一一次的“慈悲”。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它。
他想也没想过,再次与它重遇,竟因一场大火。
山下的村子着火了。
村民不得不连夜上山求救,请他师傅下山驱妖。那火剧烈地燃烧,浓烟里满带着无法驱散的障气,火越烧越旺,怎么也无法浇灭。
他随师傅下山,在那个快被烧成平地的村头,他一眼就看到了它。
当年脆弱的眼神如今已近狂妄无情。他和它分界两地,在一个完全对立的阵容中茁壮起来,各自张显势力。他二话不说,双手伏地,口念镇灵咒语,手书鬼符画地为牢。仿佛用了同一法术,就可以如愿地把它困守在当年的小小邪物。
它在他面前被打得烟消云散。村里的大火一息之间化为浓雾。飘飞在痛失家人的悲哭声中。他看着被彻底破坏的村子,流离失所的村民跪倒地上呼天抢地,他看着师傅坚决而冷静的背景。他终于深深体会。
绝对不能对妖慈悲。
7
我晃荡晃荡地呆在一个似有边又似无边的空间里,那天之后他不肯再与我说话。我的体力一日弱似一日,心知大限将至。没料到我仍未修至臻境,就被中途毁了心力,不知是我时运不济还是命中注定。这天煞的克星。
我薰薰欲睡之间,这小子又行了不知多少路程。只模糊地听得他跟某人道:
“老板,我要投宿。”
老板应了一声,似是个和气老人。于是他顺便打听:
“老板,请问这里有没有一大户人家是姓薛?”
“你可是指住在城郊那老员外处?只那户人家是姓薛。”老人家打量他一阵,又说:“那户人家近年不知招惹了哪门子的秽气,都说住在里面的人不太吉利。”
公绅童只虚应了一声,又问:
“若从这里出发,还有多少路程?”
“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老板挑灯带路,为他打开房间的门。“最近那里闹鬼闹得正厉害,官府派人去看过,回来的衙差都离奇发病,莫得治。”
老人离去,稍得安顿,公绅童舒展了一下筋骨,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我郁闷地呆在葫芦里,看他高床软卧,我却又湿又冷又寒。
“小师傅?”我试着叫了一声。
“嗯?”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居然有所回应。
“现在可是夜里?”我问。
“是。”他说。
“外面天色如何?是否有月?”我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