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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哥大概是看错人了!星期六下午我一直在家里,不可能会碰上你哥哥。
至于……钱在旅馆什么的……请原谅我的造次,恐怕是你哥哥或者是小姐你杜撰的吧!“
尽管我尽量抑止自已的感情,但最后的几句话,语调已明显地变了,显得生硬冰冷,咄咄逼人。
然而,筒口光江非但没被我的气势镇住,反而轻蔑地“哼”了一声,一对小眼睛微微地往上翻了翻,不屑一顾地睨视着我。
“请不要否认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哥哥是一个本份的老实人,工作也十分出色,是很有前途的,如果这样无辜地被冠以杀人的罪名,他恐怕会绝望,自杀的!”
“我也深表同情,但我真的无能为力呀!”
“大夫,求求您了!”
筒口光江的措词用得十分恳切,但语气、表情却相当强硬,甚至有些蛮横。
我开始有些生气了,不客气地蓦地站了起来说:“马上就要开诊了……”
“大夫……”
筒口光江的声音追了过来,但我不再理会,打开客厅的门,自己则转身走入屏风后面去了。
一整天,我坐在门诊桌边,心神恍惚。筒口清一那天在阳台上看见我,这对我来说犹如突如其来的当头一棒。然而,我心里明白,这个证人是决不能作的,这不仅是因为关系到我个人和我这诊所的名誉问题,还因为我已为淳子作了证言,说那天下午自己与淳子一直在家,如果现在要为筒口清一作证人,那势必会推翻为淳子作的证言,这样不是等于把淳子出卖了吗?——决心是不能动摇的!但早上筒口光江那尖锐的话语,却时时在我耳边震响,我感到烦躁极了,于是便大声地呵斥手下的护士。
晌午刚过,筒口光江来了一个电话,傍晚5时左右又来了一个电话,内容都与早上一样,要求我出庭为她哥哥作证人。只是电话里她的声音显得更加苍老、压抑,语调低沉、强硬,使人更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如果这样,我哥哥一定会自杀的!大夫,假如我哥哥死了……”
她的第二个电话我没有听到底,便挂断了。
下班后我去参加皮肤科学杂志的一个座谈会,在会场的餐厅里用了晚餐,从餐厅出来回家时已是9时了。我的家位于一个高级住宅区,与繁华的商业街相比,夜幕降临得更早些。当我乘坐的计程车沿着丘陵的柏油马路疾驰时,周围已是灯光稀疏、人影寥然了。
突然,我察觉车后有人盯着,回头一看,果然后面跟着一辆计程车,不紧不慢地与我保持着距离。车里坐着的也是个女人,见我回头,便赶紧把自己的面影隐人司机的身后。
我恍然大悟了,尽管她戴着墨镜,可我马上想到是筒口光江。我感到有一种恐惧,悄悄地潜入我的心,我想再回头看个仔细,但又马上改变了主意,欠上身子请司机加快了速度。
我在自己的公寓前下了车,回头看去,30米处并不见有任何车辆与人影。我松了口气,踏着映着萤光灯灯光的水磨石台阶,走进公寓的大门,同时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充满了我的胸膺。
我走近楼梯刚欲上楼,突然被一个男人的招呼声吓了一跳,驻足一看,原来是管门的田村老头,正从传达室里出来呢,我不由又深深地吐了口气。
“花四医生,有您的信。”
五十出头的田村老头,圆圆的脸上堆着亲切的笑容,递过一个牛皮纸的信封。
“谢谢,劳你操心了。”
我接过信封,一看是PR杂志寄来的挂号信,大概是稿费吧,因为前些日子我曾为该杂志写过一篇随想。
“上个星期六下午4时光景就送来了,当时你家没人,邮差便放在了我这里,本应马上交给您,可是星期天一早我就出去了……”
“星期六4时光景?”
我不由地叫出声来。
“这,不要是搞错了吧!”
“没错!正是4时光景!您家一个人也没有,对不?”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朝田村点点头便朝楼上走去。
不知怎的,每登上一级楼梯,我的心就感到沉重。
星期六下午4时左右,一个人也没有?……
淳子应该在家的呀!她对我说得清清楚楚,3时半左右回家的,一直独自呆在家里,这期间谁也没来过,那么邮差来送信怎么会没人呢?这怎么解释呢?为什么淳子要说谎呢?
我打开房门,屋里一团漆黑,只是似乎比外面显得暖和,我扭亮了电灯,屋里空荡荡的,淳子大概下课后又去什么地方玩耍了,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我有气无力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几乎是同时,电话铃响了,就好像看准了我什么时候回来似的。
我以为是淳子打来的,便拿起了话筒。
“喂喂,是花田医生吧!”
已经是第三次了,这该死的苍老的声音,我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恶心。
“大夫,明天我哥哥就要被送到检察院了,他一定会被起诉的。那样的话,哥哥的一生就完了,所以……”
“还要来纠缠不清的。”
我突然地感到愤怒难遏。
“早就对你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大夫,千万请说句良心话吧!”
“不知道,让我说什么?”
“大夫!”
猛地,电话里筒口光江的语调变了,变得格外地亲切,但却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的:“大夫,您要是肯出庭,证明我哥哥无罪,我将一辈子感谢您的大思;假如您坚持一意孤行……我哥哥将含冤负罪。那样,我同样也不会忘记您的!我发誓,我会对您报复的2”
5
使劲地瞪着大眼睛,上嘴唇深深地吮在嘴里,从那张倔强的脸中我突然看到了儿时的淳子——多愁、娇嫩且又任性,认定了的主意,就是用铁棒打也无法让她改变。
“真的?那肇事者与你无关系吗!”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尽量把语气放得平稳些,但还是显得激动,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发出嗡嗡的回响。
已经10时多了,屋外显得格外的寂静。我望着脸颊让酒气熏得排红归来的淳子,不得不质问了。
“当然没关系罗。”
淳子使劲地摇着头。
“那么,星期六下午4时前后,你在哪里呢?”
“不是对你说了,独自一人在家呀。”
“独自在家,那这封信……”
我拿出刚才在门口田村给我的信问道。
“是在家嘛,我根本没听见门铃响过!要不大概是我把收音机声音开得太大了……”
淳子竭力申辩着,愤愤地别转脸去,抱着胳膊走到了窗前。然而,不知怎的,她越是否认,我却越感到自己的猜测正确。
“唉,对妈妈总该讲真话,那天你不会是与松岛君或是别的什么男同学在一起吧?”
听到松岛的名字,我见淳子的肩胛微微地抖了一下。松岛是淳子的同学,是与她关系最密切的男同学,淳子曾把他带到家里来过,瘦弱的身材,一对薄薄的嘴唇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缺少一种男子汉的气质,给我的印象并不好。淳子也知道我不赞成她与松岛来往。
“即使与松岛君在一起,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妥,对妈妈要讲实话。妈妈必须知道,你与那事情是否有关系。如没有关系,那么当时你与什么人在什么地方?”
淳子的颤抖波及到了全身,她猛地回转身来,已是泪流满面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连妈妈都怀疑我?这……这让我去依靠谁呢?”
淳子大声叫着,一下伏倒在沙发里伤心地放声大哭起来,真是与幼时的脾气一模一样。
难道真会与她有关系?
这念头一闪,顿时变成了一阵冰冷的战栗,在我体内扩散。还在五六岁时,淳子就有过如此的先例。天生的懦弱使她养成了一种决不肯认错的性格,一旦做了什么坏事,这性格便会使她死赖到底,而一旦让人点穿,她便会伏在床上大哭大闹吵个不休。
要是真的……不……冷静,要冷静!
我拚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思路,不让身体颤抖。
无论如何,我要保护她。虽说汽车撞人伤得不太重,可驾车潜逃是犯罪行为。
“罪犯”——这污名能让淳子背一辈子吗?还是个孩子的她,能经受得起员警署的那一套?
我再也不敢想了,胸口就像撕裂了似的疼痛。
是的,当时她独自在家——只有我坚持自己的假证词,才能救淳子!
“叮铃铃”,电话铃又响了。
我知道是谁打来的。有了准备,心里泰然了许多,我从容地抓起了话筒。
“花田医生吗?”
果然又是她的声音。
“考虑得差不多了吧?”
“不,没什么可考虑的!”
“是吗?可我已经考虑好了!大夫,我再请求你一次,明天去法院,为我哥哥作证!否则,我一定要杀死你!”
声音显得异常地慢,而且是一字一顿的,我听得出对方并不是在吓唬我。
“哢嚓”,对方挂断了电话,我惘然地放下话筒慢慢地走到刚才淳子站过的窗前,窗外的树木和房子,犹如黑黝黝的鬼影,在那放着冷光的点点昏暗的路灯间,龇牙咧嘴。秋风萧瑟,我感到冷极了。我眼前浮现出幼时淳子的小脸,浮现出身穿白大褂的丈夫那年青的英姿,呵!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濡湿了我的双颊。
大概是哭累了,淳子也不知几时已到卧房去了。
我打开电话号码簿,开始找起“筒口清一”的名字来。姓“筒口”的只有一个,很容易就找到了,我记下了电话号码旁印着的地址,打开房门出去了。
筒口清一的家与我家正好方向相反,在市北的新建住宅区里。我记得报上说他与妹妹住在一起。
我在看得见他们住所的路边下了计程车,此时已是深夜11时了。宽广的住宅区的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冰冷的风在耳边吹着。
很快,我便找到了108号房子,是底下的第一间。视窗被窗帘捂得严严实实,里面是漆黑一团,也许跟踪我的筒口光江还没回来吧。
我走近门口,果然门上挂着筒口的门牌。一会筒目光江就要回来了,今晚她要独处了,她哥哥是住在员警署里的。
我这样想着便退了出来,因为我并不想见到筒口光江,只是想搞清她的住处罢了。深夜去寻找一个执意要杀死自己的冤家,当然是有我的道理的!
我开始在门前观察起来,突然我的目光停在了一边的S乳品公司的蓝色送货箱上。
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只牛奶空瓶。
明天一早,送奶人便会取出空瓶,放上两瓶鲜牛奶,这牛奶定是筒口光江一人喝的。突然一个残忍的念头跳入我的脑海里。我想起了我诊所那个药箱,里面还有一小瓶氰酸钾盐,那是我大学时做生化实验余下来的。
6
星期二早上,我9时30分才到诊所,比平时晚了些时候。然而,那天我起得并不晚,清晨5时就起床了,阴沉的天色,寒气刺骨,清晨的马路上空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霭。但是,不知怎的,这种阴冷清寂的气氛却反而给我带来了些快感。冰冷的晨风吹在身上,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大约10时刚过,我正在接待病人。护士来到身边轻声道:“大夫,您的电话。”
我赶紧起身走到屏风边的桌子旁,抓起话筒。
“喂,是花田大夫吧!我是M员警署的仁科。”
不客气的语调使我的全身顿时僵硬了。
“对不起,想劳你的驾,来员警署走一趟。”
仁科的声音冷冰冰的,与前几天相比判若两人。我感到浑身发热,毛孔里都在往外溢汗。
“这……现在我正在门诊,不知你有什么急事?”
“就是那天汽车肇事的事,肇事者已找到了,叫松岛信孝,是个学生,是他父亲带来自首的。”
“啊……”
“你的那位小姐,我们已把她从学校请来了。”
“淳子?为什么淳子她……”
“你女儿的汽车根本就没丢过,出事时她正坐在车里,见自己的男友闯了祸,才不得已把汽车弃人他人车库,然后一起逃走。为了掩人耳目,使编出了这么个故事……”
果然是这丫头闯的祸。虽说她不是直接的肇事者,法律不会追究她,这使我感到宽慰;但只是为了遵守对松岛的诺言而不肯吐露真情,她竟欺骗自己的亲生母亲,这又使我感到愤慨。这两种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像一块石头压向了我的心。不错,淳子已经长大成人,然而她幼时那死不认错的劣性却变本加厉了,而且已开始朝着一个可怕的方向发展。
但她总是我的女儿呀!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感到再也坐不住了,把工作草草地托给一个年青医生,便匆匆地出了诊所。
在M员警署门前的石阶上,我意外地碰上了一位熟人,他叫松本,五十出头的年纪,是专门处理刑事案的律师。他厚厚的嘴唇堆着微笑,似乎想与我打招呼,见我慌慌张张的,便收起笑容,正色地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