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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明白了。”虽然仍有诸多顾虑,但是和乃父神宗一样,赵佶早已被财政搅得焦头烂额,巴不得能够一夕之内使府库殷实,此时便点头认可道,“元长之前的奏疏朕全都看过,但是,既然要改便需更加仔细一些,你回去重新把一应条例重新整理一遍,届时就那些法则再行商议。”
得到了赵佶地首肯,蔡京自然是志得意满,连忙躬身答应。一群人退出福宁殿的时候,他便故意落后几步,低声对高俅道:“刚刚伯章似乎还有话没有说?”
高俅沉吟片刻,这才解释道:“我只是想起了元长公当年和我通书信时提起的事。这样吧,此事我还有些看法,若是元长公晚上无事,我想过府商议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那我便恭候伯章大驾了!”蔡京敏锐地听出高俅并无反对之意,欣然应承了下来,“索性待会你就不用回去了,直接到我那里用了晚饭,也好弥补了那一次被人打扰的兴致。”
高俅情知蔡京指地是前次在遇仙正店的小酌,不由莞尔一笑:“那就依元长公所言,待会我差人回去通知一声,若是错过了宿头,说不定就在你府上叨扰一晚了。”
料理完一天的政务之后,高蔡两人便同乘一辆马车离开,这一举动自然引来不少官员侧目。不过,如今高蔡既已联姻,旁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几个台谏官看到这场面不禁连连摇头,就连宗泽也不禁忧心忡忡。
由于事先知会,因此蔡夫人吕氏对高俅的到来并无几分惊讶,亲自出来打过招呼之后,她便知情识趣地回避了开去。酒菜俱备的时候,房内除了一个心腹家仆在旁伺候,便再无任何外人。
“算算日子,高傑和蕊儿大约快到扬州了。”蔡京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感叹道,“她自小便没有离开过我,这头一回离家我还颇觉得不习惯。唉,果真应了一句话,女大不中留啊!”
“想不到蔡相也会出此小儿女之叹。”高俅微微一笑,举杯相敬道,“我这个当哥哥地也没办法,若是留在京城,人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弟弟,这官虽做得顺当,于历练经验上却是无益。在外辛苦虽然不假,可政绩却是有目共睹,我那弟妇的诰命将来也能升得快些,不是么?”
“好你个伯章,真是难以找到你话中一丝破绽!”蔡京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正色道,“今日在福宁殿所议的茶法之事,想必伯章你应该是赞成的?”
“朝廷之所以久久未曾动东南茶法,不过是因为对当年的巨额筐心有余悸,以至于不敢妄动。嘉佑茶法实行多年,弊病相当不少,我当然是改革的。”见蔡京脸露喜色,高俅便顺势问道,“我只是不知道元长公废了嘉佑通商法之后,准备以什么方式取而代之?”
“自然是禁止园户与商户私相交易。”蔡京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设想全盘托出,“除了在京城设立榷货务管理茶事,在各地产茶区设立茶事司置场收购茶叶,然后商人需至各地茶事司买茶引购茶,另外再征收商税,如此一来,一年茶利至少能有一百万贯。”
果然是要恢复禁榷制度!高俅心中一动,脸色却不变毫分。“元长公想要改善财政,这一点我也很赞同。只是商人既然是到各茶事司买茶引购茶,则各地官府若是截留茶利,则朝廷却没有更好地办法。而置设茶场收购园户的茶叶,其成本开销巨大不说,一旦积压,则难免重蹈当初的覆辙。”
蔡京闻言心中一凛,紧接着又有些犹豫:“伯章的意思是说……”
“要改就需彻底,否则将来元长公若是想到了更好的方式再更易茶法,只怕就会引起民间茶商园户的诸多怨言!”
听到这么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蔡京顿时霍地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在桌边踱了几步,复又回身坐下,脸色已是一片坦然。“伯章此言可谓是深入我心,不错,我也觉得仅仅恢复榷茶并不完全妥当,只是我的其他设想还不成熟,担心提出来引起更大的反应。伯章,你既然认为要彻底变易嘉佑通商法,我想听听你有什么好主意。”
“以前的椎茶法其实是官府收购后的专卖制度,一需要置茶场的费用,二需要极大的人工人力,还得同时防备胥吏猾民等从中渔利,所以有诸多空子可以钻。以我之见,朝廷大可不必仿效从前再置茶场禁榷,而采用引榷法!”
高俅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脸色变得异常沉着。“其一,茶引不得由各地擅自发卖,由太府寺印造,由京城的都茶务统一发卖,另外还要置合同簿勘验,一旦商人售茶完毕,则对簿销去茶引。其二,商人贩茶时盛茶的笼篰由产茶地的通判或相当之官委匠人依样制造,不许商人使用私物,如此大小定制,商人便不能私自货买更多的茶叶。其三,每年派专人到园户茶园预估茶叶产量,并造册登记,若是一旦销售茶量与登记不符,则可追究园户之责……”
他话还没有说完,蔡京便重重一拍桌子,险些将酒杯震落在地:“好!果然是天衣无缝!”此时此刻,他着实感慨万分,这一桩桩一条条着实合他的心意,就是让他本人来设想也不过如此,他又岂能不拍手称赞。
高俅自己却心知肚明,自己其他的比不过蔡京,但要是比大事上的远见,这天底下怕是没人比自己的预知能力更强了。对于那些大茶商而言,阵痛自然难免,可是为了长久之计,还是快刀斩乱麻更为妥当。
第七卷 第十六章 面君王一唱一和
蔡京和高俅一同请见的时候,赵佶正一个人在福宁殿后殿挥笔作画。听到两人求见,他也没有搁笔.而是随口吩咐让人进来,手上画笔却依旧不停。尽管登基为帝,但他对于书法和绘画上的兴趣却丝毫没有减退过,但有时间他便会定下心来泼墨挥毫,甚至还曾经暗地里派内侍悄悄地将画作墨宝寄于坊间售卖,这已经成了他如今最大的趣味。当然,能够有幸买下皇帝御笔的几乎都熟悉赵佶笔迹风格的官员,再不就是喜好收藏的民间大户,寻常百姓自然是没有那个余钱。
高俅一进入后殿便发现赵佶正在埋头作画,不禁向蔡京投去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也不出声,和蔡京一左一右地站在赵佶身边,细细地端详着那幅快要完成的画作。只见赵佶全用水墨,画的却是花鸟飞禽,一眼看上去浓淡相宜形神兼备,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蔡京自己于书画上亦是颇有根底,见赵佶题完字盖上印章,便笑着称赞道:“圣上如今的书画功夫又见长了,这飞禽花草犹显意境。对了,数日前我还有幸从集贤斋重金买进了一幅《繁花似锦图》,看那风格笔法,应该是圣上的新近之作吧?”
“哦,原来那幅画是元长你得了?”赵佶一边在内侍捧上来的铜盆中洗手,一边兴趣盎然地说道,“我还道是谁用了一千足贯的价钱买了去,却不料是你,看来你也是个有缘的。”
“圣上有如此爱好,我们又怎会例外?”高俅仔仔细细品鉴了一番那幅刚刚完成的画,也不禁转头笑道,“不瞒圣上说。臣那里新近也得了圣上的一幅手卷和一幅画作,却是从未让人看过呢!”
“哈哈!”赵佶闻言心怀大畅,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看来你们两个还有些眼力,唔,不错,不错!”他擦干净了手上的水珠,这才眨了眨眼睛道,“话说回来,伯章早年便跟随朕。那些书画手迹朕自然收藏了不少,不过。元长,朕可是很早就藏了你地两把扇子呢!”他说着便朝身边的曲风点头示意,曲风连忙去了。
见蔡京一脸茫然,赵佶便又解释道:“那是很早的事情了。朕一直赞赏元长地书法,只要听说有你的墨宝遗落在外,朕必会设法派人收取,那两把扇子也是用重金买来的。你若是不信可以问伯章,具体的事情还是他操办的。”
赵佶一好丹青。二好书法,高俅自然是心知肚明,只是一时有这样的兴致却让他措手不及。饶是如此,他还是笑着接口道:“当初还在潜邸的时候,圣上确实爱极了元长公地字,那两把扇子可花了我不少功夫。”
蔡京心中极为得意,嘴上却不免谦虚了两句。待到那两把扇子拿过来之后,他方才确认是自己的亲笔。只是在什么时候流落在外,他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古人说,见字如见人,朕颇以为然,不管怎么样,元长和伯章那一手字,朕都是相当称许地。”赵佶郑而重之地将两把扇子重新放回锦盒之内,这才命人收拾了案上的笔墨纸砚和画作,然后坐了下来。“今日你们两个人联袂请见,是不是另有要事?”
蔡京瞥了高俅一眼,见其以目示意,连忙呈上了一本厚厚的奏疏,当仁不让地率先开口道:“臣今日和伯章请见,正是为了前几天的茶法改革一事。自从那一日圣上嘱咐之后,臣便和伯章商议了好几次,力求使得朝廷能够用最少地支出得到最大的收益。不过,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出自伯章的手笔,比起臣先前那个条陈,伯章想得更加周到缜密。”
“哦?”赵佶自曲风手里接过奏折,随便翻了两页突然抬起了头,“朕一直认为元长对此事最为上心,没想到伯章对此事也如此有心得。伯章,若是朕看过之后觉得可行,自然得记你一大功劳。”
“圣上,元长公不过是谦让之辞,我朝茶法经历了诸多变革,一向以繁杂著称,臣论经验远远不及,哪有那么多未雨绸缪?”蔡京既然做了人情,高俅自是乐得谦虚几句,“臣做的不过是拾遗补缺而已。”
“伯章可谓是本末倒置,大主意还是他拿的,臣才是拾遗补缺地那个人。”蔡京心知肚明此事在施行上必定要他亲自出面布置,所以半点也不担心被高俅抢去头功。“臣大略计算了一下,若是真的能够按照此法实施,一年至少可获利在两百万贯以上。只是这茶法较之从前更加苛严,一定要委派得力之人把关。”
佶一边点头一边埋头看着那奏折,即使上头只经作了诸多简略,但他还是觉得阵阵头痛,最后干脆抬起头道,“这样吧,表章朕晚间慢慢看,元长你先给朕好好解释一下,若有遗漏就由伯章补上好了。”
这一番解释和问答却足足用了接近两个时辰,等到高蔡两人从福宁殿辞出的时候,早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高俅和蔡京对视一眼,同时长长嘘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赵佶那里的第一关应该已经过了。两人一路出了禁中,快要到宣德楼时,高俅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蔡京见身边无人便觉奇怪,不禁转头问道:“伯章?”
出于对蔡京的认识,高俅知道对方虽然不是王安石那样的拗相公,却也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此时,他略犹豫片刻便开口说道:“元长公,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蔡京却认为高俅是有意卖关子,很是大方地点了点头:“你但说无妨。”
“以元长公的看法,当初王荆公变法,为什么会招来民间如此大地反感?”
“这……”要是换成别人,蔡京肯定会张口就是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可他和高俅虽然算不上相交至深,但至少是彼此相知的,因此那些糊弄外人的话便行不通了。权衡良久,他便沉声道:“什么事情一旦成了习惯就很难改变,百姓要的是平稳,所以很难接受一些繁复的政令。除此之外,便只有四个字了——用人不当。”
见蔡京如此直白,高俅也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元长公,此次茶法一变,其影响不下于当初熙宁的市易等新法。若是再让下头的官员加以败坏,则朝廷兴许可以取一时之利,却难收长治久安之效,所以在选取主官的时候尤其要注意。圣上如今虽然信任你我,但犹不及神宗皇帝当年信王荆公。以王荆公品行才学尚且为人所不容,又何况你我?”
蔡京自己便是从熙宁元丰的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对于这一点当然深有体会,只是,话从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口中说出来,却别有一番不同寻常的意味。此时,他深深地看了高俅一眼,许久才点了点头:“伯章,当初我还以为你的少年老成不过是表象,如今看来,你这秉性却是早已深入了骨子里。你放心,是非轻重,我会分清楚的。”
回到家里,别说和三个女人说说话,就连歇口气的功夫还没有,高府便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应该说,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客人。不过数月功夫,来人本就没有几两肉的身子显得更加消瘦了,只是一双眼睛越发炯炯有神,散发出一种慑人的光采。
“终于回来了!”
高明把自己整个埋入了宽敞的扶手椅中,然后咕噜咕噜地将一整杯浓茶全都灌了下去。十足十的牛饮过后,他才舒舒服服地长叹了一声,干脆连眼睛也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