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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前来拜山的并不是方天戈,而是红莲堂护法尊王班师古后,广字辈众僧莫不大大松了口气。按千叶之弥的旨令,限班师古亲率人马于三日内剿灭铁剑谷,不然提头来见。如今已过了两日,班师古却来到了龙山,自然无法分身前来剿灭铁剑谷,这也说明千叶之弥当众下达的旨令没有得到有效的执行,铁剑谷是幸免于难了。再喜的是,班师古必不敢主动抗逆千叶之弥的旨令,定是奏禀了方天戈之后,奉命赶来龙山索人的,由此可以看出,方天戈并不想借机将事情闹大,以免掀起大战。
广慧便命先将班师古安置于知客院,他随后便来接见。又与众广字辈首座、长老商议了应对之策,这才勿勿去了。
大慈悲寺与红莲宗间的恩怨山高海深,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只是近三百年来,红莲宗为着通天鉴将矛头指着了玄武宫,两派才稍有些缓和。自打大慈悲寺建寺以来,有七任方丈死于红莲宗之手,各院首座、门下弟子已是难以计数。红莲宗有四任宗主最后在大慈悲寺剃度为僧,遁入空门,另有五任死于大慈悲寺手中,余者如堂主、护法等大小头目,也都记不清有多少了。短则十数年,长则不过百年,两派必然会爆发一场大战,搅得整个修行界都难以安宁。三百年来,两派之间爆发的最大规模的冲突还是数月前江州慧泉寺的那一战,红莲宗虽折损了两名护法和数十名弟子,但大慈悲寺却死了一名广字辈长老和近百名弟子,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此番千叶之弥赶来龙山,本是信心满满,自认为两派之间恩怨再重,他也能够全身而退。按他制订的计划,纵然得不到龙鳞,也会搅得大慈悲寺自顾不暇,到时是浑水摸鱼,还是从容离去,都不必看大慈悲寺的脸色。却不想白象当众掌毙了关天养,不但消弥了这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大劫难,还将他的计划彻底破坏。如此一来,主动权就落在了大慈悲寺手里,千叶之弥挖苦心思设计的一系列后续计划都难以实行。最没想到的是,堂堂红莲宗首席座主,竟就这样失陷在了大慈悲寺。
千叶之弥威名震动修行界已近两百年,素以狂傲凶悍著称,但与他交过手的都知道是一个极富智计的不世人物。此次失陷,乍一看上去倒成了慧泉寺一役后,他自动送上大慈悲寺去请罪的,当真是愚不可及。可仔细一深究,就会发现这里面的变故着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便是神仙怕也算不到白象会当场一掌毙了关天养了——千叶之弥失陷,也就不足为怪了。
先是龙鳞,后是通天鉴,前者为千年罕见的异宝,是炼制仙器的必须材料,珍贵难当;后者是遗落人间的神器,拥有莫测之威力。不论是得到哪一样,都会极大地提升修为,使之距离飞升成仙更近一步。偏这两样东西都与关天养有了关联,甚至于他成了找到这两样东西的关键。在利欲的驱使之下,关天养自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成为所有妄想得到龙鳞,妄想得到神器,妄想飞升成仙者猎取的目标。白象将他一掌毙了,无异于一掌毁了寻找二者的关键,也毁了千叶之弥的整个计划。
也只有白象这样心中无利欲杂念的人才能一眼洞悉关键,也只有他才能不顾自身的安危和利益,以掌毙关天养的方式息弥了一切的争端和阴谋。若无大智慧与大定力,绝对做不到的。
饶是如此,大慈悲寺依旧担忧红莲宗恼羞成怒,率众攻山。毕竟大慈悲寺当下主要的精力都要放到修复九星元阳锁和预防封印破裂上来,一旦与红莲宗发生战争,损失过重,到时鬼魔破印而出,一场更可怕的浩劫将降临人间,那就不是牺牲一寺一庙就能够挽得回来的。
广慧在去知客院的路上,一直在想着如何应对班师古。千叶之弥已经控制在了手里,肯定不可能放。不但现在不能放,以后也不能放。可他也知道千叶之弥对于红莲宗不比别人,方天戈绝对不会就此罢休。若是红莲宗以别的作为要挟来交换千叶之弥,或是攻山抢人,那又该如何呢?还没想出个名堂,随侍弟子提醒已到了知客院。
到了东边来仪殿外,道净忙迎了上来,说班师古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广慧眼神幽幽的,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便命道净退了下去,强堆起满脸的笑容,大步走进了殿去。
班师古与一名随从站起身来,长揖不拜,口称:“圣教弟子班师古见过监寺大师!”
广慧也懒得与班师古计较礼仪上的问题,起手合什,“班施主客气了,请坐!”本以为班师古会率先开口要人,不想落座之后,班师古一声不吭,沉默得教广慧纳闷异常。“班施主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班师古轻咳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交由随从呈到了广慧手里,“敝宗方教主命在下将这封书信转交贵寺方丈白象神僧。在下深知白象神僧已多年不见外客,是以只得请监寺大师转交了!”
广慧宣了声佛号,“白象师伯已经卸任方丈之职,暂由贫僧代掌!”
班师古满脸的错愕,“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显是还没有听说白象已经当众将镇寺三宝转交广慧的事。
广慧也懒得多作解释,只说:“敝寺随后自有公告发布!”便拆开书信,当场看了起来。
打头写着‘经莲圣教弟子方天戈致大慈悲寺释子白象大和尚’,接下来便是内容,只有短短的三句话‘大和尚该当知道,目下局势动荡,稍有不慎便将引发一场空前浩劫。贵寺为正道支柱,我教为魔道之宗,该当和衷共济,方不至于天倾地覆。大和尚三思!’,末了也没有落款,看着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沉吟了片刻,广慧便问:“不知班施主还有何赐教?”
班师古道:“不敢。敝宗方教主有令旨,要在下讨得方丈大师的回信。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广慧心下纳闷之极,暗道:“这封信着实莫名其妙得很,教我怎么回呢?若是不回……这不回怕也是不行的。方老魔极重威仪面子,我甫一接任方丈便将他的亲笔书信置之不理,怕是会为本寺招来极大的麻烦。再者这封信是写给白象师伯的,还是请他裁决为上!”将信叠好交到随侍弟子手里,合什道:“既是如此,就请班施主稍待一两日!”叫进了道净,当着班师古的面交待要好生款待,这才匆匆去了。
藏经阁是建在大佛腹内的,共有十层,每一层都珍藏着若干的佛经古籍。广慧赶到时,藏经阁首座白龙刚为白象用完了药,就亲自迎了出来,稽手一礼,“方丈驾到,不知有何要事!”
广慧忙还礼,“弟子参见大师伯。不知白象师伯的伤势可好些了?”
若是关天养在此,定然会奇怪:这个看上去年岁与他差不多的少年僧人怎么可能是藏经阁的首座,大慈悲寺白字辈排行第一的高僧大德?
从外表来看,白龙确实与十多岁的少年僧人没有任何的区别,唯独眼里温润和厚、包容智慧的光华绝不是十多岁的少年能够拥有的。与关天养一样,白龙身量不满七尺,略显瘦弱,但精神极好,不论何人看着他,总能感受到洋洋的明意,恍若经历了漫长的寒冬,终于迎来了春日和暖的阳光,说不出的舒服。说起话来,声量清脆,有如铜铃摇曳,哐哐当当,悠扬动听。
“已无大碍!”白龙将广慧让入阁内小厅,广思奉上茶来。广慧取出方天戈的书信呈上,“大师伯请看,这是红莲宗宗主方天戈写给白象师伯的亲笔信,着护法班师古送来的!”
白龙展开信看了,旋就笑道:“这个方天戈还像当年一样特立独行。”将信递还给广慧,“不知方丈是什么意思?”
广慧道:“班师古眼下正候在知客院等着回信。依弟子之见,不回亲笔书信,只回个口信!”
“口信?”白龙似有些不解。
“若是回复亲笔书信,不免显得本寺太过于忌惮他方天戈了。若是不回,又未免太过于失礼,传将出去落人笑话。是以弟子觉得只回口信为上!”
“这口信又该如何回呢?”
“弟子正是有些踌躇,这才前来请教大师伯和白象师伯!”
白龙沉吟不语。广慧便以为他不赞同,心下也就越发的犯难,“不知大师伯以为如何措置更为得当?”
白龙展颜一笑,“这封信看似只有两三句话,其实含义深远,须得细细推敲。若是贸然回复,驴头不对马嘴,那才落人笑话。”
广慧何尝没有看出信里别藏深意呢?可是在来藏经阁的路上,他几回思量,也没有品透其中的关键,这才越发的犯难。白龙这番话无疑说到他心上去了,顿时点头道:“大师伯所言何尝不是?只是信中语焉不详,如何回复,才能对得上这马嘴呢?”
白龙摇头笑道:“我倒是不通得很……”正说到这里,一脸倦色的白象走了出来。广慧虽已暂代方丈之职,但白象毕竟是师伯,他也得站起身来行礼。落座之后,白象看了书信,便叹起了气来,神情很是凝重。
广慧颇觉惊异,“师伯可是有犯难之处?”
白象道:“你到底是没有跟方天戈打过交道,也难怪看不懂他的信。这封信虽只有两句话,所表达的意思却复杂得很。‘目下局势动荡,稍有不慎便将引发一场空前浩劫’指的就是龙鳞与通天鉴之争了,他这是在借题发挥,指明当下局势不稳得很,各方博弈,本寺也是万不能置身事外的。数千年来,本寺与红莲宗互为攻伐,死伤不知凡几,仇怨结得可谓是山高海深。而每一次攻伐,都致使修行界动荡不安,许多门派都卷将进来,最终又都避免不了两败俱伤。眼下局势危若累卵,我们两派若再起纷争,当真就会天倾地覆,别说是十余万修行者难逃大劫,便是普通百姓也会受到波及。信中虽一字未有提及,却是句句皆要本寺放了千叶之弥,要不然方天戈就会尽起红莲宗前来相攻……师兄,你怎么看的?”
白龙叹了口气,“我真想不明白,方天戈是哪来的底气?近三百年来,红莲宗与玄武宫恶战了多少回,折损了多少精锐?拿什么来跟我们叫板呢?”
广慧实在不曾料想到只有短短两三句话的信里竟藏着这许多文章,不免对这个从未会过面的大魔头生出几许佩服之心了,“两位师伯,依弟子之见,千叶之弥还是不要放好!”
白龙摇头不语。白象蹙着眉头,“方丈就不担心红莲宗尽起攻寺么?”
广慧道:“弟子当然担心。不过据弟子看来,方天戈此举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如大师伯所言,红莲宗近三百年来与玄武宫相争不下,元气大伤,又哪来的实力攻寺?”
白象苦笑道:“你是有所不知。普天之下谁都有可能玩虚张声势的把戏,唯独方天戈不会!”
“为什么?”广慧大为诧异,实在想不透白象为何如此肯定。
白象深叹了口气,看着白龙,“师兄,此事素为本事机密,极少人知晓。广慧已暂代方丈,也该是告诉他的时候了!”
广慧一听这话便知后面藏着极深的内情,心下不由得一凛,长长的白眉也为之耸动。
白龙轻宣了声佛号,道:“方丈有所不知,白象师弟之所以如此肯定,只因我们与此人一起生活了将近三百年时间,对他的个性极为了解。”
广慧大骇,“这,大师伯……”一时间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白龙摆了摆手,示意广慧不要插话。他那略显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一阵异样的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久违的愤怒。“方天戈出生在龙山脚下一个普通的猎人家里,天性聪慧,勤奋好学。在他九岁那年,因追猎一只獐子误入山中,迷失了道路。当时天色已黑,山中野兽又多,一个九岁的孩子几乎是难以存活的。不想师父游历归来,正遇见了将要落入狼口的方天戈,将他救了下来。此子识得师父是寺中僧人,当场就下跪请求师父收录。师父见他虽只有九岁,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很有想法,且骨骼清奇,天质极佳,就当场答允了。”
听到这里,广慧才知道凶名著于天下的大魔王方天戈竟然是大慈悲寺门下,若非讲述者是白龙,藏经阁的首座,他是万万不敢相信的。任他修持精深,也是骇得额上渗出了一片细汗。
“方天戈拜在师父座下后,获赐法号白正。师父说他太过聪慧,生性又过于跳脱,若不行于正道,怕是会为祸天下,是以将‘正’字赐予了他,要他时时不忘。此后的两百多年里,我们天天都呆在一起,几乎没有分离过。众师兄弟里,除了我之外,便数他的修为进境最快,还不到一百二十年他就已经结成佛果,进入了难胜境界。”
所谓‘结成佛果,进入难胜境界’,大致相当于道家所说的丹碎婴成。佛道分际巨大,很多相同的东西,称谓却有着极大的差别。大慈悲寺的修行之法源出道家,又融合了两家之长,较纯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