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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张之碧听说额娘病重强闯富察将军府,然后阿克敦大骂其“疯子”并与之发生流血冲突,再然后我得到消息央胤禩去拆架,不想其为国事绊住脱不开身,反倒是胤誐自告奋勇要去解决争端。封建社会皇权至上,本来凭胤誐的身份压住场面绰绰有余,可那时两个愤怒的仇家已经打红了眼,连阿哥的面子都不卖,见了胤誐反倒越打越起劲。胤誐沉不住气,一急之下把张之碧和额娘的陈年旧事抖了出来,这下可好,阿克敦傻眼了,张之碧石化了,耿直的胤誐还以为终于逮到时机可以拉开两人,结果却结结实实地吃了阿克敦一拳,几近吐血——阿克敦认为他在污蔑额娘。大祸铸成,殴打阿哥是了不得的罪行,况且胤誐本身也是一点就着的火暴性子,阿克敦当场就被关进大牢,刑部侍郎亲审此事,我差点没急晕过去。要说这件事如果还有一点值得庆幸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三个主角都是八爷党了,我求了胤禩帮忙,在他的调停之下阿克敦虽然打了几十大板外加罚了一年俸禄,但人终究是放了出来。事后清点损失,两边人马共计死九人,伤十七人,各家将死者尸首领回操办身后事宜,算起来,他们是最无辜但付出代价最大的那部分人。
当张之碧出现在逸云轩门口的时候,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我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把他宰了丢出去喂狗,没想到在这个风口上他还有胆子往我的枪口上撞。
“我要见小玉。”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态度强硬,象债主一样神气十足。
我仿佛听到了胸中怒火狂烧的声音,呵斥道:“真是连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把阿克敦害成那样还指望我帮你吗?还有,是谁准许你自称‘我’的?你给我跪下!”
张之碧恶狠狠地瞪我两眼,气急败坏地说:“公主别忘了梦园,我们是公平交易!”
梦园?我嘲讽一笑:“现在我对那园子没兴趣了。我警告你,不准再靠近富察将军府,否则我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能这样,小玉想见我!”张之碧咆哮起来,突然又哽咽,“你知道她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她真的想见我……”
泪水溢出他的眼角,顺着面颊滑下。我怔了怔,却反驳不出来。他说得对,不管我和阿克敦是如何讨厌张之碧,额娘却是爱他的,她连梦里都在牵挂着他!
张之碧哭到伤心处,近乎嚎啕:“她就要死了,就要死了!”
死,这个我极力逃避的字眼从他的口中吐出,猛猛砸在我的心上,令我四肢冰冷,通体无力。额娘的病使我时刻处于焦灼状态,这几日每当有太监走近我都会本能地后退,我实在太害怕他们会带来不好的消息。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对亲人消逝的惊恐。所有能想到的法子都试过了,我甚至病急乱投医地尝试了民间偏方,将蚂蝗、蝎子、猪笼草、蜈蚣等数十种动植磨成粉后让额娘服下,可结果却一无所用,病人还是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弱,任谁都能看出大限将至。
我心痛,我无奈,我惶恐,我该怎么办?
张之碧跪在我面前,将头狠狠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那不是头而是其他什么东西,直到撞出血来:“我求求你,让我送她最后一程吧,求求你……”
泪水潸然而落。
他说“最后一程”,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额娘命在旦夕,作为她唯一的女儿,我该怎么做?
“你起来!”我突然拿定主意,狠狠将张之碧拽起,他的身体象软体虫一般无力,被我一拉,斜到桌角,额头上立马创出鲜红的血花,“你给我把自己收拾干净,额娘不会象看见这副鬼样子,去,马上去弄干净!”
张之碧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我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感激,几乎是哆嗦着说:“臣,臣谢公主恩典!”他急切地抹干泪水,跌跌撞撞地冲到水盆边梳洗,“汀铃哐啷!”,用力不稳,瓷盆落地,摔地粉碎。
楞几秒,我转身,出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求太后,我要出宫!
第三十九章 旧人逝
我如愿出了宫,却不是因为得了太后的旨,而是因为承了胤佑的情。
胤佑说:尊卑有别,以和硕公主之尊探视汉籍“贱妇”会败坏皇家声名,太后绝没理由答应。况且公主出宫类似贵妃省亲,从仪仗到轿饰均有讲究,前期准备烦琐复杂,若等礼部把一切办妥恐怕额娘早已咽气。我原是一时意气昏了头才没想到这一层,幸好在长春宫门口碰到了胤佑,倘若真把事情禀报了太后,少不了又是一顿好骂。更庆幸的是,胤佑给我出了个主意,他因为腿脚不便每日都乘马车进出宫门,从来没有侍卫仔细搜过他的车,我完全可以藏在他的车里混出去。我感激涕零,当即与张之碧约定了在宫外汇合,换了身宫女装束钻进车里。
一开始很顺利,没人敢拦七贝勒的马车,我们无惊无险地一路从长春宫奔到外庭。我觉得失望,一件本来以为象登天一样难的事居然就这么四两拨千金地解决了,实在是有种感情被愚弄了的感觉。可是就在马车行到午门时,半路突然杀出了个程咬金——直郡王胤禔拦住了马车。
“七弟请留步,哥哥有事相求!”胤禔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我不由屏住呼吸,僵坐着一动都不敢动。
胤佑用手护住轿帘,皱眉道:“大哥,我素来不管朝政,你的事我帮不上忙。”
“七弟,以你之才游离于庙堂之外是在可惜,哥哥也是希望你能有机会一展抱负。”胤禔不死心地好言相劝:“再说了,那一位曾经如此对你,我就不相信你一点怨恨也无!”
胤佑摇头自嘲:“我命该如此,只怨天,不怨人。”
“哼!什么是命?我就不信这个命!”胤禔不满地骂了一声,接着是一下马鞭打在地上的空响,“七弟,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胤佑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淡:“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府了。”话音未落,马夫就启动了马车,伶俐地将其驾出了午门,隔老远还能听到胤禔的骂娘声:“这是你的机会,我给了你机会……!”
“呼!”等马车驶远,我才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心跳得很快,前颊后背全都湿透了,粘粘的皮肤贴着衣服极不舒服。回想起来,方才胤禔的话句句值得斟酌,如果不出意外,他口中的“那一位”应该是指胤礽,可是胤佑又能帮他什么忙呢?帮他扳倒胤礽吗?
目光不由自主地往胤佑脸上瞟过去,轿子里光线不好,可还是能将他平静无波的表情看个分明。我略微有些不舒服,心底里希望他能解释一下,可是转念一想这事必定见不得光,若是我遇到了也会避而不谈吧?如此释然了,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聊起北京小吃的话题,胤佑很配合地同我唱双簧,我们一唱一和直到目的地,意料之中地看到张之碧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一别数载,门还是那扇门,匾还是那块匾,可是门卫全换了生人,心下不免有些感伤——物是人非,大约就是如此。
“你还敢来?我们大人吩咐了见你一次打一次!”一个高大的侍卫显然认识张之碧,挥舞着拳头粗的棒子吓唬我们。
张之碧很不屑地狐假虎威:“我为什么不敢来?有本事你只管打,保证会有人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另一个矮个侍卫哈哈大笑:“你没睡醒呢吧?打了你我们大人只会奖赏,而且还会大大地奖赏!”
张之碧笑得比他还要猖獗:“你们大人算什么东西?无知小儿,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女子是谁?”
那侍卫也不恼,倒的确上上下下将我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评价说:“这妞儿长得好生标致,可惜我们大人不近女色,你这算盘算是打错了。”
敢情他是把我当作张之碧送给阿克敦的礼物了,我的怒气瞬间冲顶,倒不是因为他言语不敬,而是因为他身为侍卫却连我身上的宫女装束都不认得,居然还误以为我是“贡品”。更何况我一直走在张之碧的前面,试问在这个朝代有哪个奴才敢跟主子抢路的?如此没有眼色的人都能当上侍卫,可想而知将军府内部的管理有多混乱。
我相当不悦地说:“你去禀报你们大人,就说司棋有急事求见。”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冒充司棋。
侍卫对“司棋”这个名字毫无概念,将信将疑地又将我打量了一番,大概觉得我不像在说谎,犹豫着抛下一句“你等着”就进了门去。半刻之后复又出来,对我说:“大人请姑娘进去,可是他……”他指指张之碧,“大人说将军府不欢迎!”一边说一边还捏捏拳头,赶人的意思非常明显。
我知道阿克敦心结难解,也不强求,交代了张之碧在外面候一会儿,就顾自跟着家丁往里走。刚拐过东边的月牙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匆忙地往额娘房里去,我连忙喊:“李妈!”
那身影脚下一绊,猛地回头,且惊且喜地失声叫道:“小姐……”
我赶忙截住她的话头,压低声音说:“这里不方便,我们进屋细说!”李妈点头,打发了带我进屋的家丁,拉着我闪进一间空房,头一件事就是给我磕头:“民妇给公主请——”未等她的话说完,我便扶起她说:“我是私自出宫的,不可声张!”
李妈是个明白人,知道轻重,于是也学我低声问道:“公主可是来看夫人的?”
“嗯。”我应道,“额娘的情况怎样?”
李妈面露凄惨之色,险些落下泪来,从袖中取出帕子一边拭眼角一边说:“夫人一直睡着,连太医都没有办法,恐怕,恐怕是活不成了……”
我悲从中来,虽然早有准备,但终究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只能叹气道:“人命天定,我们尽了人事,剩下的就只能听天命了。额娘和张之碧过去有些纠葛,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听闻额娘在病中一直在喊‘尚杰’,现在他正在府外,你把他领进来,让他送额娘最后一程,也算是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最后能为她做的一点事了吧。”
李妈吃惊不小:“小姐……小姐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你就别管了,快去带张之碧进来吧,我去看看阿克敦,他那边我会跟他说的。”
李妈尤有疑惑,可是终究是没有再问,顺从地接张之碧而去。我再次长叹,整整衣冠,再暗想了会儿说服阿克敦的说辞,这才埋着头慢慢往他的房间走去。
伤经动骨一百天,阿克敦前两日才挨了板子,现在还下不了床,只能趴在病榻上靠骂人缓解对生母病情恶化的担忧。当我告诉他张某人正在额娘房里的时候,他差点没直接把手里的水果刀飞过来。
“你疯了是不是?居然让那个疯子去见额娘?”
“那天十阿哥说的话都是真的,不管你心里如何不乐意,张之碧都是额娘心里的人,若没有当年的那段无可奈何,他们会是一对神仙眷侣。”
我尽量缓和地把当年的往事复述了一遍,阿克敦听地仔细,而且反常地一言不发,从没看到过他这般面无表情神情专注的样子。我有些于心不忍,无论外人如何看不起额娘,在阿克敦心里她一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古代看中女子德行,不知道年幼如阿克敦能否抛开世俗成见,接受母亲爱父亲之外的男人的事实。
“姐,你说,额娘她是个坏女人吗?”
“不,额娘是好人,只是老天不肯成全她的爱情。”
“可她负了阿玛,还……还不守妇道。”
“不要对额娘太苛刻了。她当初嫁给阿玛是为了报恩,都这么多年了,她也曾尝试过去爱阿玛,可惜情到深处,没有人能管住自己的心。”
“我讨厌张之碧,他一点也比不上阿玛,为什么额娘喜欢的是他?”
“爱情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无关家世、才华、相貌,甚至人品,任何人都有权利获得爱情。我们爱一个人,不是因为他的外在条件,而是因为我们的心选择了他。这种选择道不清原因,可是偏偏只一眼,它就能让你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他来,为他的欢乐雀跃,为他的悲伤流泪。”
“我不懂,我只想要是没有张之碧该多好。”
“我们姐弟俩很象呢,我也不喜欢张之碧,但在额娘心里他是最好的,我们应该让额娘幸福。”
“可是我的心里很难受!”
“会好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那一天,阿克敦头一回暴露了男子汉敏感无助的一面,像只受了伤的小猫般用迷茫无助的眼神看着我,令我的心抽风一样地痛。他回忆起生病时额娘不辞辛苦的照顾,回忆起闯祸时额娘雷声大雨点小的责罚,回忆起晚归时额娘刻意在房里亮着的一盏明灯。这个女人生了他,养了他,好容易他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