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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球内心怅惘,这就要走了,匆匆忙忙一只皮庆,拎起跑天下。
在古时,叫跑码头,一处到兄一处,到处是家。
现代的行政人员,还以为挺时髦呢。
她走到会议室,就是在这里,受了委屈,差些没流下泪来,被周总教训:「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她嗤一声笑出来,什麽时候女红妆变成大丈夫。
「呵,」周令群答,「自男女同工同酬那日开始。」
你总不能同男生支同样薪酬又要求保留女性特权。
回忆一幕幕似箭一般飞射过她的眼前,事情一过去才往往看得一清二楚。
下班,她回家去,吩咐女佣如此这般。
女佣有点踌躇,「工钱能怎样算?」
结球温和地答:「照旧。」
她笑逐颜开,「谢谢林小姐。」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忽然大响。
女佣去看了一下,「林小姐,是生面人。」
结球发现是姚伟求。
「咦,你怎麽来了,请进。」
他灰头灰脑,一声不响坐下。
今日总算得偿所愿,可以登堂入室,坐著喝咖啡了,可是心情坏到极点。
「什么事,病人失救?」
他已不想转弯抹角,「请留下来。」
「嘎?」
「结球,你一进医院急症室我已知命运,尽管你头晕眼花,面红身热,仍然那样幽默可爱,我对你倾心,即使只做舞伴,也是一个开始,留下来,我们结婚吧。」
结球摸不著头脑。
「姚医生,我俩并不熟稔,你镇静一点,先喝一杯咖啡。」
他的声音有点呜咽,「不要走。」
「那有关我的工作前程,一定要去,也许一两年就可以回来,时间过得很快。」
「让我照顾你,别再为工作担心。」
结球笑了,「我真的不是你对象,我要是像你那样想,根本不用工作,反正都是住这间祖屋,开这辆房车,我上班是因为我喜欢做事,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姚叹口气,「我怎样才能打动你,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
「我第一时间把动向告诉你,你是我尊重的朋友。」
他握住她的手。
「我会回来度假,届时有空,请我跳舞。」
「你大残忍。」
结球笑笑改变话题,「你可喜欢我家?」
他这才抬起头来浏览,「简约主义,空无一物。」
以前,有一个人也是这么说过。
「今日可打算与我跳舞?」
他木然答:「没有心情。」
结球点头,「开始惩罚我。」
「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哪里我都去。」
姚像是忽然想开了,「跟我走。」
他把她带到一座大厦,原来是间社区中心,推开其中一间课室门,只见许多老人家,双双对对,正在学跳土风舞。
结球大乐。
这时,她也十分不舍得这位西医,他在她最孤苦凄凉的时候带她出来寻欢作乐,暂时得到喘息机会,他是她的恩人。
导师看见他们两人进来,误会是助手,连忙说:「你们迟到,还不快快一人带一组开始练习。」
音乐奏起,是首美国流行乡村民歌,叫《七零八落的心》,结球不管三七廿一,与姚伟求跳起来。
老人家在他们身後纷纷摹仿。
不消十分钟,他俩已经跳熟:转身、踢腿、拍掌,只觉好玩。
姚医生施出浑身解数,也许是最後一次了,希望若干年後,这个秀丽的,穿透明白纱边内衣的女子仍然会记得这一舞之情。
年轻的医生也是被社会宠坏的一个,今日忽遭遗弃,特别凄酸,他化悲愤为力量。
第五章
一小时後,舞会结束。
导师夸奖他们:「做得很好,下次可别迟到。」
两人唯唯诺诺,一溜烟逃走。
回到车厢里,笑得弯腰。
边笑结球像是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说;真没良心,那麽快就这样开心。
结球黯然。
姚忽然轻轻说:「祝你前途似锦。」
「谢谢你。」
结球出了一身汗,衬衫贴在背脊上。
到了家,姚要回医院,没送她进门。
她朝他摆摆手,车子驶走。
结球略觉遗憾,但是他没有叫她渴望靠近他嗅闻他气息的吸引力,她对他没有欲望。
结球还有事要做。
她拨电话给方玉意。
「可以见个面吗,明天下班我到府上来。」
「欢迎你!林小姐。」
结球想收拾行李,可是一想,还是到了那边买新衣好,小袁说得对,入乡随俗,是最聪明做法。
她收到思讯的电邮,这小女孩愈来愈懂事,她这样写:「只要你与袁大哥在一起,我就很高兴,觉得安全,有一日也许你会明白,为什麽我不愿与母亲联络,并且原谅我。纽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袁大哥说暑假会接我去住……」
袁跃飞所有计划里都少不了小思讯。
你看,上天总有办法填补每一个人的缺憾,一个人总不会一无所有。
运动过後筋骨舒畅,结球倒在床上,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只觉孤单。
结球起来,用手提电脑继续读给罗拉莱的信。
她知道这一读会到天亮,但是她已许久没睡好,她不在乎。
他这样写:「她有雪白的一双小手,指甲修剪得很短,但一看就知道从来没有做过粗重工夫,自小,除出洗面刷牙,大概也不沾水,那是怎麽样的一个世界?只得翻书吧,所以功课那麽好。
「叫我额外留意自己的一双手,非洗刷乾挣不可,小时候没鞋穿,,经济不至於真的那样差,可是大人根深蒂固觉得不值得在小孩身上花钱,一下不合穿又要买新的,多烦,只给一双胶拖鞋,上学,穿旧橡胶鞋,放了学帮工,指甲缝捆黑边,手脚都满是茧。
「我努力学习新玩意儿,以便讨好她,真没想到她会喜欢玩过山车,平日不大爱说话的嘴巴忽然张大大尖叫,可爱到极点。」
结球作不得声,整夜踱步。
哪里有他说得那麽好,结球都不敢肯定形容的是不是她。
他爱她。
在他眼中,林结球十全十美。
她一夜不寐,待天亮去上班。
周令群见到她讶异,「你与阿袁两人昨夜齐齐去做贼?老大黑眼圈。」
袁说,「我昨夜查看纽约公寓房子行程。」
周令群说:「贵不可言,每人只派到一房一厅。」
结球答:「也已经够好。」
「你看结球一向不计较。」
周令群看著袁跃飞。
小袁忽然炸起来,「她有什麽所谓,住得不舒服大不了自己掏腰包买一幢大厦。」
结球瞪他一眼,「有人受不了压力发了疯。」
令群说下去:「你们两人都是邻居,住甲乙座,我住高一层,多一个工人房,你们可借用佣人。」
结球感慨说:「忽然回复到学生时代。」
连令群都忍不住调侃,「只有你做学生这样豪华。」
结球问:「在你们眼中,我是怎么一个人?」
小袁立刻说:「你不会想知道。」
令群答:「这不是说实话的时候。」
结球不出声。
临走,要处理的事特别多,去完方家恐怕还要回公司来继续。
她买了一大篮水果去探访方女士。
门打开,方玉意一路道谢。
结球一看,小公寓比从前整齐得多,觉得安慰。
「林小姐,你介绍的全是贵客。」
「哪里,是你自己努力。」
两个小小孩出来张望,方玉意自果篮取出两只梨子,每人一只,叫他们回房去。
结球说会有远行。
方玉意唯唯诺诺。
她穿着老虎纹上衣长裤,衫脚还钉一排翠绿色小珠子流苏,她明显地心思不集中,整个人有点荡漾的感觉。
结球以为她不放心思讯。
她翘着脚,高跟拖鞋忽然掉落地。
无端端她脸红。
结球向她保证会如常照顾思讯。
这时,门铃短促地响一下。
方玉意讪讪问:「咦,谁?」
去拉开门,有一只手递了一只盒子进来,方玉意悄悄接过,轻轻问:「你又来干什么,我有客人。」
那只手臂,强壮有力,皮肤晒成金棕色,近肘处,有纹身图案,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鹰。结球立刻明白了。
她低下头。
啊,小思讯,阿姨终於懂了.原来你一早了解生母是怎麽样的一个人。
结球不禁恻然。
这也是王与她离婚的原因吧。
只见方玉意趋向前来,笑说:「林小姐吃了点心才走。」
她进厨房去把盒子里的食物转盛到碟子上。
原来是新鲜刚出炉的上海生煎馒头,香气扑鼻。
大都会内还买得到这种小食吗,结球以为早就失传。
方玉意忍不住,伸手取了一只,放进嘴里,一口嚼下去,肉汁在她唇边淌出来,她急急用手指抹去。
呵,食与色,是人的两大欲。
「你也吃一点,林小姐。」
结球轻声问:「那人,是你现在的朋友?」
方玉意静下来,半晌,有点汗颜那样说:「林小姐,我怕你看不起我。」
「不不,」结球是由衷的,「你忠於自己,这是很难得的,我佩服你。」
她不安,「林小姐取笑我。」
「我怎麽会呢。」
「林小姐你是冰清玉洁的一个人。」
结球立刻否认,「不不,我不是,唉。」忽然笑起来。
她挑两只生煎馒头放到小碟子上,一只葱一只芝麻,咬下去,不由得齿颊生香,真的要比青瓜三文治好吃百倍,会上瘾的美味。
方玉意又给她斟一杯茉莉香片茶。
吃完点心,结球告辞。
两个小小孩这时才悄悄出来拿包子吃。
结球叮嘱她:「你自己小心。」
她点点头。
结球走到楼下,在管理处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看报纸。
那张头条新闻图文七彩斑斓,衬著他手臂上的纹身飞鹰,十分贴切。
忽然他把报纸放下,结球看到他的脸,原来非常年轻,只得廿多岁,浓眉大眼,十分英俊,骤眼看,像某个男歌星,他练得一身肌肉,只穿一件背心,好不炫耀。
他在楼下等客人离去,看样子,已是入幕之宾。
结球低下头,与他擦身而过,鼻端,闻到男人身上汗臊味。
思讯知道母亲习惯从一个男人身边走到另一个,从不间断,当中只需喘息一会,这场马拉松赛大抵要跑到五十岁,做女儿的不得不怨愤地知难而退。
可是,结球又佩服方玉意的胆识。
大学里,一位教授同结球说过:「人生居然还有几件乐事,一是读书,二就是男欢女爱了,喝酒是其三,还有什麽?让我想……」想了一整个学期也没有第四件,名同利都不在其中。
林结球没有那样的勇气。
回到家中,只喝冰水,连咖啡都懒做。
正看电视新闻,忽然觉得胸口生闷,想呕吐。
她匆匆走进卫生间,对著洗脸盆喷出一口浓稠的液体。
她抱怨自己:用惯英式下午茶的人吃什么上海点心,肠胄根本不适应。
她抬起头擦脸,看见嘴角有红色迹子。
这是什麽?
接著,她吐了第二口第三口。
洗脸盆都染红了。
血,是血。
这一惊非同小可,结球金星乱冒,用毛巾掩嘴,朝电话奔去。
她仍然不住呕吐。
她在电话上按下一个速拨钮,找姚医生,又再按下录音机,结球最後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我是林结球,我注明月路三号,我有意外,请即来我家。」
这是单身的她一早录妥的求救讯号,今日可派到用场了。
她内心明澄,躺在地上,眼前黑点渐多渐密,像一只坏了的电视荧屏,终於全部漆黑.她失去知觉。
姚伟求赶到时进不了门,他大声呼叫,惊动管理员,用铁笔橇入门。
他看见结球躺在地上,全身血迹。
姚君一颗心似在胸膛中跃出,他以为结球遭到劫杀。
连忙俯下身子一看,知道是吐血,反而放心,他即时叫救护车,同时替结球急救。
结球找对了人,姚伟求不止会跳舞。
到了急症室,看护迎上来给结球输氧气,又替她松开衣领,姚医生说:「让我来。」
他替她脱下衬衫,又一次看到白色纱边内衣。
他已没有遐思,只担心结球安危。
扫描片出来了,主诊医生说:「胃出血,病人服用过量阿斯匹灵。」
「多少?」
「超量一倍以上。」
他们把结球送往普通病房。
半途结球醒来,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又见姚君满头大汗,不禁感动。
姚伟求猛一抬头,才发觉结球已经睁著双眼。
他用温水毛巾轻轻替她抹去脸上血迹。
实在忍不住,深深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