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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宫女瑟瑟发抖，呜呜咽咽，我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另有其人，如今还想逃得过么？还不快抬起头来！”
素兰已等不得，直接爬上炕去，将她的头发强拉起来，露出面容来，这一看非同小可，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她！
连一旁的素月亦大吃一惊，颤声说道：“苏秀？怎么是你？”
只见苏秀哭得梨花带雨，一副又惊又吓的模样，我看着于心不忍，却又不得不问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清芳噙着眼泪说道：“启禀小主，苏秀姐姐一向对奴婢很好，如今奴婢犯了错，苏秀姐姐听小主说不给奴婢东西吃，担心奴婢身子受不住，便偷偷的出来给奴婢送些吃的。求小主别责怪苏秀姐姐！”
我看了看炕桌，果然摆着几包点心，不由有些失望，心里却也暗暗欢喜苏秀不是我要捉的人，又感慨苏秀情深意重，冒死来看顾清芳，不禁百感交集，温言向苏秀说道：“你若早和我说明白了，岂不是好些？何必偷偷摸摸的跑过来，让人误会。”
苏秀跪在炕上连连磕头，说道：“小主要责罚清芳，奴婢哪里敢违拗？只是实在担心清芳年纪幼小，又受了惊吓，这才半夜偷偷出来瞧瞧她。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罪该万死！”
我瞧着她这模样，心中不禁一酸，难道我竟如此专横，连苏秀都不敢进言了么？
素月见我身子摇摇欲晃，忙伸手扶住我，说道：“小主，事情既已清楚了，该怎么发落？”
我只觉得有些灰心，摆摆手道：“苏秀也是一片好心，不必责罚了。我也累了，咱们回去吧。”
素月扶着我，素兰在前面掌着烛火，慢慢向外走去，只听见苏秀略带着哭腔的声音：“奴婢多谢小主！”
默默无言的回了房，我不禁有些失落，巴巴的守了一夜，却扑了个空，这闹鬼的事情，越发的连些眉目也没有了。
折腾了这一场，那女子的呜咽之声却也消失了，我折腾了整夜，竟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明，我忙起来一叠声的唤人：“如今是什么时辰了？怎么也不唤我起来？请安可迟了么？”
只见素月进来，含笑道：“今儿早上吟箫姑娘来过了，说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如今各宫娘娘都忙着预备节下的事，这几日就不必去各宫请安了。奴婢看小主睡得正香，就没叫小主起来。”
我这才放下心来，这时苏秀端着盆进来，我见她脸色苍白，双眼微红，不禁心下略有歉意，又想起清芳来，便说道：“那清芳还没招么？”
第九十一章 望帝春心托杜鹃（一）
素月说道：“翻来覆去说的还是那些话，小主，依奴婢愚见，那清芳只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我心中岂不知是如此，只是就这样算了，未免有些不甘心，想了想，也只得说：“先把清芳放出来吧，老是这么关着也不是个法子，咱们慢慢再计较。”
说着话，只见灵芸走了进来，见我正在洗脸，便笑道：“姐姐如今起的越发迟了，难道是进了秋，姐姐亦绵绵思睡了？”
我听了脸上微微一红，起身拿过帕子拭去水珠，笑道：“你倒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灵芸叹道：“成日与那些人在一起，嘴上难免学着刻薄了些。”
我说道：“我是想成日与那些人在一起，还不可得呢！”
话刚出口，我亦觉得有些尖酸了些，忙转过话题说道：“你怎么想着来看我了？”
灵芸说道：“我刚从秋英馆里出来，去瞧了瞧惜文。”
我问道：“惜文可好些了？”
灵芸叹气道：“不过还是那个样子罢了，看她每日关在屋子里，只是写字，怕是闷也闷出了病来。”
我想起那日在秋英馆外看到铜盆里纸张上那几个字，不免心念微动，触动心事，却不好在灵芸前说出来，只得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素月端了茶盘上来，躬身说道：“请薛小主用茶。”
灵芸见是素月，便接过了茶盏随口问道：“怎么倒是你来上茶了？”
素月见问，便拿眼睛看了看我，意思是问我该如何作答，我便笑着说道：“那天关美人中毒的事你还记得罢？可不就是素兰上的茶，没得倒生受了场横祸来。自那以后，素兰便倍加小心了。”
又转脸嗔怪素月道：“灵芸又不是外人，素兰又何必这样多虑？”
素月正待要说什么，灵芸已将话头接了过去：“说起这关美人，妹妹还有件事情要告诉姐姐呢。”
素月便识趣的退出房去，房中只有我和灵芸二人，我问道：“什么事？”
灵芸放下茶盏，低声说道：“姐姐可还记得中元节，关美人穿了一条桃红色裤子的事？”
我将茶杯盖替她盖好，点点头说道：“记得，怎么？”
灵芸说道：“关美人与妹妹向来不和，姐姐是知道的。那日若不是两位姐姐劝着，妹妹直想告到贤妃那去，当场抓她一个现形，才解气呢！只是许姐姐说别是她们设的局，我才不敢轻举妄动，一直隐忍到今日。”
我说道：“妹妹向来聪明，凡事多思虑些，是极好的。”
灵芸又说道：“这后宫中，想得宠就得争，失宠就得忍。皇上虽然对我是很好，只是碍着荣嫔和关美人，迟迟不肯让我晋位，令我每次都受着她们冷嘲热讽，又不敢辩驳，真真儿是难受死了。”
我不禁替她委屈，劝道：“妹妹宽宏大量，何必与她们治气？”
灵芸咬住了嘴唇，似是回忆着什么，顿了片刻，方说道：“那日我见关美人在祭祖的场合还敢穿这么艳丽，不免多留了个心思。这几日我一直命兰馨笼络关美人处所的几个宫女，到底被我打听出了一件事。”
我听得不免疑心顿起，问道：“什么事？”
第九十二章 望帝春心托杜鹃（二）
灵芸迟疑了片刻，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姐姐，你道她那日为什么要穿红的衣裤？原来那天竟是她的生辰！”
我大吃一惊：“什么？关美人的生辰是在七月十五？”
灵芸点点头说：“不错，兰馨打听了好几个人，说的都是一样呢。而且祭祖那日关美人早上还特特的叫她们宫女做了碗长寿面吃，可见是不错的。”
我犹有不信：“若是她生日是中元节，那进宫选秀的时候岂有不知道的，这后宫中，怎么能容这个日子出生的人进来呢？别说是选秀，就连选个宫女，只怕也要被钦天监查看过才能送进来呢！”
灵芸蹙眉道：“可不是么！我也曾想到这一层，去内务府查看过，那内务府登记的关美人的生辰却是七月十二。”
我说道：“若不是内务府记录有误，便定是关美人在入宫前篡改了户部名簿，但是私下里，仍是按正日子来过的。”
灵芸又说道：“妹妹还有一事想不明白。若是关美人蓄意改了生辰日子，怎么又敢在宫中祭祖之日穿红衣，吃长寿面呢？难道她不怕人知道么？”
我想了想，说道：“如今她正得宠，可能凡事不够检点，得意忘形，也是有的。另外这种大事，除非是她宫中的亲近之人，外人又怎么得知？若不是当日你恰巧压住了她衣角，咱们也不会起这样的疑心。况且……”
我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情牵连甚大，连户部、内务府等亦有失职之罪，又是谁敢说得的？”
灵芸满面愁容，说道：“姐姐说的是。”
我扶住她的手臂说道：“妹妹，这件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再让他人知道了，否则，连你我都有知情不报的罪名。”
灵芸悚然道：“姐姐说的是。”
我叹了口气：“姐姐岂不知你一个人难过得紧？只是咱们姐妹四个，偏偏我们都是不争气的，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几次，又怎么能帮得上你？只求你万事小心，记住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
灵芸凝重的点点头：“妹妹记下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灵芸便告辞出去，我想到她说起惜文的病，忍不住便想去瞧瞧。
去了秋英馆，只见惜文又消瘦了些，单薄的身子立在御制紫檀桌前认真的写字，更显得形销骨立，我看着不免心疼，上前不由分说拿了她手中的笔，说道：“妹妹病成这样，还只顾着写，多早晚写不成呢？偏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惜文见是我，想说什么，却一下子呛住了，直咳了半天，脸上渐渐生出淡淡的红晕。一旁的宫女忙拿过漱盂来，我轻抚着她后背，半晌她方住了咳。
她勉力笑了笑，说道：“我这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了。”
我说道：“胡说！你才多大的年纪，只要好好养着，什么病好不了呢？”
惜文不答，只是默默的收拾着桌子上的散落纸张，微风渐起，将纸吹得飘离了桌面，我亦帮她拾捡，只见上面蝇头小楷，娟秀无比，抄录的都是一首词。
第九十三章 望帝春心托杜鹃（三）
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但唤取、玉纤横笛，一声吹裂。谁做冰壶浮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问嫦娥、孤冷有愁无，应华发。
玉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我不由叹道：“妹妹心中自苦，也不愿与人说，只是小女儿家，何必做此哀歌？可见心病难愈，任是吃多少药也不肯好。”
惜文闻我如此说，手一松，刚归整好的纸张又散落的遍地都是，只听她颤声道：“姐姐……都知道了？”
我闻言一愣，心下却隐约想到一件事，几下相对校，竟严丝合缝，不免长叹道：“原来如此。”
惜文脸色凄楚，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睛定定望着窗外，喃喃道：“我只道我心里的苦，是没人知道的。”
我试探着问：“你和他，原本就识得了吧？”
惜文点点头，泪水终于凝结成珠，轻轻的落下来，跌在砖上，眼中顿时氤霭濛濛：“我原本以为入了宫，便再见不到他了，没成想，他竟也在这里。我从前天天许愿，只盼能见他一面，如今天遂此愿，却竟是身不由己了。”
我劝道：“世事两难，我们做女子的，本就命中注定，身不由己的。”
惜文悲泣道：“难怪人都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我听了此话，自感身世，眼中亦觉湿润，强笑劝道：“妹妹何必如此说，咱们进了宫，做了皇上的女人，是天下女子皆羡慕不已的福气。”
惜文说道：“什么福气，倒如进了牢笼一般，半点自由都没有，倘若不是总盼着能见他一面，我……我还不如了断了好！”
我大惊，忙说道：“妹妹这话再也休提！当心人听去，罪过可大了！”
惜文不再说话，只是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显是哭得伤心欲绝。
我放缓了语气，柔声说道：“姐姐岂不知你心中哀恸？只是咱们既进了宫，从前的事再好，也不得不抛掉了。若是只想着自己的心，岂不辜负了爹娘的心？妹妹一进宫就受了曲折，难道还不曾让妹妹心回意转么？这后宫中，哭的人难道少了？还是妹妹便只甘心屈居人下，做一辈子默默无名的白头宫娥么！？”
我一番话柔中带刚的说出来，惜文的抽泣渐渐止住了，抬起秋波盈盈的眼睛看着我，似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我说道：“妹妹的姿色亦不输于人的，更是满腹才情，谁不知皇上最喜才貌双全的女子，妹妹若是肯好好将息身子，以后不愁不得宠，又何必做此哀声，将大好年华都蹉跎了？”
惜文惨然一笑：“姐姐，惜文命薄如春水，身轻如秋叶，哪里有那样大的福分？惜文只求安分度日罢了。”
我叹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如此，你先好生歇息吧，只是不必自怨自艾，徒劳无益。”
惜文复又垂首，低声道：“多谢姐姐劝慰，惜文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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