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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将我送人,那么,他们肯定有不想要我的原因,”向来一派天真的朱星婼难得有如此清冷的时候,“我不想,也没兴趣去发掘。”
“我们长得很像,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依姣睇着眼前的她,“我会是你的亲姊妹?”
“我不要!”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我宁可在这里备受恩宠也不想当华家神医传人。”
“为什么?”依姣蹙着眉,“因为我有个冷漠得难以亲近的爹!”
“是呀!”朱星婼点点头,“如果你真是我姊姊,那华延寿就是我亲爹了,而那就……就……就……”她叹息着就了半天,“就太可惜了。”
“可惜?”她不解。
“是呀!”朱星婼眼底是少女梦幻似的芒,“你那爹爹虽冰傲傲地,可生得真是一等一的好看,这世上除了我大哥朱佑壬,他是我惟一看得上眼的男人,身边又没老婆,如果他不嫌弃,”她疑疑笑着,“我不会介意当你后娘的。”
“朱星婼!你有病!”依姣捧了一掌土扔向还傻愣地笑着的她脸庞,残了她的梦,“我爹大了你快三十岁,当爷爷都可以的!”
一个泼来一个洒去,一院子被埋着的尸骸都快露出腐骨了,最终还是祈磊来才止了这场沙战。
祈磊是来传话的,老王妃湛碧落要上碧云庵,小郡主自然得跟,还有,她让他来说一声,她想带依姣和未来儿媳妇琉阳一道儿也去上个香。
“碧云庵?”
依姣不解地嘟哝着,“一个是女儿,一个是未来儿媳妇,却不知,找我这外人去做啥?”
第6章
可依姣还是乖乖听命跟着去了,一来,老王妃毕竟是朱佑壬的娘。她没理由给她难看,另方面,自从知道朱星婼只是王妃养女后,她实在很想找机会问问有关朱星婼身世的事。
碧云庵坐落于燕京城外西北香山东麓,是香山风景区中最雄伟壮观的古刹之一,四个女人家共乘一辆大马车过了十八盘道、蟾蜍峰、朝阳洞等名胜后,一座巍峨庄严大庵静然矗立于依姣等人面前。
朱星婼是庵中常客,马车刚停,她便跳下车四处寻乐子,庵门口常有些当地小贩聚集贩卖着当地土产或饰品,她挤在头光东瞧西看就够消磨半天了。
湛碧落惯例先和庵中住持问安并添了香油,还领着乖巧安静的琉阳上了香,将自个儿未来儿媳同神明做了引荐并为儿子祈福后,末了,才回身招呼依姣。
“华姑娘,”湛碧落睇着她,眸子深邃,“劳你去帮我叫星婼过来,就说要去拜候怯情师太。”
“怯情师太?”
依姣点头不作声离去,出声问的是琉阳。
“小时候星婼身体不好,三天两头都病恹恹的,”湛碧落解释着,“人家教我要到庙里找个师父拜做谊母,代这孩子日夜伺候菩萨求平安,怯情师太,”她顿了顿道:“是星婼的谊母。”
这边依姣找着朱星婼,听说要去见怯情,小丫头没啥兴趣。
“不见行不行?”她眼神东瞄西移,像在找洞逃窜的耗子。
“不行!”依姣冷然回道:“是你娘让我过来的。”
“每回来都见!烦呢!不上回才刚见过吗?”朱星婼嘟着嘴,掐疼了依姣扯着她的手掌,“见了尼姑,逢赌必输。”
“你赌吗?”
“不赌!”
“那忌讳个啥?”依姣哼了声,手依旧不放,不理会她的反抗。
“哎呀呀!你不懂的啦,见怯情等于见墙壁,你就算在她眼前放了个响屁她也不会笑的啦,”她摇头晃脑地像个老学究,“无喜怒无哀乐、无笑无嗔无爱无恨,泥人儿似地,这种人真不知道活着干啥?”
“人家这叫修为高深,入了定,”依姣睨着她,“哪像你,整天毛猴性。”
“少来,”朱星婼哼着声,“这庵里就她一个尼姑?住持蔚心师太都当了四十多年老尼姑了,还不整天笑逐颜开,拉着人手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地?”
“每人都有不同佛缘,”她心底傲有侧然,“怯情,怯情,也许,她对人世当真已然怯了情却也了情。”
“当真却了情也好,”朱星婼嘟着嘴,“偏就我那多事的娘老爱来扰人清修。”
怯情师太在碧云庵中地位不高,却拥有一处独立厢房院落,琉阳原先不解,可在想到老王妃方才供奉给住持那笔令人乍舌的香油钱时总算了然于胸。
院子坐落在大殿后方极远处,隔远了梵音,也隔远了人群,兼之,是密不见天的翁郁林木,甫踱入院,除了人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声外,一切氛围安静得有些死寂。
几步路后,依姣等人眼前出现了个灰色影点,那是个正在扫地的中年尼姑,清瘦的身子裹在灰蒙蒙大袍里,看来弱不禁风,让人直以为她怀中揣着的那只大竹帚随时可能会压垮了她似地。
“怯情!”湛碧落亲热地喊,撇开三个女娃儿上前去握那女尼的手,“瞧你气色不错,上回我托人帮你送来的那盅人参喝了吗?好不好喝?如果喜欢我叫人再炖……”
“不用。”
淡淡两字,怯情不落痕迹地由湛碧落手中抽回了手,脸上真如朱星婼所言,是一潭死水,连眼神的波动都没有。
怯情无波动,依姣却半天透不过气。
淡淡两字,怯情的嗓音却让她如遭雷击,这声音若能再温柔点,再慈爱点,是不是就是那为她吟唱“月光光”的女子?
很多很多以为已然消失的记忆再度浮光掠影,一对孪生女出了娘胎,一个健壮一个病弱,她们的爹虽为神医,却似乎对女儿的存活不太在意。
“不该存在,何需强求?”
是她记混了,还是这八字当真听过?然后是一场大吵,然后是一个誓言永不见面的分离!
“怯情呀,”湛碧落丝毫不受对方冷淡影响,笑嘻嘻地赖在怯情身旁,“上回你做的那个豆皮酥糯可真是好吃呢,什么时候再试试?”
“没空。”
竹帚一扫,险险打上那贴着她打转的老王妃笑脸,幸得湛碧落机伶闪过,笑容依旧地再度黏上她。
“休息一下吧,今儿个我带了几个小丫头来见你,星婼又长高了点……”
朱星婼背着母亲做鬼脸,才多久没见就会长高?
可真是见鬼了,娘当她吃的是猪食吗?每次来每次报告,像同上头回报似地。
“这位牧姑娘,”湛碧落招招手叫过来琉阳,一脸得意,“是我未来儿媳,”她喜孜孜道:“我为了佑壬这孩子的亲事也不知道求了菩萨多少次,哪有个二十六岁王爷没妻没妾的?见了琉阳,我才恍然大悟,佑壬不是不娶,只是眼界太高!”
怯情将眼神扫向红着脸的琉阳,没作声亦无特别情绪,听过便了。
“至于那华姑娘……”湛碧落不经意地迟疑了下,手指指向朱星婼身旁的依姣,“我想……也许,你会想见见她的,她的爹来头不小,人称。”她咽下唾沫,“嗯,死人对头!”
从人眼前,鲜有情绪波动的怯情首度僵了身,她缓缓抬起头,冷冷的一双狭长丹凤眼觑向依姣。
“这回她父女应佑壬之邀到咱们王府作客,那华太夫丰采依旧,依姣也是个出色的女孩儿,她现在在咱们王府里还专帮些小动物治病疗伤,还有……”湛碧落絮絮叨叨在旁又了一堆话,可都没能再勾起怯情的情绪波动。
“我想休息了!”怯情淡然扫看众人,包括依姣,继之转身毫不恋地离去。
“你累了呀?”即使只是对着背影,湛碧落依旧没卸下笑容,“那我们就不吵你清修了,要多休息,多保重……”
远远传来冷冷合门声,看来湛碧落是连把话说完的机会都没了。
“走吧!小姑娘们,”湛碧落拍拍掌,一副志得意满的解脱轻快,“回家喽!”
銮车上,朱星婼怨着娘亲,“娘呀!你干么老爱这样来碰人冷钉子?人家不领情的,您看不出吗?”
“人家是修佛静心!小丫头不懂别多话!”湛碧落没理女儿,脸上缺乏了笑,合上眼有些倦了,少了方才在怯情面前的热呼劲。
车行半途,沉默着的依姣突然喊停了驾马的卢大叔,她在众人不解目光中跳下銮车。
“对不住,王妃,我突然想起缺了味药材,你们先回去吧!”
“要不要我陪你?”琉阳问出声,依姣虽向来就不爱说话,可她今天的脸色似乎特别出奇地苍白。
依姣摇摇头漠然地转身便走,不再理会身后几人。
日正当中,她再度行回了碧云庵前。
“我想见怯情师太。”她在挡她入内的知事尼姑面前吐了要求。
“怯情师太不见外客的,”知事尼姑用力摇头,“她只见彰荣王妃。”
依姣固执地守在殿外,“请师父行个方便,通传一声,是华姑娘有事求见。”
知事尼姑劝了半天拗不过她,只得进去问,半晌回来还是摇头。
“怯情师太说不见,谁也不见。”
“她不见我,我一定要见她的!”她双膝一落,跪在庵外。
不只几个知事尼姑,连静心师太都来劝过,她却毫无所动,尽是固执地跪着不起。
佛门清静地,有人硬要跪在门外,你也不能拿扫把赶,就这样,依姣从正午跪到了黄昏,碧云庵是座宝刹,香客众多,一个小姑娘跪在门口自然惹人侧目,可无论旁人如何絮语,如何投以怪异目光,她就是铁了心敛首跪着。
黄昏时,香客逐渐散去,庵里鸣了暮鼓,对出家人而言,黄昏已是一日之末,她们用了简单的膳后念着晚课,净了身准备就寝。
而依姣却还依旧跪在庵外。
静心师太踱来又劝了劝,才吩咐小尼姑由内合紧了大门,匡啷一声,将安静跪着的依姣隔到了门外。
夜里的香山,冷冷的、静静的,碧云庵里原先还有些许细细声响,几炷香后,随着夜色深沉,一切归于宁静。
很久很久之后,远远传来答答马蹄声,声音到了静跪着的依姣身后停下,一个人影翻身下马;来到了她身后。
“回府里没见你,听娘说起今天带你们来上香,我就猜到你会在这里……”朱佑壬在她身旁蹲下,用着带笑的嗓音道:“水饺妹,不是所有事情都非要挖出个分明才行的,知道少些并不是坏事。”
“我不能……”她睇着他,一脸固执,“我有权知道答案的。”
“知道又如何?”他笑笑,伸手帮她抚了被风吹乱的刘海,“你能改变什么?如果不能,又何苦硬要挖旧伤口求个结果?”
“我不管!”她伸手攀着他手臂,眸子里尽是衷恳,“帮我。”
“帮你?”朱佑壬怪笑,“你该记得我帮人是要索报酬的。”
“只要能求得答案,”依姣一脸认真,“我不计后果。”
“我帮你,”他叹气觑着她,“只希望你求得答案不要后悔。”
“帮我,你想要什么?”经过一夜困顿无助,她的眼神首次绽了亮。
“现下没想到,”他哼了哼,“先欠着吧!”
他放开她的手,扯动起悬在檐下用来撞钟的扯绳,霎时深夜钟声大作。
暮鼓晨钟,晨钟已动,就表示夜漏已残,可偏偏这会儿还只三更天,离天明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方才还死静着的碧云庵里迅速出传了窸窣声响,接着烛火陆续点亮,而钟声却依旧不留情地响着。
碧云庵的晨钟不只关系着庵内尼姑们的晨昏定省,方圆数十里乡民都是依恃着钟声作息,这深夜里的钟声即将打乱一切。
“住手!快住手!”
庵院大门一敞,奔出气急败坏的静心师太和知事怯疑师太,两老尼身后跟着群还弄不清楚始末的小尼姑,奔出门,见着手上还捉着扯绳的朱佑壬,静心师太没得说,只得暗自咽下火气。
“壬王爷!”几个尼姑跟着静心师太向那笑咪咪的年轻王爷施了礼,“夜安。”
“师太好!”朱佑壬笑得客气,动作虽暂歇,可没松绳的手说明了他继续击钟的兴致未减。
“王爷子夜造访,老尼失礼未曾远迎,是以王爷击钟以示?”
“已然子时?”他笑得无辜,“对不住,小王一心求教没留意天光,古人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矣,小王方才读经时遇着问题久思不得其解,是以急匆匆来到贵庵,想贵庵乃千年古刹,定能予小王一个满意答覆的。”
“王爷能有渴知之心乃有福之人,”静心师太睇着他,“请随老尼至后室,老尼自当竭力为王爷解忧。”
“那倒不需,”他摇摇手,“小问题怎敢打扰住持?在下想问的是怯情师太。”
静心师太叹口气,瞥了眼还跪在一旁的依姣,“王爷当知,怯情是不见客的。”
“聆经悟法,渡己渡人,修行之要,”朱佑壬语气带着调佩,“佛家子弟予人方便,怎地,也有例外?”
“王爷,”静心师太堵得险些接不下话,“还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