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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丁进口,这样的好消息会让近来所有的阴霾烟消云散吧。
经子归山一事,花府虽多遭非议,名声不似初来时好,但只要价钱出得足够高,总不乏竞武献艺、跃跃欲试者——在锦官城百姓的眼中看来就是如此。
谁不需要养家糊口,况且子归山是彻彻底底地销声匿迹了,无人喊冤,无人报仇,不知情的人只能猜测他们或是早没了亲人,或是早与家中断了往来,即便身死也不过被旁人唏嘘几日,无人真正悲恸伤感。言论便也日渐淡了。
一个月的时间,明烛园收拾妥当,新纳的百多名身怀武艺的护院各司其职,而从白虎卫中补充上来的人也日渐增多。商晟允了五百人,对偌大个锦都王宫□并不是个多充裕的数字,而倾之也并不打算一次吃饱,招满五百。但仗恃人多,集中布防,总能掣住商晟的眼线,管叫她们无法动弹、无计可施。
倾之这一月颇忙,难得回家。两千七百一十三人散去了多半,有些是因为陆家父子死后不愿在倾之手下继续做事,有些则是因为上了年纪,如今又轻徭薄赋,想回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各凭所愿,这都不难满足,但难在谁能保证这一千五六百人走后不出卖、不贰心、不背叛?事关存亡,不得约法在前:
一曰誓。誓言未必有用,却是第一层约束;
二曰书。白帛血书,约定生死,自倾之而下两千七百一十六人皆书姓名,盖掌印,休戚与共,生死同舟,无分去留,相互监督;
三曰隐。除入白虎卫的八百义士身份公开,七杀、破军、贪狼三卫每人分发竹篾一块,上书代号、职位、任务——只有本人及倾之与三卫首领知道。彼此相识,又彼此不识,行动时只认令信不认人;
四曰杀。违誓背信者,人人得而诛之。
言既在先,生死无怨。谁叫造反从来都是提着脑袋干的买卖?
因倾之忙碌,初尘接到明月姬,也即薄清扬、清扬夫人的车架明日入城的消息后只将字条折折塞在袖里,并未遣人通知尚在锦官城西北崇山中“练兵”的倾之。次日,乌驹红辇带着诸多随从嫁妆,又黑甲军扈从,充街塞巷。
有顽童或尾随其后,或翻墙头、爬树枝争抢着想看新妇,他们点着独个的喜炮,“啪”、“啪”的在安静的天空中突兀地炸响,愈发显得冷清。
“臭小子,看什么看!回家、回家!”老汉用拐杖敲打树干,在树下转圈,朝上骂道,“小兔崽子们,不回家等着你们爷娘来打,看打不断你们的狗腿!”
一群孩子麻溜地从树上蹿下来,哄笑着鸟兽一样散开。
被爷爷逮个正着的男孩不甘心道:“爷爷,我还没看见新娘子呢。”
老汉拧了孙儿的耳朵就往回走,口中念叨:“你这孩子这不懂事,什么热闹都敢凑!黑甲军跟前也是你们去的?早些年杀了多少你这么大小的孩子?你是没见过,你哥哥”老汉忽然哽住,眼眶湿润:当年黑甲军持刀闯宅,看见八九岁的孩子就杀,他眼瞧着大孙子被拉住去一刀戳了心口,而他因为反抗也被砍伤了腿。“唉”老汉叹气,这才隔了几年,现在的孩子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孩子见老汉眼眶红了,忙道:“爷爷,你怎么了?”
老汉转瞪孙子一眼,拉着他的耳朵,喝道:“回家!回家!”
“爷爷,轻点儿,轻点儿,疼”
“不使点儿劲儿,你就不记事儿!”
小孙儿的告饶声和爷爷的训斥声渐行渐远。大门掩闭的花府前彻底安静了。
送嫁的侍卫上前叩门,无人应答,只好更大力的拍门。良久,听见里面像是有人疾跑中踢倒了花盆,骂骂咧咧了几句。“吱”大门敞开道缝,探出个脑袋。那人先是一怔,继而迅速变脸,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大敞正门哈腰道:“二夫人可算来了,夫人在正堂等好久了。”边提上自己一只脚上趿拉的鞋。
薄清扬身边有舜英、舜华两侍女,两人对视一眼,舜华跳下车来。开门的不是旁人,正是粟满,舜华见他邋邋遢遢,又搔首挠耳,全无正经,心知花府上下诚心为难,怒道:“什么二夫人?清扬夫人乃是陛下御封,自该是正房正室。花倾之不亲自迎出大门也罢,倒叫我们夫人去拜见花府侧室,是何道理!”
粟满见舜华生得虽不美貌,却也称得上清秀,说起话来却这么大脾气,心道夫人说得不错,果然不是好对付的。可这难不倒他。粟满嘿嘿笑道:“谁正谁侧公子没交代,小人不知。不过清扬夫人入府不但要见过我们夫人,还得要见过行已公子和去罹公子的两位夫人,她们可是夫人的大嫂二嫂呢。夫人快请,可比迟了,亏了礼数。”说着闪身让路。
舜华既来锦都,自然早对倾之等有所了解。她知道子车行已与况去罹是花倾之的异姓兄弟,但在她看来那也不过是名为兄弟,实为主仆,让清扬夫人拜见他二人之妻,岂不是以主拜仆?花府上下也欺人太甚。“你”舜华刚待发怒,舜英下车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舜华瞪了粟满一眼,没再多说。
舜英、舜华将清扬夫人搀扶下车,红绡盖头四角坠着的小金铃发出“叮叮”响声。薄清扬掀起盖头,仰视“花府”二字,而后放下红绡,轻移莲步入内。
粟满早听说过明月姬——清扬夫人——是帝国最美的女人,拥有最美的舞姿和不老的容颜,所以心下早有准备,可今日一见仍是看得目瞪口呆。
方才敲门的侍卫瞥他一眼,面露冷笑:怎么?看傻眼了?
粟满年纪不大,自尊却强,怎么能这样就被人小瞧了?他四下转悠,拎了块砖,毫无征兆地揽了那侍卫的肩,后者不悦,欲要拔剑,却被粟满按着剑柄顶了回去,一脸讨打地嬉笑道:“兄弟,我们花府院子深,人又少,声音太小听不见。”他掂掂手里的砖,“下次敲门要用这个。”说完不理会侍卫羞怒的神情,翻手将砖一扔,大摇大摆踱进门里,暗道:夫人派他来做先锋真是选对了人。
那侍卫虽恼,倒也不至于因为跟粟满置气就忘了此行的任务:顺利将薄清扬等人送入花府绾芳苑。而舜英对舜华说的也是“不要纠缠,我们去绾芳苑”。
绾芳苑位于整座府邸的中轴线上,便于从四面八方监视花府。而绾芳苑的女主人是花府正室,将薄清扬拱上这个位置,也利于她们今后便宜行事。
马球
【章二十三】马球
马鸣啾啾,尘土飞扬。
“哟哟——哟呵——”
“左边左边!”
“接着!”
“小心,快,快,拦住她!”
“啊,进啦进啦!”女子腾得跳了起来,拍手称快,头上清晨新折的粉紫牡丹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她一身金红纱衣,绯白间色襦裙,高发髻长对钗,玉搔头金步摇,玛瑙耳珰,珊瑚项坠,一派鲜红明艳,雍容高华不输帝女。
随着这声欢呼,一只不明物体疾速飞出绾芳苑的大门直奔薄清扬一行而来,眼看就要打在人身上。旁边侍卫眼疾手快,飞身抱下,他轻轻嘘了口气:力道不小。再往怀中一看,竟是只拳头大小的木球,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扬头望向门里,几匹高头大马傲慢地踱着步子,马上的人看向门外,神色不豫。
“夫人。”侍卫将球呈给薄清扬。
清扬夫人垂目看了看,惊变之下僵住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现出一丝冷笑:她为任务而来,除了任务需要,她本人半点也不稀罕花府正室的名头,可看起来有人在意得很,这就急着给她颜色看了。听帝后说花楚氏其实是渤瀛侯傲参的女儿傲初尘,年方二八。呵,生于侯府,长于安逸,她倒十分好奇这位十六岁的侯府千金能拿出什么手段对付她这历经两朝,从十五岁就卧底君侧之人。当然,不必她亲自动口,舜英、舜华——商晟派来名为辅助、实也为监视的人会替她做。
红颜盛装之下,薄清扬气质冷艳,甩袖,金云滚边的袖口在空中拂出两道优雅的弧线。她平端双手于腰,走在前面,身后侍女、侍卫鱼贯而入,迅速向两边列队,拱成半圆,将院中击鞠游戏的六人六骑逼得向后靠拢。
本已用丝绸将树木房舍围在空地之外的院子霎时拥挤起来。
于正中席上观战的绯衣女子缓缓走了下来,穿过六骑,站在薄清扬面前,微笑。薄清扬也微微勾起嘴角,礼貌性地回以倾国倾城的笑容。钰京随来的侍女侍卫们则在心中暗笑:明月姬艳绝天下,风华无双,跟她比美简直自不量力。听说花楚氏只有十六岁,到底也只有十六岁而已,这第一局就败得毫无悬念。
不过真的有十六岁吗?打量这身形容貌,似乎偏于娇小。
开门人红口白牙说花楚氏在正堂等候,可她人却在绾芳苑游乐,其中关窍舜华心知肚明,并不戳破,毕竟他们强取豪夺好说不好听。而舜华也相信花楚氏不会主动点明,因她也是言行相左。故而双方对此心照不宣,刻意忽略了“你为什么来这里”和“你为什么在这里”的问题,直截表明态度。
舜华道:“清扬夫人乃陛下御封,当为正室。”她身后人多势众,又有二十名云翼侍卫护送,对上七人六骑,底气甚足。
绯衣女子不以为然道:“哦?是吗?公子不在,我可做不了主。”
舜英上前道:“不需要公子做主,这婚事是陛下做的主,还不够吗?”
女子明眸带笑,“陛下做的主,那陛下可有旨意说要清扬夫人住在绾芳苑?若有,请请旨来看,若没有,”莞尔,“乡野村妇也不能这样任人欺负。”
旨意上当然不可能这样事无巨细,分明是刻意刁难。
见舜英答不上,女子一笑,转身欲走。“等等!”舜英让步,“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她自然不是想直接对上花倾之,而是想抢在花倾之回来之前将事情办妥。
女子转身,蹙眉,回头向马上看去。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见马背上一清朗少年身穿白色窄袖袍,黑靴黑帽,肩上扛着球杖——刚刚飞出的木球就是她的杰作——看着他们微笑。明确些说,是在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时一直旁观,一直微笑。而且是“她”,不是“他”。
“倾之不在家,这里我做主。”一条腿越过马头,利落地跳下马来。球杖顺势滑下肩来,掠过地面时击起一层薄尘,轻轻落在皂色皮靴上。
“小姐。”绯衣女子,也就是小花儿,朝初尘福身行礼。心下暗暗吐了口气:终于不用被几十双眼睛当成靶子了,小姐这是拿她当挡箭牌使啊,忒不仗义。
初尘横握球杖,眼睛只是扫过薄清扬与舜英、舜华等人,并不停留,因为她知道这些人即使有功夫也得深藏不露,不足为惧。她走向领头的侍卫,中途将球杖丢下——她不是去打人的,她是去好言相劝的,拿着家伙多没诚意。
“倾之不在,请诸位先退出绾芳苑如何?”
想必任何一位男子对上这么个相貌美丽、身份特殊,带着灿然笑容客客气气、礼让三分地与他有商有量的女子心里都会先软一软。侍卫小退一步,抱拳为礼道:“我等的任务是送清扬夫人入主绾芳苑,其余一概不问,请夫人见谅。”
竟然还是拒绝。初尘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一定要进?不能商量?”
“一定要进,没有商量。”
“若我执意不肯呢?”初尘带着一丝好笑看那侍卫。
侍卫神色一凛,肃然道:“那夫人就不要怪我等粗手笨脚打坏了院里的花花草草。”风云两卫直接对帝君负责,对陛下的命令不敢怠慢、不敢有误。
初尘背身过去,“那好,既然我们说不通,未免伤及无辜”猛然转身出拳。侍卫一惊,闪身躲开,初尘明然一笑,“就你我二人决一胜负吧。”
侍卫略一皱眉,根据初尘刚刚打来的一拳——力度不大,出拳不快,手臂不直,下盘不稳——迅速做出了判断:花拳绣腿而已。既然如此,侍卫想,这倒是解决问题最快的方法。出手。然而他还是判断有误——高估了对手的本事。
初尘没能躲开,生生受了一拳,随着遒劲的力道趔趄着向后倒退,脚下一崴,整个人躺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腰正咯在偃月形球杖顶端。
“啊——”初尘痛叫一声。
“小姐!”小花儿惊呼着扑了上去,扶起初尘,反复问道,“小姐,你怎么样?没事吧?”边给她揩去脸上灰尘。马上五个家丁眼见夫人拳脚上吃了亏,纷纷下马抄起家伙挡在初尘和小花儿身前,作势一搏。
始料未及,侍卫也是一惊,但待定过神来,却一抱拳,冷静道:“胜负既分,请夫人带人离开绾芳苑。”虽想不到后果如此,但这却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
“你们”小花儿扶着初尘,转过头去待要怒骂,却猛被初尘抓了袖子,后者借力撑起的身体忽然下坠,小花儿禁不住初尘的重量,随她一起跌倒在地。
“小花儿我”吃痛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勉强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