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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珠突然笑了,却没有笑意,“我头一次发现,你竟如此诚实。”
何容锦叹气道:“我从未骗你。”
确珠道:“隐瞒并不比欺骗更善意。”
说到这丢,自然没什么可辩驳的。何容锦只能道:“你我从来都是两路人。”以前确珠是野心勃勃的小可汗,他是一心隐居的西羌将军。如今,确珠依旧是野心勃勃的小可汗,而他却是想为西羌而战的将军了。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曾看着同一个方向。
确珠道:“贵国提出的要求请恕无法答应。”他说着,竟径自转身离开了。祁翟跟着离开,就这样让突厥的和谈使者陪着察隆和何容锦晾在那里。
突厥使者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察隆。
察隆道:“看来我之前说的不错。”他说完,也不顾突厥使者难看的脸色转身就走。
何容锦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倒是察隆主动开口道:“将军如何看待这场谈判?”
何容锦道:“确珠并无和谈之意。”正因为没有和谈之意,所以对他们提出的任何条件都不感到惊讶,因为他压根没打算答应过。
察隆点头道:“突厥人好战,这一点倒是与西羌极像。”
何容锦眼中闪过一抹叹息。
察隆感觉十分敏锐,“将军不赞成?”
“战争无论胜负,对百姓来说都是负担。”
察隆笑道:“只要我们先下手为强,杀进突厥,以战养战,又怎么会牵连西羌百姓?”
何容锦听他说得自信,像是早有准备,倒是不便再说。他离开西羌多年,对阙舒对西羌都已陌生,尤其是西羌对突厥的想法,拿下三城令他惊骇之余对阙舒的野心隐约有了些了解,若现在阙舒一说要拿下整个突厥,只怕他也会恍然大于震惊。
察隆回帐说明此事。
阙舒笑道:“你倒是懂得狮子大开口。”
察隆不慌不忙道:“确珠既无和谈之意,我又何必给他机会费唇舌拖延时间。”
阙舒道:“你如何知道他无和谈之意?”
察隆道:“确珠既然猜出我们已经知道祁翟的底细,却带着他来与我们见面,这不像是息事宁人,倒像是火上浇油。”
阙舒沉吟道:“恐怕突厥的局势不似我们想象的这般。确珠敢如此挑衅西羌,必然有所依恃。”
察隆道:“密加叶护与他不和是铁板钉钉的。这些年来,他们明争暗斗多少回,有几次已伤筋动骨。若说他们这么多年来做这么多事都是障眼法,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阙舒道:“若不是密加……”
何容锦突然道:“阿力普呢?”
察隆和阙舒都是一怔。
察隆道:“阿力普与确珠关系如何?”
何容锦低头想了想,发现自己对确珠平时的往来关系竟然记得清清楚楚,可见平时已有留心。想起确珠望向自己的失望,他蓦然心虚起来。无心之举……只怕他无心的不够彻底。虽说有些是他身为西羌将军的习惯,但无论怎么说,他毕竟是偷窥了西羌的机密,从这一点来说,,他并不比祁翟好到哪里去。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主动与被动罢了。
“传言中,他们一向不和。合合可敦一直希望阿力普特勤能够继承汗位,但确珠在朝中人脉更胜一筹,所以双方偶尔会有些摩擦,只是……从未大动干戈。”
察隆道:“如此,便很清楚了。”
何容锦道:“你是说,确珠和阿力普其实并未反目?”
察隆道:“密加既然阴谋反叛,绝不会毫无动作,可事到如今确珠还能怡然自得地留在边关,此举难道不是大违常理?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对京都的形势极为放心。”
何容锦道:“也许他信任的是老可汗?”
察隆摇头道:“老可汗与密加感情甚笃,我曾经几次派人挑拨离间以及嫁祸,都不成功。以确珠的谨慎,必然不敢将宝都押在老可汗身上的。”
阙舒道:“你怀疑确珠和阿力普是一伙的,这么多年的不和只是在演戏?”
察隆道:“极有可能。不然阿力普为何不弹劾已经成为小可汗的确珠却要弹劾密加呢?”
何容锦的眉头突然皱起来,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
察隆叹气道:“看来赫骨将军也想到了。”
何容锦点头道:“如此看来,确珠已做好了与西羌开战的准备。”所谓的和谈只是为了混淆视线拖延时间罢了。
察隆对阙舒道:“为了王的安全,还请王今早启程回国。”
46、高下在心(九)
阙舒等人的反应虽快,却还是快不过确珠的早有预谋。
察隆刚分派人手护送阙舒离开,突厥就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号角声如推进的波浪,从后方汹涌而来。何容锦单脚勾着马镫,闻声回头,眼中闪烁着被点燃的嗜战之火。
塔布从后面冲上来,放慢马速,高叫道:“将军,快走!”
阙舒躺的大马车就在前方,顺着马蹄颠颠簸簸摇摇晃晃,颇有些风雨行舟的样子。看的何容锦抓着马缰的手一紧,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知道此时不是逞能的时候,催马疾行。
他们原本就处于突厥与西羌的交界附近,因此不消一个多时辰,就看到西羌战旗悬挂在前方随风抖动,只这么远远瞧着,何容锦耳边就好似听到了熟悉的战旗被风吹刮时的剌剌响声。
“赫骨将军!”塔布突然叫起来。
何容锦一怔,暗道:他们离着也不远,何必叫得如此大声?正想答应,就看到一个穿着西羌皮甲的中原人骑马飞奔而来,大声应道:“塔布将军!”
这是……撞名?
何容锦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撞名在所难免,在西羌国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只是他这个赫骨是师父亲自取的,极为生僻,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赫骨冲过来,眼睛飞速得在所有人脸上一转,没看到阙舒,立马紧张起来,“王呢?”
塔布道:“马车里。”
赫骨惊道:“王受伤了?”
塔布道:“是。”
赫骨二话不说掉转马头,自觉地为他们一行开道。
何容锦看塔布神情丝毫不以为怪,便知此人在军中地位不低。
赫骨将他们一路送至军营,然后亲自带人将阙舒搬了下来。
阙舒趴在褥子上,脸色微微发青,长久颠簸让他的伤口有些摩擦开裂,衣服被血水染了少许,足令赫骨大惊小怪一番。
军医很快被人架着进帐。
何容锦站在帐外,看着帐篷两边拦人的士兵,自嘲地一笑,拐着脚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
“你是谁?”赫骨一心担忧阙舒没有注意不等于他的副将没有发现这个一看就与王其他近身护卫不同之人。
何容锦道:“王臣。”
他这样说,越发激起副将的好奇心,问道:“官居何位?”
何容锦愣了下,一时答不上来。他的官位是齐契王和闵敏王封的,在阙舒面前,他似乎不是阶下囚就是刺客。“你……有酒吗?”
这次轮到副将愣住,“什么?”
“酒。”何容锦舔了舔嘴唇道,“最好是女儿红。”
“军中有严令,不得饮酒。”副将皱眉,更吃不准这个人是何来头。
何容锦叹了口气道:“是啊,不得饮酒。”可知道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他嘴巴淡得冒火,恨不得拆一块木头下来啃。
塔布突然从帐里冲出来,拉起何容锦就往里走,“将军,王到处找你。”
何容锦拐着腿被拖了几步,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从脚底传来,不由甩开他的手道:“我自己走。”
塔布不以为意,帮他掀帐帘。
这个举动让帐篷里外的赫骨和副将都吃了一惊。塔布是浑魂王的护卫队队长,官职不高,却直属于王,除了阙舒之外无人能差使他。他的这番举动虽是无心,却更凸显出何容锦身份不凡。
帐内弥漫着一股药味,阙舒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只有何容锦进来时才振了振精神,抱怨道:“你去了哪里?”
何容锦道:“找酒。”
阙舒叹息道:“军中无酒。”
何容锦道:“现在知道了。”
阙舒对着赫骨道:“你去外头找两坛子女儿红来。”
赫骨诧异地瞪大眼睛,须臾道:“是。”
“等等。”何容锦强忍住要爬到喉咙里的酒虫,道,“军中不得饮酒,如何能因我而坏了军纪。”
阙舒突然笑了,“军中不得饮酒的铁律还是你发扬光大的,西羌人嗜酒,以前可没规定得这么死,只是大战前夕不得饮罢了。”
何容锦颇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
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报告将军,前方有紧急军情!”
赫骨顾不得阙舒在场,忙道:“速速呈上来!”
小兵呈上军报,赫骨脸色大变。
阙舒沉声道:“何事?”
赫骨道:“确珠纠集十万大军压境,察隆大人节节败退,很快就会退到西羌境内。”
阙舒脸色陡然一变,变得十分微妙。之前他还和察隆高高兴兴地说攻打突厥之事,没想到一转眼突厥已经打上门了,何等讽刺!
“赫骨!”
赫骨与何容锦同时动了一下,不过赫骨是光明正大地说了一声“在”,而何容锦仅仅抬了下眸。
阙舒猛然反应过来,神情尴尬地看向何容锦。
气氛一时凝固。
赫骨迟迟听不到阙舒下达命令,不由错愕,暗道:战机稍纵即逝,怎容得半分拖延?只是阙舒是他的主子,他心中再多不满也只能暂时按捺。
阙舒很快回神,“率两万兵马接应察隆,退守青峰城。”
“是!”赫骨领命而出。
阙舒看着漠然的何容锦,喉咙微微发干,半晌才道:“我很想你。”
何容锦手指在腰间来回摸索了几遍,如同那里还挂着一只酒葫芦,生疏有礼道:“多谢王记挂。”
阙舒被堵得无话可说。之所以将傅炎祖改名赫骨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正大光明喊赫骨的借口,就好像那个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心甘情愿地呆在自己身边,忠心耿耿地为他办差。只是这种微妙的心态实在令他难以启齿,尤其在何容锦如此冷淡的反应下,因此他叹了口气,不再说及此事,“下令拔营,我们退至青峰城。”
“是。”
青峰城城池不断,城墙却固若金汤,乃是西羌防御突厥的第一道防线。
阙舒率领余部进城之后,立刻召来城主齐柯,让他将城中军权交予何容锦。何容锦闻言皱了皱眉,却也不愿当着其他人的面驳他面子,直到齐柯离开之后才道:“我数年未上战场,军中一切早已生疏,只怕难当大任。”
阙舒心中不悦。要知道能够令何容锦心甘情愿在他麾下效力曾是他的梦想之一,虽然这个梦想后来变了味,但是心情犹在,自然竭力说服,“确珠来势汹汹,我又负伤在身,除你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担当大任的人选。”
何容锦似乎看出他的不悦,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以为进城就能喝酒的。”
阙舒笑了,“等回到王宫,你想喝多少我就叫人搬多少。”
何容锦道:“我先去城头看看。”
“赫骨。”阙舒喊道。
何容锦离开的步子一顿,却没有转身。
阙舒道:“等战事一了,我就让傅炎祖改回本名。”
何容锦看着望头白花花的日光,慢吞吞道:“启禀王,我叫何容锦。”
赫骨和察隆的联军分三批回城,直到第二日凌晨才系数进城。青峰城虽是边防重镇,但是一下子容纳数万大军的伙食也十分吃力。城守看着一下就去了大半的粮仓向何容锦诉苦。
何容锦想将这事丢给察隆,谁知道察隆一大早就被阙舒派回国都了。丢给赫骨倒也可以,毕竟赫骨才是大军统帅,只是他们毕竟不熟,贸贸然丢个难题给他,极容易引起误解。
何容锦想了想,一边让城守在城中筹粮,一边去问阙舒的打算,看是打是和。
“打。”阙舒不假思索地回道。
47、匪石之心(一)
这个答案丝毫不出何容锦的意料,且不说阙舒与确珠积怨已深,便是没有这段恩怨,阙舒也不会这样平白被人打到家门口而不还手。
何容锦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样,许多冲到喉头的问题都一一地吞了回去。他目前的身份可谓是不尴不尬,尽管阙舒将城中的军权都交给了他,但就个城卫军统领的角色,说说城中辎重尚可,说说两国战事便算逾越了。于是他只将职权范围内的事说了,关于西羌与突厥的交锋只字不提。
阙舒道:“察隆回国都正是为了调集辎重及军队。飞翼、疾风、骤雨等军早有准备,只怕确珠这十万大军这次是来得回不得!”
何容锦道:“这便好。”
阙舒犹豫了下,轻声道:“我还让他去圣月教调人手了。”
何容锦心头一紧。离开圣月教是不愿自己和尼克斯力再受其束缚,并未到翻脸成仇的地步,那里毕竟是他的成长之地,情谊岂是一笔交易便能购销?只是眼下景况再见,他不知自己该以何种心态。是高兴于重逢,还是尴尬于双方立场的转变。
阙舒道:“你若是不想见他们……”
何容锦回神道:“很久没见,我也很想他们。”
阙舒心下不悦。他可没忘当初是谁把何容锦从他手里偷走的,更没忘记是谁挑唆何容锦行刺他,这笔账他不会明目张胆地算,但暗地里的刀子就被怪他丢起来没轻重准头。
何容锦见阙舒眼里闪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