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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其实心里早有这样的决定。
她微微一笑,说:“这辈子能在你的世界里做一个配角,我也没什么好抱怨。别为我伤心,这是我自己选的。”
她死了。他消沉了很久,知道在这宫中,他只能有吃住的地方,却再也不可能有“家”。
※ ※ ※ ※ ※
有时候,他会想:他的心大概是死了吧?为什么看着后宫眷属时,他只剩下一脸漠然?曾经让他畏惧的皇后,曾经让他宠爱的婕妤,如今好像都变成一个模样。后宫之中充斥着同样的面具,面对她们,他连叹息的情绪都没有。
有时候,他会想:只要把她们当作传承香火的道具就好,只要她们能好好完成这个任务就好,这样他就不需要为她们的明争暗斗烦恼,她们有了孩子也会很高兴。
他在宫闱中徘徊,不特别宠爱谁,也不会冷落了哪个。
二十六岁时,他已经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
他并不特别喜欢哪个,就像他并不特别宠爱哪个妃嫔。但最小的公主却特别喜欢粘着父亲,与此同时,她绝不允许其他哥哥姐姐和她分享父亲的关注。
她真像一个小动物,他想。
缺乏生存能力的小动物有种本能:在众多兄弟姐妹中尽量引起父母亲的注意。只有这样,它才能得到父母亲更多的保护和哺育,生存下去。
四公主的这项本能实在很强烈。强到让他觉得不妥。
她用孩子的天真央求他一起吃饭睡觉,甚至父亲沐浴时,她也要到那个宽大的浴池中游水。游猎、夜宴、祭祀……她总是出现在他身边,人人都以为他非常宠爱这个女儿。其实他没有这样想。
他几乎没有私人的空间,与其应付这个孩子,他宁可去应付朝中众臣。
当四公主渐渐长大,不止是她的哥哥姐姐和妹妹们不能分享他,甚至后宫的嫔妃要接近他,也会被四公主怨恨地冷嘲热讽。连她的生母——婕妤——也不能从她憎恶的眼神中豁免。
他多次对婕妤说:“你那女儿需要管一管。”
婕妤只是回敬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婕妤愚顿,请陛下明示:四公主该怎么管?”
他想了想,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能叹息:“给她挑个好婆家,嫁了吧。”公主已经十五岁,也该出嫁了。
婕妤点点头,找来女儿,问:“你想嫁个什么样的男人?”
四公主的脸红了,回答却毫不犹豫:“像父皇这样的。”
婕妤笑笑:“你父皇优点多了,你想要的夫婿,应该像他什么地方?”
“整个人都像!”四公主急忙说:“不像父皇的,我不要!”
他冷冷地插嘴:“要那么像干吗?难道你想让你的夫婿日后接替父皇?”
这是个很严重的指控,婕妤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四公主却委屈地咬着下唇,倔犟地说:“他敢有那样的心思,我杀了他!父皇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
他的嘴角抽动,似笑非笑。
这孩子,是不能在宫里久留啦!他想。
※ ※ ※ ※ ※
三十八岁那一年,当初匍匐在大殿玉阶下的公主,又来到他的金銮殿。她仍然很美,保养得当,虽然这年也是三十八岁,却如同不到三十岁的少妇。时隔二十年的重逢,两人都不禁感慨岁月如梭。
“你还是那么俊朗,一点看不出是三十八岁的人。”她说。
他笑,“你称赞别人的口气,听起来还是这么坦诚。”
两国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一国的国主亲访,这还是第一次。
她来为她唯一的儿子求婚。
宴席间,他戏问:“还记得我曾经做过什么吗?”她戏答:“那件事国民替我记着呢。我倒是记得另一件事。”
他挑眉。
她说:“二十年前的结盟盛宴,你的微笑让我明白一件事:虽然小时候受到的皇家教育可能差不多,但我们属于不同的世界。”
他无语。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不信她没有算计过别人、没有权衡过利益的大小。
她叹息一声,唏嘘道:“即使当初不同,现在也没什么差别了。”
他又微笑了,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惺惺相惜。他在登上皇位两年后,就如同换了个人,何况她已经在皇位上坐了二十年。
与此同时,他开始揣测她变了多少,会不会有翻脸的一天。
她知道他在计算,彼此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笑过之后,他说:“我的女儿当中,只有十六岁的四公主合适,你带了她去吧。”
四公主对父亲的决定自然不满意。她大哭大闹,整个后宫被折腾得鸡飞狗跳,谁劝她,她就跟谁过不去。
“父皇,你不疼我了吗?”她跪在他膝下,紧紧扯着他的衣襟,边哭边问。
他看着她,露出缥缈的微笑。他曾经疼爱过她吗?在他印象中,对她从来只有容忍,没有特意做过什么疼爱她的表现。
“父皇,我宁可不嫁人,也不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如果我说不嫁人,父皇一定会生气。所以我一直忍着,即使父皇随便让我嫁给谁,我也会忍着——只要能留在京城,留在父皇的身边,嫁给谁都可以。可我不要嫁到远离父皇的地方!如果父皇一定要我嫁到姜国,我就死在姜国的婚堂上!”
他站起身,冷冷地甩开她的手,说:“那你不如现在就死给我看,让我看看,你为了反抗我的旨意,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看着他冷淡的脸庞,呆若木鸡。
“二十年前,我就知道,姜国不会永远记得我们的好处。”他平静地说,“你给我搞清楚:你不只是去嫁人而已。姜国的太子不止是你的丈夫,还是未来的国君。还有……你生在王家,就不要想着可以和普通少女一样又哭又闹、央求父亲改变心意。况且你追求的,也不是普通人正常的幸福。”
听到最后,她捂上脸,颤抖着哭泣:“父皇……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呢?”
他笑笑:“什么都需要我教吗?我又不知道姜国的皇庭是什么情形。你要是不能在夫家立足,到我死之前,你都不用回来看我了。”
四公主出嫁的队伍很庞大,只是她苍白的脸在喜庆的红色中有些刺眼。
她没有回头,只留给父母一个倔犟的背影。
他叹息:这孩子到了姜国,不要像在这里一样跋扈,应该能很好地活下去——如果她是他的女儿,就不会活不下去。
回宫以后,他随意走着,不知怎么,信步走到四公主的寝宫。如今已经人去楼空……他叹口气:这孩子啊,为什么会长成这样呢?让他觉得心烦,必须把她赶到远远的地方,他才能平静。
其他六个女儿——三个比四公主年长,三个比她年幼——不知道有没有古怪的念头。他一向被四公主缠着,对其他的公主没有深刻印象。今晚既然走到这里,不妨去看看她们。
公主们聚集在御花园里,表面上说是为四公主向月神祈福,脸上却有着相同的欣喜。
打发了她们讨厌的四公主,她们应该松了口气吧?他正想着,忽然听到三公主和七公主的对话。
“姜国的女王真有气质啊!”三公主说。
“所以父皇当年才支持她继位。”年幼的七公主随口应承。
三公主若有所思,又说:“如此说来,父皇并不反对女人称帝呢……”
“什么意思?”她妹妹茫然不解。
他却心中一动。
三公主和四公主同年生,如今也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他蹙起眉。孩子长大了,真是让人心烦啊!
※ ※ ※ ※ ※
四十岁那一年,他唯一的儿子遇刺,危在旦夕。
他震怒,因为儿子并不是被外来的刺客伤害,而是在后宫中毒。他憎恨骨肉相残,下令彻查,对受到牵连的人决不手软。
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这个女人像发了疯一样在后宫中寻找凶手,一时间宫廷内外人心惶惶。
宫中宫人妃嫔受连累者甚多,皇后以内规动刑,原本无可厚非,然而她的手段太狠,连他也看不下去。
“这未免太过了吧?”他探望儿子时,对守在太子身边的皇后抱怨:“宫中怨声载道,反而对太子不好……”
“你不懂!”皇后怨恨地瞪着他,冷酷的眼光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他轻轻皱眉,脸上是淡淡的不悦。
她没有察言观色,只是深切地凝望昏迷中的太子,慢慢地说:“在这宫里,除了太子,我什么都没有……她们要夺走我的一切!”
他看着她绷紧的脊背,忽然心软,无言地拍了拍她的肩。
追查之势愈演愈烈,竟牵扯到公主们居住的隆庆宫。
他心里隐约察觉到蛛丝马迹,因此有一丝不安。
隆庆宫中只剩下三公主、六公主、七公主,其他公主都出嫁了。三公主年纪不小,却因眼界太高迟迟未嫁;六公主是皇后的女儿;七公主年纪最小,一向怯懦……他想了想,除了叹息,无计可施。
近来,他越来越爱叹息。
“去把六公主找来。”他语调柔和,只是声音有些干涩。
六公主在他面前静静抬起头时,他端详她的脸,心想:她的长相像谁呢?和皇后不太相似,也不太像他。
“父皇……”六公主小声问:“父皇召见儿臣,可是为了皇兄的事?”
他微微颔首,“你知不知道,最近事情查到了隆庆宫?”
六公主从容地点点头,镇定地说:“儿臣知道。”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他问。
六公主想了想,不紧不慢地回答:“父皇睿智,自有明断,儿臣不敢妄自揣度。”
他默默直视着这个女儿:虽然脸和她母亲不大相似,这应对的沉着态度倒是有一比。只是她毕竟年纪小,话虽然说得堂皇,人却在心里怯了,渐渐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
“……为什么给你哥哥下毒?”他淡淡地问。
“儿臣不明白父皇的话。”她仰起头,声音平稳。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戏谑。“你刚才是怎么说父皇的?”
“父皇……睿智。”
“明白父皇睿智,就该明白父皇的话。”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小玩意儿摆弄,说:“父皇只想问个为什么,免得日后你母后查到你头上,难以收场。”
六公主的唇边绽开一个冷冰冰的笑:“在她眼里,可有我?太子才是她的全部心血。”她定了定神,问:“父皇打算如何惩办儿臣?”
“你说呢?”他的眼中蒙上一层阴骛。
“请赐儿臣一个体面的死法。”
他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儿,“可你还没告诉父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不得不体面地死?”
她抬起眼,义无反顾地回答:“因为我恨她。”
他略微吃了一惊,并不急于知道她恨谁,反而惊诧于这样花季妙龄的女儿,为何有恨。他仔细地看着她,却看不透,终于问:“你究竟在恨谁?”
“皇后。”她说,并没有称皇后为“母后”。
“为什么?因为她疼你皇兄,忽略了你?”
六公主笑了笑:“父皇只要这样想就够了——是的,我就是因为这个恨她。”
她隐瞒了什么,但他却没有把握能从她口中知道这个秘密。
宫中的孩子总是早熟的,当她决定保守秘密,那决心会比成年人还坚定。
六公主暴毙,成为宫中的禁忌,没有人敢探究原因。既便如此,宫中的人大多机灵,能猜个八分准。皇后的处境更加尴尬。好在太子日渐痊愈,宫中人人松了口气,风波渐息。
只有七公主委实为这件事情伤心了好久。有一次,他恰巧看到她在花园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祷祝。
他听到七公主说:“……这下你终于离开了,再也没有遗憾了吧?”
他微微惊诧,情知七公主和六公主分享了某个秘密。他有些踌躇:如果追究下去,刚刚平静的宫中没准又要兴起风波。他决定暂时缓缓。
过了些时日,三公主问:“那时隆庆宫人人都怀疑是我对皇弟下手,难道父皇从来没有怀疑?”
他微笑着摇摇头。
三公主鼓起勇气,对他说:“他们谣传,我毒害皇弟是因为想做女皇。”
“我知道你想做女皇。”他淡淡地说,“所以你不会在我眼皮底下做傻事。”
看着脸色微白的女儿,他笑了:“我当年出兵拥立姜国女皇,因为从她身上看到了女帝的素质。如果你也想当女皇——证明给我看。”
三公主的眼睛一亮,身子也不再颤抖。
“你先把隆庆宫打理好吧。”他悠然说,“近来小七的精神不太好呢。”
三公主躬身施礼,静静退下。
他仍是微笑:既然孩子长大了,也该为父母分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