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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哈哈笑,推开椅子站起来。我知道他不肯多说,不禁担心起来。
玫瑰走到另一角落去看一扇螺钿嵌银丝屏风,我趁机问罗先生玫瑰的掌纹。
老先生深深看我一眼,〃有一种女子,任何男人都会认她为红颜知己,事实上她心中却并无旁骛,一派赤子之心。这位黄玫瑰小姐,便是这样,你莫自作多情。〃
我说:〃我明白,但已经来不及了。〃我惆怅,〃我的追求有没有希望?〃
〃我又不懂得计算流年。〃老先生笑。
〃我们告辞了吧。〃我说。
老先生站起来送客,〃你那两幅画我留下细看,一有眉目便通知你。〃
我与玫瑰向他告别。
她问我:〃什么叫犯桃花,家敏?〃
我很尴尬,〃我也不知道,恐怕是说你男朋友多。〃
她才说,〃我并没有男朋友,我离婚也不是因为第三者。〃
〃那是为了什么?〃我禁不住问。
〃与他一起生活不愉快。〃她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说。
玫瑰微笑得非常凄凉,〃认识那天开始。〃
〃为什么嫁他?〃我吃惊。
〃因为……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这句话好不熟悉,黄太太也说过的。
〃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选择,我能够做的,不过是那样。〃
〃他也同意离婚吗?〃
〃我已下了决心,他不同意亦无用。〃玫瑰淡淡地说。
〃为何拖了十年?〃
〃因为母亲的缘故,为了使她开心。〃
〃多么大的代价。〃
〃我丈夫……他其实待我很好,我们两个兴致不同。〃玫瑰就说到这里。
与黄振华说到他的妹夫,他毫不掩饰他的感情,骂妹夫是〃土蛋〃。
他说:〃永远衣衫不整,穿那种样子暧昧的衬衫。人家领子流行大呢,他穿小领子,人家时兴小领子,他的领子忽然又大了起来,真恐怖。〃黄振华自己的打扮是一等一的了,因此说到这里,忍不住紧紧皱住眉头,〃裤子有点喇叭,皮鞋有点高跟,总言之,说不出的别扭,跟了玫瑰十年,连这点门道都没学会,真是一项奇迹,我衷心佩服他居然还照活不误。〃
我听得张大了嘴。
黄太太笑说,〃振华对他是有偏见的。〃
〃更生,你说句老实话,方协文怎么配黄玫瑰,在一间美国银行任职,十年来就是坐那个位子——幸亏要离婚了,否则简直为'鲜花牛粪'现身说法。〃
〃振华!〃黄太太微愠,〃你说法好不粗俗。〃
我看着黄振华的郎凡丝衬衫、圣罗兰西装、巴利皮鞋,全身浅灰色衬得无懈可击,不禁笑了起来。
然后我正颜说:〃我预备追求玫瑰。〃
黄振华说:〃单身男人有权追求任何女人,我只能劝你保重。〃
我低头说:〃我追她是追定了。〃
〃玫瑰,唉。〃黄太太叹口气。
〃她并不是我的梦中女郎,〃我踱步,〃我做梦也没想到有那么可爱的女人。〃
黄振华摇摇头,〃如出一辙。〃
〃什么如出一辙?〃我问。
〃没有什么?〃黄太太说,〃有件事我想说一说,方协文决定赶来挽救这段婚姻。〃
〃什么时候?〃我惊问。
〃下个月初,他已取得假期。〃
〃有得救嘛?〃我惊问。
黄振华摇摇头,〃玫瑰决定的事,驷马难追,她是一个凭直觉做人的人。〃
黄太太看着我说:〃这也并不表示你有希望。〃
〃我知道我的命运是悲惨的,我这颗心,迟早要被玫瑰粉碎。〃
〃好了好了。〃黄太太既好气又好笑,〃你们这班猢狲,平日一个个孙悟空似的,活蹦活跳,一看见黄玫瑰,却不约而同全体崩溃,现世。〃
我叹口气,收拾文件。
天气渐渐有点凉意,我驾车上班,扭开无线电听,红灯的时候头枕在驾驶盘上,无线电上在播放洛史超域的歌——〃我不想说及/你如何碎了我的心/如果我再逗留一刻/你是否聆听我的心/噢呜,心/我的心/我的老心〃
想到玫瑰,我的心收缩。这样下去,我是迟早要得心脏病的,我苦笑。后面车子响号,我如梦初醒,再开动车子。车子不听使唤,朝玫瑰家中驶去。
她来开门,见到我说:〃呀,家敏,你时间怎么这样多?〃
我不知如何作答。
她刚洗了头,长发都包在毛巾内,发边有水珠,穿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衣,脸上那一点点化妆品都洗掉了,却显得非常稚气,比真实年龄又少好几岁。
〃怎么样?〃她笑吟吟问,〃什么事?〃
我声音有点硬咽,我说:〃想见见你而已。〃我靠露台边坐下,任阳光晒在背上,将下巴托着。
她温柔地解下头上的毛巾,任瀑布似的黑发撤落在肩膀上,用梳子缓缓梳直。
她的黑发在阳光下发出五色的光。
我听见自己细声地说:〃玫瑰,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
她一怔,但不作声,一边将头发编成一条辫子,隔了很久,她说:〃家敏,你的感情也未免太冲动了。〃
〃我的感情?〃我冷笑一声,〃我的感情才不冲动,不然我早就结婚了,多少女孩子绕着我兜圈子,我也不见得是个守身如玉的男人,但这些年来我都未有对任何人动过真情,认为没有女孩子配得上我,直到你出现……我不会承认我感情冲动。〃
她微笑,〃你说的话我都爱听,女人都喜欢听这种赞美,但恐怕你没有看清楚我的为人吧,我不是一个可爱的人。〃
〃为什么如此说?〃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我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孩子将近八岁,最近在闹婚变,我的性格自由散漫,不学无术,除了打扮花钱,什么都不会,我甚至不能养活自己,就会靠家人生活,我自觉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我非常了解她的心情,她一向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价值。
〃胡说,玫瑰。〃
〃以前你们还可以说我是个美丽的女人,现在——〃她伸伸懒腰,毫不遗憾地说,〃现在我都老了。〃
我说:〃但愿你会老,玫瑰。那就天下太平了。〃
可是远着呢,她并没有老,我可以想像她年轻时的模样。一只洋娃娃般动人,却毫无思想灵魂,但现在,她的一只眼睛就是一首引人入胜的诗歌。也许十年前认识她,我会约会她,但我不会像今天这样爱上她。她错了。
她说:〃家敏,我非常欣赏你的个性,但现在就谈到爱情,未免言之过早,我们做个好朋友如何?〃
〃好朋友……〃我喃喃地说,〃我才不要做你的好朋友,一旦打入好友的族类,万劫不复。〃
〃你是个任性的男孩子,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这种例子我也见过。〃
我睹气,〃你一生就是忙着被爱,请问一声你可爱过人?〃
〃也大小觑我了。〃玫瑰静静说,〃当然我爱过人,而且没有得到他。〃
我大大吃惊,〃你没有得到他?〃这是不可能的。
〃你以为我是什么,无往不利的神奇女侠?他不是不爱我,但是他过于自爱自私,他情愿被爱,而不愿爱人,因此与别人结婚了。我效法于他,但不久就发觉爱人尚有一分痛苦的快感,但被爱除有窒息感以外,就净得沉闷,我决定离婚。〃
我呆呆问:〃那个男人……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我说过了,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她说。
〃他干什么?〃我酸溜溜问。
〃家敏,我约了朋友,现在要出去一下,送我一程如何?中午约了大哥吃饭,你要不要来?〃她站起来。
〃玫瑰——〃
她握住我的手,〃我明白,〃她温柔地说,〃我全明白。〃
她不说还好,说了我益发心酸,她在过去那十年中,不知应付过多少向她示爱的男人,这种温柔体贴的安慰之词是她一贯的手法,我做梦也未曾想到骄傲的我也会沦为那些芸芸众生的一分子,我为自己伤心。
在车中她问道:〃我那大哥最近在做些什么?〃
〃跟公务局打官司争地。搅脑汁将国际银行改建,但电脑室搬之不去,夜夜为它失眠。还有设计新机场……〃
〃可怜的大嫂,嫁给一具机器。〃她笑。
〃黄太太跟他很处得来。〃我说。
〃更生姐有英雄崇拜,〃她说,〃女人都有这样的幼稚病,于是男人们都跑去做建筑师律师医生,诗人们酸溜溜地低毁女人拜金。〃
她说:〃其实不是这样,男人身任要职时的工作满足可弥补其他性格上的缺陷,女人不能抗拒。〃
我很倾心她这番新鲜的论调,多么聪明的女郎。
她说下去,〃其实我大哥有什么好处呢?他的优点全部都写在一张名片上。遇到更生姐,实是他毕生的幸运,我或是城中唯一不崇拜他的女人,故此我将他看得一清二楚,大哥除了那一门专业本领与数个衔头,什么都没有。〃
我不服气:〃他还是黄振华,著名的黄振华建筑师。〃
〃那不是已经印在名片上了吗?〃她笑。
她下车时拍拍我的手背,〃好好做事。〃当我是一个孩子。
我握住她的手一会儿,她随我握着,像一种好心的施舍。
见到她不开心,见不到她,亦不开心。我这生这世就是这样过了。
我看着她背影,才开车回写字楼。
第二章
黄振华铁青着脸教训我,他说他从不管职员私生活,只要他们把工作做好,家中三妻四妾再往外跑去追求女人是一件事,但如果我不把桌子上的功夫清理掉,他会开除我。
我眼睛看出去是一片空白,以前日理万机的溥家敏此刻一筹莫展,黄振华的得意门生不但辜负了师傅,也辜负了他自己。
然后他叫我坐下来,苦口婆心地说一个故事给我听,那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个叫周士辉的男人,女主角是黄玫瑰。
〃那人还活着,你要不要见他,欣赏他那落魄样?〃
我动了气,〃黄振华,你根本不知道情为何物,你不知道你自己活得多么贫乏,你除了名片上的头衔,一无所有!〃
他怔住,缓缓地把头转过去,慢慢说:〃那么去吧,去把你自己溺毙在感情里。〃
我说:〃至少我有胆量去爱,你呢?诚然,你没有痛苦,但是你有没有快乐?黄振华,别告诉我成功地搬迁国际银行的电脑室会给你带来快乐。〃
黄振华的脸色变了。
我低声说:〃对不起……我出去工作,我会设法控制自己。〃
〃那么一会儿与玫瑰吃饭,你最好别去。〃
我的心牵动地痛,〃让我去,〃我苦苦哀求,〃这是最后一次。〃
黄振华则转了头,懒得理我。
我坐在自己的桌子面前,麻木地工作着,周士辉与我不一样,他有家室,而我没有,想到这里,我安乐不少。我叫女秘书过来记录了好几封信,打开文件夹子,如火如荼地应付业务。
中午时分,我不敢出声,黄振华走到我身边,冷冷道:〃还坐着?该吃饭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充满眼眶。
黄振华轻轻说:〃你兄弟俩没父没母,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你要珍重,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感情并不是一切,你以为我不懂享受?你以为我不欣赏爱情?但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有固定的责任,你想想清楚。〃
我顿时哭了。
这么大一个男人当众流泪,平时仰慕我的女秘书们看着我,目瞪口呆。黄振华摇头叹息。
那天午饭,我坐在那里无精打采,不发一语,玫瑰如常的美丽,黄太太暗暗照顾我,陪我说话。
玫瑰戴着一只孔雀毛耳环,配黑色的上衣与裙子,一个女人美丽到这种地步,就会吸引到陌生人的目光——我与一般陌生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伤神地想,只不过玫瑰记得我的名字而已。
我尽量收敛自己的感情,黄振华赞许地将手搁在我肩膀上。
午饭后回写字楼,我狠狠地工作了一个下午,下班时分人们都陆续走清,我自虐般地留在那里。
咪咪来找我,她的语气充满感情,眼睛里全是关怀,爱怜地亲吻我唇边的短须。
她说:〃真是个乖孩子,工作这么卖力,胡须竟长得那么快。〃
我硬咽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她明快地说:〃看电影,我们去看张澈的新武侠片。〃
我则转头,〃我不去。〃
〃什么,赶功夫?〃
〃是。〃
〃黄振华苦苦逼你工作?〃她柔声问。
〃是。〃
〃那可恶的黄振华,但我原谅他,我先走一步,你走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陪你吃茶。〃
我胡乱地点点头。
她取过手袋走了。
我工作直到深夜,走的时候并没有关照咪咪。我迟早要令她生气的,迟不如早。
到家大哥还在练琴,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我和衣往床上一倒,倦极而睡。
我克制自己足足五天,做完了黄宅的设计图,交到振华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