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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的母亲是罗德庆爵士夫人,她舅舅是黄振华绅土,不要脸。〃
母亲说:〃你想他们还懂得'君子不夺人之所好'?结了婚到底好些。〃
〃妈妈,男子汉大丈夫,要以婚书来约束爱人的心……太悲哀了,现代的女人都不肯这么低威呢。〃
〃你若爱她,就不必争这口气,〃母亲,〃我与你一起上门求婚去。〃
〃向谁求婚?〃
〃她母亲呀。〃
妈妈把家中烂铜铁都捡了出来,研究如何重镶过,变成套首饰送给太初做新娘时穿戴。
我忽然暴躁起来,〃妈妈,谢谢你,别烦了,再搞也搞不过人家,人家钻石翡翠一箩筐一箩筐的呢!〃
妈妈听了这话气得眼睛红了,〃我管人家如何?子勿责娘亲,狗不嫌家贫!〃
我立刻懊悔,〃妈妈,原谅我,妈——〃
〃你糊涂了你!咱们几时要跟人家比?太初喜欢的是你的人,咱们也不过略尽心意而已,你却这样的来损你母亲!〃
她老人家气得走进卧室,半日不跟我说话。
我倒在沙发上。
沉吟半晌,我反复地思想,唉,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做人要豁达一点。
我与母亲上罗家谈论婚事,得到上宾的待遇,罗太太亲自做了点心招待我们。
母亲见了罗太太,一怔,坦白开朗地说:〃罗太太,真不相信咱们是亲家,你看上去像是太初的大姐姐。〃
罗太太整个脸都涨红,嗫嚅地说:〃我也不知道为老不尊是个什么意思。〃
母亲连忙笑道:〃罗太太,我岂敢是那个意思!〃
平时并不见得精明的母亲,比起罗太太,也显得能说会道,由此可见罗太大的怯弱。据黄振华说:她只有在感情的道路上百折不挠,其余世事一窍不通,是个大糊涂。
当日她穿一件白色开司米毛衣,一条黑绿丝绒长裤,戴一套翡翠首饰,皮肤是象牙白的,四十岁的女人还有这许多美丽……我呆视她。
母亲说:〃罗太太,我这次来拜访你,是想谈谈咱们孩子的婚事。〃
〃啊,他们几时结婚?〃罗太太问。
母亲忍不住又笑,连她都呵护地说:〃罗太太,就是这件事想请示你呀。〃
〃我?〃罗太太一怔,〃本来我是不赞成太初这么早结婚的,但棠华是这么好的孩子……你们拿主意好了。〃
〃当然要太初本人同意……太初自然是千情万愿……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我能说什么呢?〃她低下头。
我激动地说:〃罗太太,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负责任,可是比起那些似是而非,满以为把孩子带大便是立了汗马功劳,于是诸多需索的那种母亲是胜过多多了。〃
罗太太仍没有抬起头来,〃当初我为了自己的快乐,而没有顾及太初的幸福……我并非后悔,但对太初我有太深的内疚。〃
母亲没听懂,五十岁的母亲根本不知道在感情中翻筋斗的痛苦。
她说:〃罗太太,那么我们与太初商量婚期就是了。〃
罗太太说:〃有了日子,记得告诉我。〃
〃那自然。〃母亲爽快地说:〃罗太太,岂有不告诉之理。〃
罗太太轻轻与我说:〃棠华,你不放心太初?〃
我脸红。
罗太太又轻轻说:〃有缘分的人,总能在一起,棠华,你别太担心。〃听了这样体己的话,我忽然哽咽起来。
我说:〃以前我与太初天天见面,送她上学放学,现在简直如陌路人一般,轮队等她的时间,有时到她公寓坐着,也不得安宁,几百个电话打了来找她,我很彷徨……〃
罗太太默默地,在想安慰话儿叫我放心。
母亲知趣地坐在一角翻阅杂志。
〃此刻工作又忙,我不能分心——有时候难受得像要炸开来,巴不得娶个平凡的普通的女孩子,结了婚算数,日子久了,生下孩子,多多少少有点感情,生活得宁静不一定是不幸福。〃
〃这真是气话……〃罗太太轻轻笑,〃太初怎能不爱你呢?她一切以你为重,你也太欠信心了。〃
我说:〃太太,你不必安慰我了。〃
〃呵!你瞧我安慰过谁,你这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早已大学毕业,我是个成年人。〃
〃你这个口气,像当年的溥家敏。〃她莞尔。
〃谁要像溥家敏!〃我赌气,〃我不要像他。〃
〃好,不像不像。〃太太哄着我。
我觉得自己活脱脱地似个孩子,作不得声。
〃棠华,你别多心了,活活折磨自己,又是何苦来。〃罗太太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手心的皮肤是滑腻的。
我在此刻也发觉太初并不像她母亲,她们是两个人,容貌上的相似并不代表什么。
我说〃我要送母亲回家了。〃
〃你时常来,这个家根本就是你们的家,你们老是对我见外,〃她略带抱怨地说,〃下星期我生日,你俩又好借故不来了。〃
〃我们并不知道有这回事。〃我意外。
〃黄振华明明通知你们了,〃她笑,〃难道他忘了?〃
〃我们一定来。〃我说。
〃记得振作一点。〃
〃是。〃我感激地说道。
回家途中,母亲说:〃你去敲定太初,快快结婚,省得夜长梦多了。〃
我心中想,但愿太初有她母亲十份之一的温柔就好了,这个女孩子的性格,掷地有金石之声。
当夜,太初在我们家吃晚饭,母亲说到我们的婚事,太初并没有推辞,我心中略为好过。
〃那么现在可以着手办事,〃母亲兴致勃勃,〃先找房子,置家具,订酒席——〃
我笑,〃不必来全套吧?干脆旅行结婚好了。〃
父亲问:〃不请客?我怎么向人交代?〃
太初掩嘴笑。
〃除非媳妇倌不爱见客,〃母亲悻悻然,〃否则娶了这么漂亮的一个人,不叫亲友开开眼,岂非惨过锦衣夜行?棠华,这件事轮不到你开口。〃
〃喂喂喂,〃我心花怒放,〃可是在这件事里,我是新郎倌呀。〃
父亲问:〃太初,介意吗?〃
〃呵,我不介意,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样热闹一番多好。〃
〃那么你们去旅行结婚,回来补请喜酒。〃父亲说。
〃可是我没钱。〃我说。
〃你老子我有就行%。〃父亲眯起眼睛,呵呵呵笑。
我那颗悬在半空的心,又暂时纳入胸膛内。
太初还是爱我的。
母亲抽空白我一眼,仿佛在说:你多烦忧了。
父亲问:〃打算什么时候去旅行?〃
太初说:〃春季吧,他们都说春季在欧洲是一流的美丽,现在就太冷了。〃
母亲说:〃依我看,不妨再早一点。〃
父样打圆场道:〃春天也不算迟,就这样决定吧,春天棠华有假期。〃
母亲也只好点点头。
我握紧太初的手。春天,多么漫长的等待,还有一百零几天。
我说:〃我着手找房子。〃
送太初回家,她做咖啡给我喝。
我问:〃太太下星期生日请客,你知道了吗?〃
〃知道。〃
〃谁跟你说的?〃
〃溥家敏。〃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不想去,不见得你会一个人去。〃
〃为什么不去?我好久没与你参加这种场合了。〃
〃棠哥哥,你怎么不替我想想,这场合多尴尬——自己的母亲跟陌生男人双双出现主持大局……我受不了。〃
〃你也太狷介了。〃
〃是,我学了我父亲小家子气,好了吧?〃
〃你怎么跟我吵?〃
〃棠哥哥,你根本不了解我,人家溥家敏反而很明白……〃
〃溥家敏溥家敏,我看最近你心中除了溥家敏,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你是我的未婚妻,你也可以替我设想一下,我听你嘴里老提着旁的男人名字,是什么滋味?〃
太初气得跳起来,这时候门铃一响,太初跑去应门,门外站着的正是溥家敏。
好小子!把这儿当他自己的家了,动不动上门来,连电话通知都没有。
我顿时火遮了眼,猪油蒙了心,眼睛睁得铜铃般大,对着他咆哮:〃你敢缠住我老婆,你有完没完?溥家敏,你失心疯了!你追不到她的母亲,你阴魂不散,想来追她?我告诉你,我周棠华活着一日,你休想!〃
溥家敏不理我,他转头问太初,〃小玫瑰,他喝醉了?〃
太初脸色铁青,她说:〃周棠华,你给我走!〃
〃你赶我走?〃我嚎叫。
〃你少出丑,回家清醒了,再说话。〃太初如斩钉截铁般干脆。
我如万箭穿心似凄凉,指着太初说:〃你,你——〃
太初凉薄地问我,〃你到底算文疯还是武疯?〃
我一步步退出门去,溥家敏想来替我开门,我出一记左钩拳,把他打得撞在墙上,鼻子冒出鲜血,我恶毒地咒他:〃杀掉你、我杀你的日子还有哩!〃
我在太初的尖叫中冲下楼去。
第三章
风一吹就后悔,连心都凉了,我太沉不住气,在这种关口,功亏一篑,说出来也没有人同情。是,我恨溥家敏,但何必让他知道,这一拳把我自己的底子全打了出来,我的恐惧,我的自卑,我的幼稚。
我与太初就要结婚了,何苦为这种小事平白翻起风浪。我不想回家,到一间王老五呻酒馆去喝啤酒,一进门就遇见熟人,大家坐在同一桌。开始时我喝闷酒,听他们说及工作及前途问题。
张三发牢骚,〃一般人以为咱们专业人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有苦说不出,局里起薪点才七千三百元,真是啼笑皆非。〃
李四说:〃若不懂得长袖善舞,一辈子出不了头,屈居人下,白白浪费了大学六年的心血。〃
王五说:〃周棠华没有这个烦恼,幸运之神是跟定了他了,人家一出道就年薪三十万,老板即是妻舅,嘿,那种风光还用说吗?朝中无人莫做官……〃
他们数人用鼻子发音说话,酸溜溜,听得我很不是劲,喝完一瓶酒,我就走了。
回到家,我决定第二天便辞职,一个月期通知黄振华,我另谋高就去,七千三百元就七千三百元,不见得我周棠华,就从此不能娶妻生子。
下了狠心,一转侧,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昨夜不愉快的事,忘了一半,阳光明媚地回到公司,觉得深宵三时半的决定在第二天十点半简直不起作用,刚想打电话叫太初原谅,却有公事绊住了。
两位同事在文件上与我起了争执。
我已经忍着气解释,岂不知其中一个忽然急急说:〃跟老周争什么?未开口胜败已分,人家皇亲国戚——〃
另一位急急推他一下,又白他一眼,像是叫他学乖住嘴。
我顿时呆住了,一阵心酸,差点急出眼泪来,一辈子都没有受过这种委曲。
啊,原来人们都这么看我吗?
原来我真受了黄家的恩泽——原来我是一文不值的一个人。
我气噎住,过半晌,想必脸色已经变了,那两位同事一声不响,害怕地看着我。我站起来,取起外套,一言不发,转头就离开了办公室了。
我并没有再回去。
我在街上游荡完毕,买了一份南华早报,在聘人广告一栏中寻找工作。
回到家中,我点起一支烟,搬出古老打字机,匆匆打了几封信寄出去。我的心在滴血,我必须要坚强起来,我告诉自己,不是为爱我的人,而是为恨我的人。
傍晚时分,有电话找我。
是黄振华。〃你这小子,工作做了一半,坐了不管,开小差到什么地方去了?听说你打了溥家敏是不是?〃
我抓住听筒,不想说话。
溥家敏可以告将官里去,我宁愿受罪。
黄振华问:〃喂,喂,你还在那边吗?〃
〃我正式向你辞职,黄先生。〃
〃你拿这要挟我?〃
〃不不,没这种事,我只是向你辞职。〃
〃辞职也要一个月通知!〃他恼怒地说。
我勇敢地说:〃我明天回来,从明天起计算,一个月内辞职。〃
〃是因打了溥家敏?〃他笑问。
〃我不想多说了。〃
〃好,明天见。〃他重重放下电话。
我要自己出去打天下,等到稍有眉目,才娶太初过门,如果一辈子当个小公务员,那就做光棍好了,没有本事,娶什么老婆。
我侧身躺在床上,脸枕在一只手臂上,真希望太初打个电话来,只要她给我机会,我愿意向她认错。当年我们在大学宿舍,每个周末,都这样子温存,不是看书,就是听音乐,从来没曾吵过一句嘴,那时的太初,是我的太初,我鼻子渐渐发酸,心内绞痛,眼睛发红,冒起泪水,我把脸埋在手臂弯中。
母亲敲门:〃电话,棠华。〃
我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去取起听筒。
母亲看我一眼,欲语还休,摇摇头走开。
那边问:〃喂?〃
是太初的声音。
〃太初——〃我如获救星般。
她笑,〃我不是太初,棠华——〃
〃你当然是太初,太初,〃我气急坏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