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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我们就结婚了。
婚是在香港结的,太初穿着糖衣娃娃似的礼服,雪白的纱一层一层,头上戴钻石小皇冠,低胸,胸脯上挂一串拇指大的珍珠项链,真怕珠宝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然而她是那么美丽,娶妻若此,夫复何求。
给她一根魔杖,她就是卡通神话中的仙子。
一到注册处,人人的目光降在她身上,不能转移,目瞪口呆。
父母笑得心花怒放,两老挤眉弄眼,无限得意。
可是当我丈母娘出现的时候,呵,大家的心神都被她摄住,不能动。
她不过是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丝棉旗袍与一件同色貂皮外套,脸上有股凝重的光辉。她依靠在罗爵土身边,眼睛却朝我们。
我们都爱她,就当她是件至美的艺术品,心中并无亵渎之意。
我倾心地看着太太,这个伟大的女人,美了这么些年,还不肯罢休,轰轰烈烈地要美下去——怎么办呢?
这似乎不是我们的难题。
黄振华兴高采烈地发着牢骚,〃好了,太初的画展下个月开了,是没问题,可是画家本人却不在香港,有没有更别出心裁的事?〃
隔一会儿:〃如今的年轻人太懂得享受,根本不想竞争与接受挑战。〃
又说:〃记者们都闻风而来……〃
观礼的人都有数十个,都挤在一间宣誓室中,热闹非凡。
好不容易签了名,满头大汗地挤出注册处,黄振华说:〃预备了一个小小的茶会,劳驾你们移一移玉步。〃
我与太初面面相觑,只得登了车,跟着去。
那个〃小小的茶会〃,客人有五百名以上,衣香鬓影,太初换了准备好的衣裳,偷偷告诉我〃我很累。〃
我连忙警告她:〃你可不准问'完了没有',据说宣统皇帝坐龙廷的时候,一直说累,太监安慰他说:'快了快了,完了完了。'清朝可不就完了?你当心你嘴巴。〃
太初弯下腰笑。
我吻她的脸。这太初,是大学时期的太初,我的太初。
等到客人满意地离去,我们真是筋疲力尽。
太初拉着〃可宜〃的裙子就往椅子一坐,脚搁茶几上。
我看到她鞋子,跳起来,〃球鞋!原来你一直穿着球鞋?〃
〃不行啊!〃我叫,〃我的脚如穿高跟鞋站那么久,简直会破掉。〃她呼呼地笑。
我过去呵她的痒,两人倒成一堆。
黄太太见到,叹气说:〃一万八千元一件衣裳,就那么泡了汤。〃
我扶太初起来,出力一拉,袖子上〃撕〃地一声,不见一半,我们又笑。
黄太太笑说:〃啐,啐,回去圣荷西穿球衣球鞋吧。〃她实在是替我们庆幸。
可是溥家敏呢,一整天都没见到溥家敏。
〃他没有来。〃黄太太轻描淡写地带过。
啊,溥家敏真是千古伤心人。
因为心情太好的缘故,我怜爱我的仇敌。
〃他怎么了?〃我问道。
黄太太微笑,〃每个人活在世界上,总有一个宗旨,否则如何过了一个沉闷的日子又一个沉闷的日子,有些人只为卑微地养妻活儿,有些人为升官发财。而溥家敏呢,他为追来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你们为他难过吗?不必,他不知道在这里面得到多少痛苦的快感,这简直是他唯一的享受,放心吧。〃
黄太太简直是一具分析感情的电脑,什么事经她一解释,马上水落石出,我开始了解到黄振华的痛苦。
太初是最适中的,她性格在她母亲与舅母之间。做女人,能够糊涂的时候,不妨糊涂一点,靠自己双手打仗的时候,又不妨精明点,只有太初具这个本事。谁能想像黄玫瑰有朝一日坐写字间呢?又有谁相信黄振华夫人肯一心一意靠丈夫呢?但太初真的能文能武。
得到太初,真是我毕生的幸运。
回到美国,我们住三藩市,我找到一份普通但舒服的工作。太初继续念书,课余为我煮饭洗衣服。
我常常告诉她,〃你看你的福气多好,老公赚钱你读书,多少洋妞得赚了钱来供老公读书呢。〃
太初含笑,然后说:〃多谢指教,多谢指教。〃
黄振华先生自香港叫秘书速记,写了一封长达五张纸的信来,主要是告诉我们,太初那个画展如何成功,有一个神秘的客人,买了她十张画之多。
我扁扁嘴说:〃有什么神秘?这人八成是溥家敏,买了画回去,饭厅挂一张,厕所挂一张……哼!〃
太初抿着嘴笑,一双眼睛在我的脸上溜来溜去。
我老羞成怒,咆哮道:〃快到厨房去做饭,肚子饿了。〃
太初很会做人,一溜烟地进厨房去了。
我不好意思,连忙跟进厨房,搭讪地说:〃近来莱式益发做得好了,是照这本烹任书做的吗?唔……南施鲁菜谱……〃我忽然歉意起来,〃从但丁加毕利奥罗昔蒂的画册到南施鲁的菜谱,太初……〃
太初转头过来,瞪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但丁加毕利奥罗昔蒂?那是什么东西,一种意大利新家具?好难念的名字!〃
噢,太初。
我们在厨房内拥抱良久。
我们的故事到此为止,也应该结束了。
第四部 玫瑰再见
第一章
两个姐姐趁圣诞节把我召到伦敦,说有重要的话得跟我说——〃不得有误〃。
我开着我那辆福士,自牛津赶去伦敦,格轰格轰,那车子像是随时会散开来似的,一路上非常惊险,我可以想像我自己站在M1高速公路中央,零下六度,冰棒似地截顺风车……太恐怖了,想想都发抖。
或许到了伦敦,我应当考虑换一辆新车。
小姐姐站在门口欢迎我,穿着时兴的黑嘉玛貂皮,面色不太好。
我下了车上前拥抱她,抚摸她的大衣袖子,〃哗〃,我说,〃这件衣服够我吃一辈子的了。〃
她拍开我的手,〃罗震中,你真死相!〃
〃你怎么可以说一个负有重要使命的人'死相'?〃
〃我没听懂你那口赘牙结舌的国语,你干脆漂白皮肤做洋人算了。〃她白我一眼。
男仆过来替我挽起箱子。他说:〃少爷,你那辆车,啧啧啧。〃他进去了。
小姐姐白我一眼,〃你知道他开什么车?〃
〃就因为这年头,连男仆都开劳斯,咱们这些正牌少爷,才不得不别出心裁。〃
〃你少滑稽啊。〃她把我推进屋内。
我在炉火旁坐下。
〃没下雪吗?〃我问,〃这种冷的天气,下雪反而好过点。〃
大姐自书房走出来,〃三少爷来了吗?〃
我装腔作势地站起来:〃三少爷来了,他的剑没来。〃
大姐没好气,〃你坐下吧。〃
我接过女仆倒给我的威士忌加苏打,喝一口。〃有什么要紧的事?〃我问,〃说了好放我走。〃
〃爹爹的事你知道了?〃小姐姐懊恼地说。
〃知道。〃我说,〃他要结婚了。〃
〃你不关心?〃大姐问。
〃关心什么?〃我莫名其妙。
〃结了婚怎么样?〃小姐姐厉声问。
我装作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我夸张地吸进一口气,〃我们的后母会待我们如白雪公主?啊,天呀!〃
这次连大姐都生气了,〃罗震中,你正经点好不好?〃
〃好好,〃我打招呼,〃好。〃
〃罗震中,你这个人,糊里糊涂就一辈子。〃小姐姐说,〃亏你还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你打算怎么样?一辈子就在牛津这种小镇里做神经书状元?你太没出息了,告诉你,父亲婚后,家产全部落在那女人手中,到时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会有这种事?〃我忍俊不禁。
〃怎么不会有?〃大姐瞪着我,〃父亲什么年龄?都五十九了,他还结婚,简直就是碰到了狐狸精,我们还不早作打算,真要到火烧眉毛?〃
我愕然,〃狐狸精这回事……在小说中我读到过,这真是……〃我搓着双手。
大姐叹口气,〃我看算了,咱们老姐妹俩也不必在这事上伤脑筋,正牌皇帝不急太监急,咱们的兄弟都快成白痴了。〃
〃你想我怎么样?〃我反问,〃找个茅山道士祭起法宝,与那狐狸精拼个你死我活,逼她显出原形?〃
〃至少你可以回到爹爹身边去,爹爹年年等你回家,你不是不知道。这十年来,你不停推搪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认为外国的生活比较适合我。〃
〃你与钱有仇?〃
〃我并不缺少什么,〃我说,〃我自给自足,我乐得很。〃
〃可是爹爹的事业很快要落到别人手中去了。〃
〃大姐,我不关心,那是爹爹的事业,不是我们的事业,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为了我爹爹的事业,这件事远在十年前我已经与他说清楚了,也已获得他的谅解。老子的事业,不一定由儿子去继承,外边有许多能干有为的年轻人,他们都能够做我父亲的好帮手。爹爹今年五十九岁,他尚能找到他所爱的女人,真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我替他庆幸,〃我停一停,〃至于那个女人是否一只狐狸精,我们不必替他担心,只要他快乐。〃
小姐姐冷笑连连,〃听听这么明理的孝顺儿子。〃
〃两位姐姐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说,〃在这种事上,我自问是很豁达的,你们不必替我担心。〃
小姐姐说:〃你晓得咱俩就是为你好,咱们那份,早已折了嫁妆了。〃
我很为难:〃我要钱来干吗?人们需要大量的钱,不外是因为有拥物狂——一定要把一切都买了下来,堆山积海地搁在家里。我并不这样想,像我喜欢画,就跑美术馆,反正死后八成也捐到美术馆去,匆匆数十年,何必太麻烦。〃
〃发疯和尚。〃大姐骂我。
我说:〃我告辞了,再不走还有更难听的话要骂我。〃
〃你开了几小时的车,也够累了,在这儿休息几晚如何?〃
〃你们答应不烦我就好。〃我扮鬼脸。
〃好,好。〃大姐笑,〃你怎么连女朋友也没有呢?〃
〃我搞同性恋,你们不知道吗?〃
〃放屁!〃
〃家有这么两个姑奶奶,叫我哪里去找好人家的女儿下嫁?〃我调笑。
大姐悻悻然,〃这小子,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小姐姐说:〃你别瞧他疯疯颠颠的,人家这叫做君子坦荡荡,不比咱们小人长戚戚。〃
我走上楼去。
我摇电话到牛津找庄国栋。
老庄是我同事。他这个人有点孤僻,与我也却还谈得来。
我叫他来伦敦,〃反正放假,你一个人闷在宿舍干什么?〃
〃我懒得开车。〃
〃那我可要闷死在这里了。你来了,咱们还可以结伴钓鱼去。〃
他说:〃日钓夜钓,你也不腻。〃声音闷闷地。
〃你来吧,〃我把地址告诉他,〃我那两个姐姐虽然徐娘半老,倒还风韵略存,要是看中了你,你下半辈子吃用不愁。〃
〃震中,你是益发风趣了。〃
〃马上出门,晚上见你,再见。〃
〃好,再见。〃他挂了电话。
小姐姐进房来,〃那是准?你又拿你老姐开玩笑,我迟早撕你的嘴。〃
〃那是庄国栋,〃我说,〃我同事。〃
〃哦,就是你说过的,离了婚之后对牢老婆的照片过了十年的那个人?〃
〃不错,是他,〃我笑,〃他也确是对牢一张照片过了十年,但不是他老婆,是另外一个女人。〃
〃你们这些人的感情生活简直千奇百怪,我不能接受。〃
我挺挺胸,〃小姐姐,我的感情生活还未萌芽呢,你别一竹篙打沉一船人。〃
〃震中,你的脑笋几时生拢呢?〃
〃做大快活有什么不好?〃我反问。
〃你也做了长远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缘分没到,找不到女朋友。〃我说。
〃牛津有多少个女孩子?你到伦敦来住,保管你三个月之内娶老婆。〃
〃胡乱娶一个?不如去找牛津农学院那只母牛。〃
〃所以爹爹对你失望,那年他拿爵士衔,我问他可快乐,他答:'你妈妈不在,有什么快乐?现在只有等抱孙子那天才快乐呢。'小姐姐替我整理床铺。
〃我要会生孩子,我就满足他。〃我摊摊手说。
她不睬我,〃你朋友跟你睡一个房?〃
〃是。〃我说。
〃现在好了,爹爹一结婚,那女人升上神台,你这个正经承继人便打入冷宫……〃
〃小姐姐,你看狸猫换太子这一类东西看得太多了。〃
〃至少你应该换一辆车子。〃她咕嘟。
〃你送我?〃我问。
〃我问爹爹要去,〃她说,〃最多先替你垫一垫。〃
我嬉皮笑脸,〃说到钱就失感情。〃
〃去你的。〃
傍晚时分,庄国栋来了,他整个人的格局像电影大明星——英俊的脸,壮伟的身型,好气质,有点不羁,略略带点白头发,增加他的成熟美。
我迎出去。
〃快进来烤火,火鸡大餐就准备好了。〃我拍打他的肩膀。
庄进来书房,我把姐姐们介绍给他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