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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洗干净,不洗干净会挨骂的。”他爬起来,眼睛空灵得吓人,从旁边抓起一把刷子在身上大力地刷着刷过的地方起了一片片红红的痕迹。
恐惧感如同凉水一般从头上浇下来,这场景我再熟悉不过了,最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地面太脏了,要用洗涤液至少洗三遍。”
“热天出门也必须带手套,外面虫子什么的太多了!”
“你拿了杂志,怎么可以不洗手就吃饭?”
“别碰我!你刚从外面回来!”
这些话从新在耳边回荡起来,噩梦再次苏醒,原来我从来就没有逃离过。
在我走神的时候,儿子晕倒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将他抱起来,赶紧擦干净身体放在床上。他的脸色很难看,呼吸也比较急促。
八年前,我也是将几乎神经质般的妻子放在床上。巨大的变故、突发事件、压力过大都会使洁癖更加严重。孩子刚刚生下后,她越发厉害起来,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忍受力。
高强度的工作加上照顾新生儿让我几近崩溃,我不得不将儿子放到我母亲那里。别人家里有了新生命都是其乐融融,而我却感觉身在地狱。
八年前,她就这样躺在那里,浑身颤抖着,身上都是因为过分使用消毒剂和经常擦拭造成的严重脱皮。她几乎不吃任何东西,连睡也喝得很少,因为她认为所有的食物要进嘴里都必须绝对干净,而且她也不准我碰触她,在房间里还要戴上口罩。
我该如何忍受,我要如何忍受?
逃脱吧!谷阳!否则在她死之前,你就会被折磨死,脑子里的声音告诉我,我还有个儿子需要抚养,我得看着他长大成人,我不能将自己的下半辈子浪费在一个几乎发疯的女人身上。
我朝着那惨白细长的脖子慢慢伸出了双手,像老虎钳一般合拢着,用力着,只要几分钟就解脱了。她也是,我也是,是的,只要几分钟而已。
妻子凸起的眼球转动着,盯着我。
等我清醒过来后,我发现自己的手放在儿子的脖子上,只不过还没用力而已,而儿子的眼球也圆睁着盯着我,那眼神和他母亲一模一样。
我想起来了,最终我还是放弃了,理智战胜了疯狂。
因为吓坏了,我一屁股摔在地上,眨眼再看过去,他却是好好地闭着眼在床上睡着了。
原来是幻觉,我浑身已是大汗淋漓,站起身来刚想出去,儿子说起了梦话:“爸,爸,你答应要给我做布娃娃的。”
我愣了一下,立即走过去拿起那个未完成的布娃娃,接着走过去对儿子轻声说:“一定会的,你醒来就能看到了。”
他露出了浅浅的微笑,我带上门,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我拿着布娃娃,不知所措,虽然已经有了一张嘴,但到底弄成什么样子我实在也没个准谱。虽然我还会一些针线活,但是缝制布娃娃从来没干过。我拿着针和一些碎布坐在椅子上,没过一会儿,因为劳累和淋雨就慢慢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全黑了。我揉揉眼睛,借着窗外不多的一丝微光,看到布娃娃已经缝好了脸。
难道是我无意识中干的?也许吧,针就在我手上。
只不过那张脸有些莫名的怪异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无法忆起,不过可以确定,那是一张女人的脸。不管怎样,答应儿子的事还是做完了,我将布娃娃放到他的枕边,等他醒来的时候是否会惊喜一番呢?
准备晚饭吧,周末就这样结束了。
6
“雪来?雪来,你人呢?”阿希打开门,看到屋子里一片黑暗。他大声喊着妻子的名字,却无人应答,等他带上门的时候,房间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吓了一跳的阿希看到妻子像小女孩一样,双手捧着一个生日蛋糕从卧室里走出来。
“啦啦啦,生日快乐!”
阿希走过去吻了一下雪来的脸雪来放下蛋糕,两人抱在了一起。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雪来兴奋得满脸通红。
“那我先说,我这个肯定比你的要好的多。”阿希似乎喝了酒,说话有点结巴,雪来很专注地听着丈夫说话。
“公司决定升我做设计部副主管了!主管是总公司的,只是管管行政,根本不懂业务。他们说,因为我进公司的时间还不够长,等资历再老点,主管就非我莫属了!”阿希扯着领带结,拉着妻子的手高兴地叙述道。
雪来也很高兴,但总觉得她有些淡淡的不快。
“那个,我”雪来想开口说话,却被阿希打断了。
“我想过了,这是关键时刻,事业上升期啊,现在我是全公司升的最快的,更要努力干。老板说,他很器重我呢,所以我觉得干脆晚点儿要孩子,虽然是计划今年,不如就推迟到后年吧,你也一定会答应吧?”
阿希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妻子,雪来的脸色变了,她挣开了丈夫的手。
“我怀孕了。”
阿希的笑脸凝固了。
“开玩笑吧你?”
“没开玩笑,上个星期我用试纸测试过。今天去了医院,医生很明确地告诉我三个月了,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雪来冷冷地说。
“不行,这孩子不能生,拿掉。”阿希坚决地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个孩子的降生会打乱,不,会毁了我的事业。”阿希的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
“我可以让我妈妈来照顾我的,不会打扰你的。”雪来苦苦哀哀求道。
“那怎么可能,我怎么会不受一点影响呢?再说,我怎么能放着怀孕的妻子不管安心工作?亲爱的,我们还年轻,孩子不用急的,听话好吗?”阿希站起来抱住妻子雪来不情愿地扭动着身体,最终还是屈服了。
她脸上是冰冷的泪水,虽然难过,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对了,别再调我的闹钟了。”阿希脱掉衬衣走向浴室,头也不回地说了句,雪来小声地嗯了一句。
“你肚子饿吗?喝酒肯定没吃什么吧,我下碗煎蛋面给你吃吧。”雪来喊道。
“不用了,那玩意儿太油了,我得注意保养身体了。”阿希关上了房门,里面响起了水声。
日子必须过下去,虽然路途崎岖。
只不过雪来发现,阿希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每天他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都会觉得冰冷害怕。雪来总是觉得无聊,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洗着地面、窗户、桌椅,
家里的任何东西她都会去整理弄干净,包括身体和衣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消磨时光,但最终事情都有做完的时候,于是雪来像小时候一样无法自主地跑到卧室里,
拉开衣橱的大门,将身体缩成一团躲在里面。唯有在狭窄黑暗的衣橱里,身体死死地顶在散发着木香的橱板上,她才能获得少许的安全感。
与此同时,阿希也发现妻子的洁癖越发严重起来。几乎每天回来,阿希的衣服都会被立即扒下来清洗。雪来不准他在自己洗澡前碰自己,而洗澡水不仅加盐,
还加入了味道古怪的药水。于是争吵开始了,如同其他夫妻一样,矛盾像灰尘一样随着时间越积越厚。
一年后,阿希提升为主管,难得的好消息让夫妻俩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新婚状态。雪来为阿希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两人还喝了不少红酒,趁着酒劲,雪来又提出了那个要求。
“我们要个孩子吧。”雪来满怀信心地说。
“嗯?哦,对,是该要了,不过这是个大事,得夫妻双方都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身体也是心理也是。你看我现在升了主管,更加忙了,应酬也多,烟酒不离手,这对孩子也不好啊。再说,你现在洁癖好像也比较厉害,我听说70%的洁癖患者都是遗传的。”
阿希的话有点多了。
“我没有洁癖。”雪来冷着脸说。
“呃,没有,没有,是我说错了。”阿希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继续喝酒。
“我看你是根本就不想和我生孩子,对吗?”雪来将筷子放下来。
“没有的事。”阿希有点厌烦了。
“你不爱我了,我知道。”
“我说了,没有的事!”阿希提高了音量。
“你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雪来颤着声音问道。阿希愣了一下,接着酒杯就被重重地砸在桌上。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啊?”阿希站起身来,雪来立即哭了,她走过去环抱住阿希的腰,阿希想要挣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怕,我好怕你离开我,每次你不在家我都好害怕。家里太冷,我无聊得都快发疯了,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只想让你陪陪我而已。
即使你没时间,也可以有个孩子,对吗?我不会打扰你的,孩子也不需要你来照顾,家里的事我会做好的,工作我也可以辞掉,求你了,阿希,求你了。”
雪来将头埋在阿希的怀里,阿希伸出手抚摸着妻子的长发,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
“好吧,反正爸妈老爷催着抱孙子。”
雪来将阿希抱得更紧了。
阿希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喘不过气。
雪来怀孕了,可以推掉的应酬阿希尽量不去,因为怀孕,雪来的洁癖症好像也减轻了很多,或许是因为新生命的加入让我们两人和好如初了。
“这是什么?”
阿希好奇地看着妻子在缝制一个布娃娃。
“不是和你说过嘛,布娃娃啊。”
“挺难看的,哈哈。”
“还没做完啊,这是给我们未来的孩子的。他一出生的第一个玩具,就是母亲亲手为他做的,多好啊!”雪来举着娃娃笑道。
“娃娃的脸?”阿希看到布娃娃的脸部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我打算按照自己的样子缝的,我打算做两个,如果是女孩子,就给她按照我的脸做,男孩子就是按照你的脸。”
“男孩子玩什么娃娃啊。”阿希笑了起来。
“那我就做一个好了,不做你的。”
阿希看了看妻子,虽然已没有新婚的激情,不过也许这种平淡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阿希这样告诉自己,我一定要一辈子守护这个女人,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7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儿子的脸很红,而且喘着粗气,用手摸了额头,烫得厉害。也难怪,昨天淋了雨又被冷水一冲,自然会发烧了。我将他横着抱起来,打算送到医院去,他却死死地抓着那个布娃娃。
怎么跟个女孩一样,我心想。
医生很轻松地诊治过后,烧很快便退了,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没有大碍。不过我发现,他的脸好像有点问题。
右边的脸似乎总觉得表情有点僵硬,说话的时候只有半边在动。
“面部神经炎症吧,也就是面瘫。”我叫来医生,他很快就答复了我。
“面瘫,严重吗?怎么会得这个,面瘫不是因为风邪吗?”小时候常听有人是被风吹过导致面瘫什么的,所以又叫“歪嘴风”。
“发烧也会导致,现在病毒很厉害。你可以服用些营养神经的药物,最好还是去找中医做针灸,西医效果不是太理想。”这位医生还算不错,好心提醒我。我无奈地抱着儿子又跑去中医院,一个老头为他扎了几针后,说没什么大碍,不过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折腾了一天,回到家后已经筋疲力尽。儿子的脸依旧很怪异,虽然劳累,但左边的眼睛是闭着的,而右边的眼睛无法闭合,嘴角还斜着。
医生说是因为神经的缘故,恐怕要注意防止眼部无法闭合导致的炎症。我只好将他放在卧室里,四周拉上窗帘,让他眼睛好受一些。
做完这些后,我准备熬一些白粥。我不知道他要不要加糖,所以打算去问问儿子。我打开房门,看到他抱着布娃娃睡得很沉,但是右边的眼睛圆鼓鼓地睁着。
刚想开口,就听到房间里响起轻微的风声,好像哪个地方漏了风似地。我突然记起儿子老说夜里睡觉很冷,是不是哪里的窗户出了问题?我四处查找着,却没有发现异常。
呼呼,呼呼,声音虽小,但我分辨出好像并不是来自门或者窗户,而是床头。
我转过身,看着儿子的右边脸蛋紧紧贴着的布娃娃。
在黑暗中,不知道为什么,那张鲜红色的嘴唇如此清晰可见,甚至红得很艳丽,就好像在跳动雀跃着一样。
呼呼,呼呼。我走过去,发现声音更清楚了。我慢慢地伸出手,将手背放在布娃娃那张鲜红的“嘴”前。
呼呼,呼呼,手背上一阵刺骨的凉意,就好像放进了冰箱的冷冻室。
那东西真的在吹气,而且是朝着儿子的脸。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