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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不经意中,如流沙轻逝,他放松地游,自在地游,直到累了、尽兴了,才猛然窜出水面。
甩甩头,甩去占领整张脸的水珠,重新睁开眼,回到水外的世界。
迎接他的,是一张如梦似幻的笑颜——
“你连续游了二十几趟耶。”黎妙心蹲在水池畔,朝他竖起大拇指。“宝刀未老喔!”
他怔忡地望她。
“不过成绩退步了,游完第一趟一百公尺,比以前慢了将近三秒耶,啧啧啧!”她双手托著脸蛋,笑咪咪地瞧著他。“果然平常没练习还是有差。”
他出神。
“你在想什么?”她在他面前摇晃手掌。
他神智一凛。他在想什么?
“没,我是忽然想起……”他蹙眉,努力抓住漂浮的念头。“高中时,有一阵子你很努力帮我做体能特训。”
“你也记得喔?”她点头。“没办法啊,我都帮你在田爸爸、田妈妈面前呛声了,要是你没得名,我这个‘保证人’不是也跟著丢脸吗?没想到你运气不错,居然拿下全国冠军。”
“那不是运气,是实力。”
“是啦是啦,实力。”她故作不以为然。
他微微一哂。“可惜你那天没来现场看我比赛。”
“……嗯,对啊。”她眼神忽地有些飘移。“本来想去的,后来遇到以前的同学,聊得太开心就忘了。”
“居然忘了。”他眯起眼,至今想起胸口仍堵著些许闷气。“我还期待当场把金牌秀给你看呢!”
“我后来不是也看到了吗?”她站起身,横睨他一眼,跟著别过半张脸。“你不是强迫我戴上你的金牌,游街示众?”
那倒是。
田野朦胧地忆当时,他得到全国分龄泳赛冠军,接著到日本比赛,又摘下银牌,小镇上一时轰动,镇民们为他放鞭炮庆祝,每个人都向他道恭喜。
他还记得自己意气风发,得意洋洋,从小被成绩出色的模范生弟弟压著打,总算能扬眉吐气了。
好幼稚。
他自嘲地抿唇。如今在事业上闯出一番成就的他,已不再像从前,计较著自己凡事不如弟弟,他很明白个人有个人所长,田庄爱读书,现在是优秀的外科住院医师,他也不赖,在美术上一展长才,寓兴趣于工作。
而眼前这个小女生,高中毕业后便到高雄念餐饮学校,半工半读,也即将成为一个专业厨师了。
每个人都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她说的对,不一定要会念书的人才能成就事业。
“心心,你真的很聪明。”他有感而发。
“怎么忽然说这种话?”她讶异。
因为她虽然比他小六岁,但许多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思考敏锐度不如她,尤其年少时期,他只知凭著一股蛮劲往前冲,很少预料后果。
“你不会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比我笨很多吧?”她也不知是否看透他思绪,或者只是习惯性的揶揄。“我早就说过了,你是个热血笨蛋。”
热血笨蛋?
他不悦地眯眼。很明显,她这是瞧不起他。
她看出他的不快,笑著又蹲下来,像从前那样伸手拍拍他的头。“人笨也没什么不好啊,别想太多,生活就会过得开心一点,你说对不对?”
他没好气地瞪她。
她完全没把他的愤慨放在眼里。“还要再游吗?还是已经腿软了?”
他没回答,回转阳刚的躯体,以一个灵活的入水动作展示自己的决心。
回到家,他累了,沉沉地睡了一觉,虽只是短短几个小时,已是他近日最深眠的一次。
醒来时,是晚上十点多,她煮了宵夜,一锅广东粥,几碟小菜。
沉寂了许久的胃口似乎苏醒了,他吃了两大碗粥,扫光配菜,她笑望他狼吞虎咽。
他感觉到她的视线,一时赧然,默默地起身收拾残局,清洗碗盘。
“今天喝红酒好吗?”她征求他的同意,开了一瓶红酒。
这几天晚上,她都会劝他喝点小酒。她不喜欢他抽烟,却会与他一同浅酌,说适当的酒精能够松弛神经,帮助睡眠。
他知道她是怕他伤心事在胸口闷久了,有碍健康,便不抗拒,由得她安排,她要他运动他便动,要他喝酒他就喝。
反正更丢脸的事,他都在她面前做过了,喝点酒讲几句醉话算什么?
只是今夜,除了喝酒,她还有更过分的提议。
“听这张CD好吗?”
他调转眸光,凝定她递到眼前的CD,眉宇一凛。
是那张钢琴CD,他死去的未婚妻送他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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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他紧紧握住酒杯,指节泛白。
“难道你这辈子永远不再听钢琴了吗?你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不想起过去跟她的一切?”
如果可以,他但愿自己永远不想——
“这钢琴是她弹的,对吧?”她轻声探问。
“是又怎样?”他磨牙。
“她弹得很好听。”
“她说过,她本来的梦想是想当钢琴家。”
“可惜不能实现。”她幽蒙地凝睇他,举杯轻轻与他碰撞。“她会很难过吗?”
他仰杯一饮而尽。“还好吧。”
她又为他斟满半杯。“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她跟你以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嗯。”
“她是做什么的?你们怎么开始谈恋爱的?”她问话逐渐深入,一步一步,进逼他的真心。
他郁然不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她再开一瓶红酒,不顾他反对,将CD放进音响,琴声霎时侵入宁静的室内,震动他心房。
为什么要这样逼他?
他阴郁地瞪她,眼眸干涩。
“因为有些事,是永远躲不掉的。”她幽幽启齿。“你今天不面对,迟早有一天也要面对。”
那就等那天来临再说!
“田野,你想继续当胆小鬼吗?”她嘲弄。
他神经线绷紧。
“这样很不像个男人喔!”她似笑非笑。
他怒视她,抢过酒瓶,为自己斟酒,饮下满满的空虚。
“你跟她是怎么恋爱的?你一开始就喜欢她吗?”她不放弃地追问。
他投降了,放尽了对抗的气力,失神地低语。“一开始没有,是后来渐渐喜欢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都是谈那种一见钟情的恋爱呢。”
一见钟情?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几乎忘了。
“人老了,没那种激情了。”他自嘲。
“是多老啊?你还不满三十岁好吗?”她不以为然地轻嗤。
她不懂的,她还很年轻,还是恣意燃烧热情的时候。田野漠然寻思。
“为什么会渐渐喜欢?总有个什么契机吧?”
“因为……”他试著回想,究竟是哪个关键的瞬间,点燃了爱的导火线呢?“有一次为了赶某个Case,我率领一个工作小组,每天都忙到很晚,她是我们公司的行政助理,很多琐事都要她帮忙处理,所以也得跟著加班。她身子弱,体力不支,有天忽然就倒下了,是我送她去医院——”
“又来了。”还没听完,黎妙心便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愣了愣。
“因为觉得是你这个老板的错,所以你就特别照顾她,对吗?结果顾著顾著,不知怎地就日久生情。”她摇摇酒杯,凝望他的妙眸明亮。
他微微皱眉。
“我猜对了,是吧?”
他点头。
“唉,我就知道。”她夸张地挥挥手。“你啊,就是特别喜欢那种弱不禁风的女生,你的爱情真的都很无聊耶!”
无聊?他挑眉。
“你高中时不也是这样吗?因为人家单车坏了,你帮她修车轮,结果就爱上了。呿!”
最后那声实在有点刺耳。
他白她一眼。“你好像很不屑。”
她耸耸肩,笑而不语。
“那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值得说嘴的爱情故事?”他嘲讽地反问。
换她瞪他了。“你的意思是我都没人要、没人追吗?”
瞧她横眉瞠目,脸颊又圆圆鼓起,一副不情愿的娇态,他差点失笑出声。
“我知道你有人追啦,田庄跟我说过,你念高中时,有个男生天天在你身后当跟屁虫,这几年在高雄,不也交了个男朋友吗?”
“谁告诉你我在高雄有男朋友的?”她愕然。“田庄吗?”
“干么那么紧张啊?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田野调侃。“就算田庄没告诉我,我看你上次那样——”
他蓦地顿住,想起一个多月前那场不愉快的会面。
那天,她来台北面试,晚上忽然Call他,说自己在台北某间酒吧。那间酒馆声名狼藉,他早有耳闻,一时震惊,匆匆放下工作便赶过去。
到了现场,两名醉汉正在纠缠她,她也喝得酩酊大醉,他怒极,不但痛扁那两个不识相的醉汉,也在情绪沸腾下,甩了她一记耳光。
因为她不听他的话,不肯跟他离开。
这辈子,他还是初次那么狂怒,从前的他绝对想不到,一向奉行绅士主义的自己竟会动手打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妹。
“如果不是因为失恋,你会让自己喝成那样吗?”至今回想,他犹有余怒。“你酒量本来就不好,没喝几杯就醉了,还有胆子去那种地方鬼混,都不怕万一出什么意外吗?”若是他没来得及把她带开,她说不定已经沦入色狼的魔掌!
“好了啦,都过去的事了,你还要念吗?”黎妙心头痛地揉太阳穴,事实上她早就后悔了,从隔天在宾馆醒来,一眼看见他凛然不悦的神情,便后悔至今。
她不敢面对他的质询,莫名其妙发了一顿脾气,便飞也似地逃回高雄。
她的确失恋了,但真正的前因后果,或许是她一生都说不出口的秘密。
“高中那时候,是那个人一直黏著我……”她敛眸啜饮红酒,躲避他深湛的眼神。“我才不想理他呢,而且那时候奶奶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哪有心情想那些?”
田野闻言,心念一动。
他怎么忘了?当时黎奶奶缠绵病榻,长期住院,她每天都得到医院照顾奶奶,而他远在离岛当兵,爱莫能助,只能不时透过长途电话,向家人探听她的消息。
身为她亲如兄长的好友,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竟不能陪在她身边。
他不禁懊恼。“对不起,我那时候都没帮上忙。”
“怎么能怪你呢?”她摇头。“那时候你在外岛当兵啊!”
“可你还是怨我,对吧?否则我难得放假回家,你怎么都不理我?”
她一颤,差点握不住酒杯。“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他下意识地追问。
她不回答,自顾自地喝酒,好半晌,才沙哑地扬嗓。“别说我了,说说你未婚妻吧。她除了喜欢弹琴,还喜欢做什么?”
在她温言鼓励下,再加上微醺的酒意,他慢慢吐露了一些关于自己与未婚妻之间的点点滴滴。
有些是快乐的,有些是伤感的,有时他说著说著会忽然沉默,独自啃噬著悲痛。这时,她就会贴心地再为他斟杯酒,绽开温婉又俏皮的笑颜,安抚他波动的情绪。
直到时针指向两点,她不胜酒力,颓然地将上半身趴倒在沙发上,他才恍然警觉她喝太多了。
他们俩都喝太多了。他斜眸扫视散落地毯几只空酒瓶,茫茫地想。
“心心,醒醒。”他摇她肩膀。“别在这边睡,回房间去。”
“嗯……”她已睡迷糊了,不耐地拨开他的手,红透的脸蛋贴著沙发,甜蜜地酣睡。
“会著凉的,心心。”
“走开啦……”她像猫咪,发出咕噜的抗议。
怎么搞的?要陪他借酒浇愁的人,自己反倒先喝醉了?
他苦笑,掷开酒杯,扶起她软绵绵的身子,钢琴声不知何时停了,室内一片静幽,夜色无边。
他将她打横抱起,慢慢走向客房,轻手轻脚地将她放上床。
她身上还穿著外套,他撑著她背脊替她脱下,动作之间,她软嫩的脸蛋几次擦过他颊畔,细发撩拨他鼻尖,他差点打喷嚏,怕惊醒她,连忙忍住。
除去外套的束缚,她身上穿的是一套画著凯蒂猫的棉质睡衣,他看著衣襟可爱的花边,忍不住勾唇。
都几岁了,还穿这种卡通睡衣。他用掌心托著她后脑杓,小心翼翼地让她靠上枕。
“嗯……”她又是一声细微的咕噜,胸前规律地起伏。
他蓦然怔住,这一刻,才真正注意到她胸部隆起,微敞的前襟裸露一截莹白,与锁骨之间连成一线性感的诱惑。
这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