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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喔……我们待会再谈喔。」
「你那什么态度呀——」麻由对我冷淡的态度大表不满,然而她也终究注意到现况了。她照着我刚才指示的「先不要出声」,靠到我耳边轻声细语,于是我不禁摸着她的头说:「乖孩子,乖孩子。」我完全没有骗你。总觉得我出院后变得比以前坦率了些。
「怎么了?下课了?」麻由将下巴靠在我肩上,看着体育馆的大家在篮球场内乖乖整队,结果竟联想到下课了。她嘴里念念有词,顺便还舔了我的耳朵一下。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话说……这孩子她忘记老师长什么样子了吗?……喔,长濑,干得好啊!你看看,你这不就用双脚站了起来,用双脚在走路吗?
她一边哭丧着脸一边左右张望,脚步相当蹒珊。
看来你已经不需要我的支持了——这股成就感和寂寞让我的胸口一阵郁闷。骗你的。
「是啊……看样子我们学校又被地方上的节目选中,注定要提供他们一些题材了。」
不用说,我已经压低了声音。具体来说,就像打烂喉结摘下鼻子——「好难够喔,咬麻。」
(注:「好难受喔,小麻。」)
你那副」这孩子真是教人操心」的心满意足模样是怎模回事?你这样是打算帮我什么忙?
我在轻度呼吸困难当中再度用差点缺氧的大脑认知了现况。
看来,不祥的、最棒的现实又再度造访了「今天」这日常生活的延长线。
歹徒单手持来福枪,大步踩着微妙的线而来,真不知他是找错地方练枪还是把这里当成他家的狩猎场。
……这起事件。我这个袖手旁观的人可能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但……
若是全体学生一同反扑那名男子,现在事情早就结束了。
这就是所谓人海战术。比较一下弹匣里面的子弹数量和我们这边的人数,我敢断言报仇不能反被杀、大家全体阵亡的机率是零。当中歹徒大概只开得出两、三枪吧?
想当然尔,最有可能死在那两三枪下的就是最前面的人,也就是踏出第一步的那些人。
……难怪这个战略行不通,若是换成其他动物的话早就采用这战略了。
人类还真是喜欢选择坎坷的道路啊。
就这样,我在这里观察他人的危险说着风凉话。来猜猜我能够事不关己到什么地步吧!
希望能在休息时间(其实也不算)——午休之前结束。
……喔,我在群众中发现柚子了。从她忧郁的表情看来,她现在还不太像颗柑橘类水果。她目前没有受伤,我真难想像她有一天果肉成熟的样子。真伤脑筋啊。
「来,排好排好——」歹徒是有股梅雨季的感觉,但他给予的指示依然不合时宜且沦于半吊子。他是因为用上了来福枪才有如此卓越的指导能力,而谈到领导能力,只要我能对他那统整人心的情绪方向性睁只眼闭只眼,也称得上及格。也就是所谓的支配。
同学们三五成群地成列聚集在歹徒面前,总数大约六十人,负伤者与毫发无伤者的比例大约是1:2。如果这是盐和砂糖的比例就太甜了——我脑中同时浮现这种稍嫌疯狂的感想。集合完毕后,大家的动作宛如优柔寡断的学生般慢了下来。他们仿佛吃不饱却被强迫出来工作的奴隶一样,屈着身子弯向前方。
该怎么排队才好?他们面面相觑,接着视线总是不自觉对上枪口,最后再看向穷途末路的展示品——动也不动的体育老师。
虽然还没断气,却浑身是血——这幅景象令他们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如果浑身是血却已断气,这样倒还可以死得不带痛楚。
最后,大家无视身高顺序及座号地排成了六排纵队,这是合班上课时的基本队形。
是因为没有完全整好队的关系吗?如果从尾端开始看起,会觉得看得一头雾水。
硬要说的话,这个队伍可以看出谁最珍惜自己的生命。最先被子弹击中的女孩和旁边的杉田跑到了最前面去,竭尽全力地表现出生命的尊贵。真是讽刺啊。
骗你的。
「很——好很好很好。」
歹徒的这句话彷佛在调教动物,此外他还拍了三次手。
接着,他拿下了左边的耳机。
「呃——我话说在前头。」说完这句开场白后,他微微摆出开枪的架势。
「我并不想平白无故伤害你们。」
他的声音彷佛变声一次之后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声音,这声尖锐的嗓音支配了整个体育馆。
在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恐怕对于自己的立场只能哑口无言。
如果情况允许,那个地位已经逐渐下降至爬虫类的体育老师,应该很想把歹徒带到训导处同时进行说教和补习吧?
他的表情这么认真,意思是「我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你们,但若是有理由我就会伤害你们」吗?
他那炉火纯青的劣根性仿佛快要从血管旁边浮出来了。
接着他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声音没有传到我这边。
之后,歹徒打开挂在肩上的包包,整个翻过来。
包包中掉出大量绑成一块块的绳子。
歹徒丢下功成身退的包包,像刚才指示杉田开钥匙一样念念有词,比手划脚地对他下了指令。大概是想要他用那些绳子将其他学生绑起来吧?看来,他并没有蠢到对自己的凶器与立场太有自信而亲自动手绑人。
杉田好像说了些什么。歹徒微微屈身向前,喃喃说了些话,接着将枪口抵住杉田的额头。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表情也看不出对杀人这件事有任何抗拒,在在显示出杉田那缩起来的肩膀和僵硬的四肢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杉田被赋予绳子,被迫背上了用绳子迫害同学的任务。为了保全性命,他狠下心来绑紧他们,严密地限制他们的行动。如果他这时敢偷偷放水,他背后那只握着扳机的食指也不会再心软。
那群乖乖被绑起来的学生们,表面上也不敢表示出任何不满。
他们并不想跟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且他们对歹徒所说的「我并不想平白无故伤害你们」这句话深信不疑。摘除反抗的幼苗,这对指导者来说绝不算是「平白无故」。
「希望你们不要误会,使用暴力绝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动手只是手段之一,它绝对不比我的目的重要……」
在这场响遍篮球场的热烈演讲途中,有支无形的长枪(注:在日语中有插嘴之意)强制改变了我耳朵收音的方向。
「欸欸,阿道。」麻由抓着我的耳垂刻意朝耳朵里吹气,让我痒得难受。
「嗯?什么事?」
「我可以把愿望从三十个增加到五十个吗?」
「嗯,好啊,可以啊。」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让麻由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然而,过去的经验告诉我,情况可能越来越不妙了,于是我赶紧转头。
麻由瞪着我,一副累积的压力快要爆发的模样。
「欸——你从刚刚开始到底在干嘛啊?阿道要看着小麻、和小麻玩耍,不要不理小——磨嘎嘎——」我快速捣住她的嘴巴。冷汗和鸡皮疙瘩让我全身一下子不寒而栗。啊——心跳得好快,连我的肺都差点痛起来。
「怎么可以这么大声呢?」在确认歹徒和前排可能看得到我们的那一半学生没有转过来的迹象后,我叹了口气。这下子又要掉头发了。
「你能不能保证在我放开手后还能保持安静?我会帮你实现更多愿望的。」我撒下饵诱骗失去理智的麻由。」嗯!」她坦率地点了点头,于是我半信半疑地放开了,怎料她马上咬住我的手指,鼓着腮帮子向我抗议。
「唔——唔唔唔——唔唔——」
她轻快地绷起脸凑过来紧压住我的脸颊,这才察觉到我将注意力放在某个方向。麻由终于成功面对现况了。
「那是什么?」
「嗯……血淋淋生存游戏?」这个词是我自创的,而且意思乱七八糟。
「午休之前会结束吗?」
麻由感觉到情况不对,于是挑了个关心的部分询问。
我望着那些排列整齐、连打瞌睡都办不到的无数头部,听着歹徒那尖锐的声音一边思考。
现在的情况最适合拿来做人灾(注:人为造成的灾害)演习了,但我想学校的课程里并没有编入这项演练吧?
「看来没办法了。」况且也不知道外头的人能不能马上注意到这里。
这场雨让外面的人难以窥见体育馆内的状况,枪声也淹没在雨声中。
这名歹徒就是看准这一点,才挑今天袭击体育馆吧?
「那便当呢?」麻由抓住我的领子。她的语气有些慌乱,音量也增加了。
「小麻要和阿道一起在午休时吃小麻做的便当,否则我来学校一点意义也没有。」
「嗯……」我真心相信咖哩只要放久了就会变甜这项奇迹,所以其实很想放任时间流逝。没有啦,骗你的,其实跟咖哩没关系。
如果这次不用我出面就可以解决的话……
这次我并不适合出面吧?
即使情况产生变化,使得我必须出面解决——
就算我的鸡婆令事情平安解决,下次也会换我挨奈月小姐的骂。「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也不想想还欠我钱,居然敢这么不爱惜生命!」她可能会将我骂得支离破碎,连带拉下我的下唇。上回我的上唇已经遭殃了,我的经验告诉我,这次可能会轮到下唇受罪。
「阿道。」麻由语带苛责地大力摇晃我的体育服袖子。她的声音接近标准值,幸好现在歹徒还热衷于演讲,否则就惨了。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到极限了吧?「……了解,等我一下喔。」
「磨嘎。」我再度用手掌捣住麻由的嘴,看向天花板。
现在我必须在三个选项中选出一个正确答案。虽然我原先也怀疑为什么一定得在此做选择题,不过我马上就了解到这是为了让我再度确认和麻由共生所代表的意义。
不合理的地方在哪里?我在眼球中开始寻找。
以下是我那充满胃酸味的答案。
①、可爱的麻由突然将阿助以外阿格未满(注:阿助与阿格是《水户黄门》里的登场人物,常在水户黄门一声令下惩罚恶徒)的我当成武器惩罚歹徒。
②、想办法瞒过歹徒的双眼(以物理方面来说也行)(注:「偷走眼睛」)从窗户逃出去。
③、继续躲起来不要被鬼发现,维持现状最安全。
首先,②中的窗户位于二楼,所以跳窗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着实令人怀疑。况且那些试过这方法的人被子弹贯穿手脚的模样我也看得够清楚了。
就算真的到达了窗口,它的高度至少也有一般住家的三层楼高,万一头上脚下掉下去肯定骨折,头下脚上掉下去肯定摔断脖子或是头盖骨凹陷、脑浆四溢。
基于以上理由,我们不采纳②。如果舞台后方有魔法扫帚或飞行石的话就另当别论。
如此这般,我最推荐的选项是③。除非是脑前口袋放有护身符之类防身道具的正义使者,这种人才挡得住歹徒临死前开的最后一枪,否则一般人都会选③吧?这是最安全也最健全的自我防卫方式——虽然恋日医生和奈月小姐可能会逼问我为什么不直接选这条路就好。
可是,麻由并没有允许我这么做。为了个便当,她连五分钟也不肯安静下来。
③这条路,如果我们两人不能在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度过时间,就无法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
也就是说,败露形迹便是眼睛可见的安全。
那就只能选隐藏选项④了——麻由大吵大闹,我们两人都被歹徒乱枪打死。
「……………………………………」
可是,这样一来——
还是只能选择①。我们并无内建咬紧牙根般的坚定决心。
现实是很残酷的,我们的行动也是很破天荒的。
叹息很识大体地独自从体外吐出。我逐步迈向缺氧之路,烦恼着该何时止步。胃被提了上来,我的喉头痛苦得仿佛要吐出一根伸缩晒衣架。
终止呼吸后,我的头笨拙地垂了下去。总觉得雨声在我后方哗啦作响。
我抬起脸来,顺便将遮住眼睛的刘海往上拨。
这个动作让我留长头发时发生的事情,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
我马上将之践踏回去。
「那……我们来找些事情做吧。」我像缩减肥肉般地缩减干劲,淡淡地宣告行动
开始。
「磨嘎!」麻由举起右手转个不停,揶揄着「我们的」日常生活马刺。
骗你的。
「……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