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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事情得跟你说。」
「……已经与妈离婚,跟那女人再婚了之类?」
「跟她相遇只是种机缘,或说命运……不一定非她不可,任谁都行啊。」
「原来你这么渴求年轻女人吗?啊,我早点离家真是太好了~!」
「你别误解。现在就跟你说!听了你一定立刻就能认同我!」
「慢着,等等……暂停。」
「咦?」不只夏实,我也暂时中断对话。
远处有男人吼叫,是由电梯方向传来。而且全都是对耳朵不好的单字。如「会被杀」或「神〇病」之类。我对这些话过分敏感地有反应,特别是「会被杀」这句。思绪错综复杂,代替肌肉反覆收缩,驱使我奔跑。跑到一半男人又吼叫起来。但此时他似乎昏厥了,声音戛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电梯的动作声与震动微弱地在无声的走廊上回荡。
来到走廊转角,先慎重地探头观察,因为我寻找的对象或许就在那里。
为了以正当的态度面对。
与站在我正面的男人四目相交。
「……………………………………」我找的不是你啊。
是刚才站在夏实身边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似乎与儿子年纪相同。身体瞬间向后仰,明显表露出拒绝心态。男人……或者该说小鬼也瞠目结舌地发愣。夏实在他身边背对着我,察觉小鬼的反应而Z头。
「啊~!臭老头,你什么时候绕到我背后了!你是忍者吗!」
「你才是啊!你刚才消失到哪里去了?该不会从窗边移动了吧?那很危险,会死喔!你这个笨蛋!」
彼此边对电话怒吼,边出现在对方的视野中。这次夏实不打算逃跑,取而代之离开现场的是清洁人员与推车,地毯上则有帽子与男人与窗外见过的白猫圆滚滚地缩在那里。究竟这空间里,短短几分钟内有过何种交流,着实难以想像。夏实忿忿地挂断手机,小跑步到我身边。
「变态!」
「干嘛突然骂我!」
「世人对跟踪女儿到旅馆的老爸都这么叫啦!」
「不对,反而相反!明明是我先来,你后来才到的!」大概是!
「还不快点放下电话!不然就听不清楚我的声音了吧!」
「你的声音那么吵,我还没老迈到听不清楚好不好,你这笨女儿!」
真是混蛋!虽然对自己身为父母却摆出这种态度是否恰当感到疑问,但停止不了!
「呃,两位都冷静一下。别在走廊讲这些,要谈去房间谈嘛。」
女儿的男友从旁介入仲裁。面对他与其说是不爽,更多的是困惑的情感。
度过黑暗学生时代的我缺乏当事人经验,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能跟妻子相遇,我真的是太幸运了,由衷感谢创造出过程的事物。
为什么能跟妻子相遇呢?那是由无数人类营造出的潮流所带来的偶然。
所以我的感谢不是对神而是人类全体,感谢你们让我与妻子相遇
「那么就到我的房间好了……爸爸也一起。啊,不对」
「谁是你爸爸?」
试着用老爸的老套反应回应女见的男朋友。但是实际上说出口却感觉很白痴。
特别是在旅馆走廊这种状况下,更显得如此。小鬼一边变得畏怯,一边窥探夏实脸色。夏实一脸厌烦,用「怎样都好啦」的表情同时瞪着我与小鬼。
「你这么想说话就找地方啊,我都可以啦,臭老头。」
「……嗯。」我脸色沉闷地回答,但是……
我跟女儿能冷静对话的地方……咦~在旅馆里吗?
若说这里的话,就……只有那里了嘛。
山名美里(企图自杀的人) 下午4点10分
回到房间,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拿起电话。
刚才在外头看见对手机铃声有反应的猫,我似乎也受到了影响。
拿起房间装设的电话听筒贴在耳朵上,感觉耳朵很久没被异物碰触了。触感无机而冰冷,过去体验过的小鹿乱撞或紧张得想吐的心情、手指按下按钮前的颤抖等,早已荡然无存。连呼出的气息都很干燥,索然无味。
把果汁罐放在桌子旁,手指拨打按钮。哔啵哔啵呜叫的声音不迟疑、不停滞。很快地按完之后,右手无力垂下。仔细一看,从手腕到上臂之间,一点粗细变化也没有。手臂上感觉不到肌肉的跃动感,可说是欠缺气力的象征。
等候通话对象接听。等待之中,视线朝向窗外这个房间内唯一美丽之处。太阳还没西沉,照亮对面的大楼。几许泛黄的光芒为眼睛深处带来了颓废感。我喜欢在这个时间带到外面散步。只要抬头看着光,就想摇摇晃晃、没有目的地徘徊。也许夕阳也隐含了僵尸光线吧。
「……没人接。」
我喃喃细语。一瞬想着,如果都不接就开始自言自语算了。
不可能有人接听,因为这是男友的手机号码,现在已成了空号。要是真的接通,就得怀疑这间旅馆本身是幽灵吧。
「……啊。」想到一件事情。带着手机自杀的话,该不会变成鬼电话吧?我不知道男友现在住哪里,但他惨遭杀害时身上应该带着手讥。因为在推断死亡时刻的前几分钟他还曾经传送邮件给我。「我刚到车站。回家后会打电话给你。」内容像这样。我将手机放在房间中央并正座着,有如苦等点心不断摇尾巴的狗一般雀跃。等了十分钟。毫无疑惑地等了一小时。等了两小时,猜想他或许是睡着了。等了三小时,开始担心他是否遭到意外了。
等了四个小时后,得知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消息。没打电话的理由很简单,他没能回家,所以也无法打电话,如此罢了。我……那时哭了吗?那一阵子不觉得有活过的印象。我一直盯着电话的液晶萤幕,没电了就充电,不断反覆。第一个礼拜家人尽量不打扰我。但当第二个礼拜也是如此时,家人不得不关心起我来。
可能是姊姊自杀的过去在双亲脑中苏醒了。其实那时候我并没有特别想死,因为我连寻死的力气也失去了。
又开始上大学是在听说杀死男友的犯人被抓到之后。逮捕犯人的是经常在当地电视台演出,穿着比起刑警更像犯人的横条衣服的女人。她有一张温和的笑脸,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犯人据说是在地的高中生。没有更进一步资讯。只不过在中年妇女闲言闲语等级的传闻中,那名高中生是十年前绑架事件的被害者。
在大学教学大楼里的电视看到这则报导时,我抬起痴呆的脸,一副「……那又如何?」的态度。被人栽种的豆芽菜再怎么阐述世间真理,也改变不了「会被吃」的事实。
男友消失了的真实,也绝对不会从我的未来之中消失。
我好恨自己既胆小又没有无精打采。没有复仇心,也无法挥别过去,身体就像被捆绑在飞不起来的风筝上,永远在地面拖拖拉拉地无法升空。明明我一点也不期望这种不加以抵抗地接受现况、趴在地上任凭时间浪费的人生啊。
「……啊~好想当茧居族喔!」
真想对就职中心的谘询窗口说「我并不想工作」呢。跟姊姊一样。
放下话筒,放回原本位置……取起。放回,取起。反覆不停。
睽违一年,重新与家人以外的其他人说话,所以又冒出来了。
名为「寂寞」的情感。一旦它想要露脸,平常就缺乏气力的我便难以遏止。
想跟男友说话。
想把声音传达给其他人。
最糟糕的情形,姊姊也好。就算是那种人也没关系。
有股冲动想要抠抓这张被说是与姊姊一模一样的脸。这算是同类相厌吗?跟那个别说有忧郁症,连「活着的才能」都致命地枯竭的姊姊相同……
嘴边吐出令人恶心、如同螃蟹泡沫般的笑声。既然如此那也不错,若是连下场都跟姊姊相同的话……
一度放回的话筒又再次取起,贴在耳畔。
要是这个房间里没有装设电话就好了,这么一来,我就不用如此丑陋地死抓不放。
这次打给不相识的某人吧。说不定会接通到与男友一起消逝的手机。想起和他一起看过的电影当中有过类似桥段。奇迹啊,发生吧。
被镇上的杀人犯残杀得不成原形的机率也是低于天文数字,这次怎么不往好的方向发展,让机率低于小数点的恩惠降临在我身上呢?
17……按到一半,停下。我想打给这个楼层的某人吗?……至少比完全乱按,得到「这个号码是空号」的回答更好吧。
闭着眼睛随便按了接下来的两个号码,等待对方接听。电话与面对面说话的感觉不同,具有一种类似间隔般的感觉,我完全忘记这件事了。该说什么才好呢?
只不过我记得跟男友通话中的沉默,不可思议地令人觉得舒服。
「喂喂,是柜台吗?现在才来道歉吗?不过OK,我接受。」
电话接通了。是不带一丝半毫友善的沙哑声音。对方应该是个男人。
「啊,嗯,你好……」不知不觉点起头来。
「你是谁啊?是恶作剧电话吗?」
「不,只是有点……该怎么说呢~」对方的声音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渗透脑子。
啊~通话真好。如果换成男友的声音,我一定会当场哭出来吧。
「所以说你想干啥?老实说,我现在不怎么忙,但也没有义务陪你说话。」
「您说得没错,但是……」希望他提供一点话题。
「拜托你讲话快一点,精确一点,光听就烦死了。」
他的语气很不耐烦。很恐怖。与男友大不相同。本想结束通话,把话筒挂回去时,听见猫叫声从这个不悦的人背后传来,又让我改变心意。
回过神来,我发现这件事成了一个话题,驱使我的嘴巴继续说下去。
「请问你喜欢猫吗?」
「喜欢啊,不行吗?」语气没变,但这次已不让人觉得恐怖。
「不是,我只是刚好听到猫叫声——」
「因为它就在我身边嘛。听吧听吧。」
随着地那话像是在向我炫耀爱猫。喔~从这个很不爽的叫声听来,是那只「喵的你是谁啊~」的猫耶。它后来平安回家了吗?
「旅肴的……啊,难道那只白猫……」
「那只就是我房间的猫。有造成你的麻烦吗?」
「啊,原来是你的……」
记得卡片号码是「1701」。
「所以说,你是跟猫住在『1701』号房吗?跟我的房间距离……」
「嗄啊?」男人发出仿佛猫被踩到尾巴般的声音。
「咦?」
「完全不对!原来你也是跟柜台一伙的吗!你是故意来嘲笑我的吧!」
「咦…咦?」说话速度太快了,只听清楚一半。
「是7!不是1!听懂了吗?7!不是1!瑞批特阿夫特密(repeat after me)!」
「7…7。」
「Yes!哈啰,然后good…bye!」
看来他是个讲话很快,个性也很急躁的人。电话迅速被挂断了。
与男友的个性可说完全相反。但是,喜欢猫的部分是一样的。想起他曾笑着说大学的朋友有人喜欢猫,也有人讨厌动物,不知为何他跟双方的交情都很好。
「1707……」这应该是刚才那个人的房间号码吧……咦?跟那个女孩子指着我大叫的号码一样耶。也许是这个号码留在脑子里,我受到影响所以无意识地按下了。不,倒不如说会想打电话就是因为这个叫喊的关系……嗯,包括女孩子的发言动机,完全搞不懂。
但是寂寞感被刚才电话里的愤怒消解了,这样也好。为了满足下一次的欲望,充足感先把自己的衣服穿得鼓鼓的。
睡意渐浓,打了个小呵欠。若因想睡而头脑昏沉,说不定就能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想到这个点子,我又打了个呵欠。
想像自己变成一只久蒙尘埃的手机的心情,肩膀与头皮被睡魔覆盖,变得愈来愈重。摇摇晃晃地模仿梦游症患者走到窗户边。感觉不到自己在抗拒,似乎能成功了。
打开窗户,平稳温暖的风轻轻地抚摸鼻头。胸中充满了就像是刚上完很晚的课,从教室出来时的解放感。「肯特(can';t)」中的「纳特(not)」消失了。
我的心情就像是在窗外和平啼叫的小鸟一般。明明死亡就在眼前,却莫名地心不在焉。只要急速落下,轻飘飘的意识八成就会获得舒展,不过到时就太迟了。
好~走吧。抓住窗框,没有犹豫。我把自己的身体往外抛出「喂~」「哇…等…等等~!」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击碎了笼罩于眼球前的那层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