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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艳睫毛抖了两下,闻声便偷偷睁开眼睛,见尉迟镇不动,便问道:“镇哥哥,你怎么了?”
尉迟镇叹道:“我只是忽然想到嗯,没什么。”
无艳疑惑地看着他,尉迟镇咳嗽一声,暗中却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便道:“对了,我一直想要问你你不知你师父让你来玉关做什么?”
无艳见他问,便道:“不知道,师父只让我一路过来,到了地方就知道啦。”
尉迟镇想了想,道:“其实,我在玉关这里,也有个旧时相识,或者说,是一位前辈长者。”
无艳惊奇问道:“是什么人?”
尉迟镇抱着无艳,慢慢地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无艳见他不答,反而吟起诗来,便笑着轻轻打他的肩头,道:“镇哥哥,你怎么傻啦,不是说前辈长者么,怎么吟诗起来?”
尉迟镇捏捏她的鼻子,道:“自然是因为那位前辈跟这首诗有关了,你不是朝廷中人,因此不知道,这镇守玉门关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安西将军孙锦堂孙大将军。”
无艳果真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歪着头想了会儿,道:“原来也是位大将军,跟你一样。”
尉迟镇笑着摇摇头,道:“虽都是将军,但是孙大将军哪里是我能比得上的?”
无艳听他自谦,颇为不服:“为什么比不上?”
尉迟镇笑道:“小丫头,孙大将军是先帝钦点的镇西大将军,当初他才来到此地之时,遍地番兵横行,全靠他领兵肃清平定,令番人心悦臣服,不敢作乱。到了本朝,皇上改他为安西将军,算是两朝元老的铁将军,今年算来已经有六十一岁了,可只要玉门关这里有他在,西域之外的番人便不敢轻举妄动,守了西关这一片几十年的太平。”
无艳呆呆听罢了,便点头道:“果然是个很了不起的大将军,不过镇哥哥,你也不差啊。”
尉迟镇笑道:“横竖在你眼里此刻我什么都好?”
无艳主动在尉迟镇脸颊上亲了口,道:“在我眼里,你早就什么都好啦,比谁都好。”
尉迟镇闻言,心旌神摇,将无艳紧紧抱入怀中,恨不得永远也不放开。
如此又行一日,也过了两个规模较大的镇子,路上所遇到的行人里头,渐渐地便见到些肤白眼碧的番人,虽然看似彪悍,但举止倒也颇为谨慎守礼,跟当地的居民相安无事。
黄昏时刻,便到了鸡鸣驿,此处亦有官兵镇守,尉迟镇跟无艳逛过街市,正欲投栈,却见一队士兵如风般卷过街头,不偏不倚竟是向着两人而来。
惟有蜻蜓蛱蝶飞()
尉迟镇见状,便忙把无艳挡在身后。那一队士兵大概十几个人,蜂拥而来,便将两人团团围住。
尉迟镇暗中警惕戒备,表面却不露声色,一手略微拢着无艳,边问道:“几位军爷有何贵干?”
忽地便听到有个声音高叫道:“有何贵干?捉拿朝廷钦犯!”这一嗓子,挡在尉迟镇身前的几个士兵如雁翅般向着两旁分了开去,显出背后的一个人来。
无艳在尉迟镇身后探头一看,却见来人一身武官打扮,脚上一双有些翻毛的鹿皮靴,服色灰扑扑地有些旧,领子上系着一条红色的巾子,长得其貌不扬,一张方脸,眼睛倒是挺大,露出宽阔的额头。
无艳这两天听尉迟镇介绍,也见过一些守关的士兵,一看这来人的打扮,就知道他是安西军中人,但凡是孙大将军部下的,颈间都会多一条红色巾子,一来为了好认,二来关外风沙大,此处已经近了大漠,风沙更加猛烈,若是鬼风刮起来,打在脸上生疼,就如被人掌掴一般,这巾子也是为了蒙面之用。
无艳心道:“这个人好凶,捉什么钦犯?难道是说大人么?”不由地心惊肉跳,担忧地看尉迟镇。
尉迟镇望着来人,波澜不惊,淡淡笑道:“既然彭大人出面,那我便束手就擒吧。”
无艳闻言,更是大惊,便捉住尉迟镇胳膊,着急唤道:“镇哥!”
尉迟镇在无艳的手上轻轻一握,冲她眨了眨眼。
无艳不明所以,那来将却大步走到尉迟镇跟前,横眉竖眼,越发凶神恶煞,无艳几乎忍不住出声,这人却伸出手来,在尉迟镇肩头一搭,而后哈哈大笑,顺势一搂,跟尉迟镇胸口相撞!
无艳睁大双眼,却见尉迟镇也伸手,在那人腰往上捶了一把,也自轻笑几声,无艳见尉迟镇反应如此,才勉强安心。
那将领松手,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尉迟镇,才道:“隔了这么多年没见,我以为将军已经不认得我彭钺了。”
尉迟镇笑道:“我纵然忘了别的,我不能忘当日在祁连山下喝醉了的彭老三。”
彭钺伸手揉揉眉角,却又挽住尉迟镇的胳膊,笑嘻嘻道:“那什么时候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好吧,今日将军撞到我的地头了,可要好好地喝上一场,以报我当日之仇。”
尉迟镇道:“不是不记得了么?又有什么仇了?”
彭钺语塞,看了尉迟镇一眼,复又大笑起来。
此刻,周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百姓们,本以为是安西军要拿人,没想到却见到是旧友相聚,当下一哄而散。
无艳见两人果真是旧日认得的,那一颗心总算也放回了肚子里,望着两人亲热之态,忍不住莞尔而笑。
因方才这帮人围了过来,无艳情急之下,扯落了面巾,露出真容,当着尉迟镇的面儿,彭钺倒还过得去,他底下的那些士兵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无艳,有人更流露神魂颠倒之色。
彭钺察觉,猛地咳嗽一声,大喝道:“一帮混账!乱看什么?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儿了,还不去巡城?”
这些士兵们听到长官呵斥,才行礼离去。
彭钺看向无艳,又凑到尉迟镇身旁,低低道:“大哥,这女娃儿是?”
尉迟镇沉声道:“是我没过门的妻子。”
彭钺一听,嘴巴大张,无法合拢,目光在尉迟镇跟无艳之间转来转去,结结巴巴问道:“真、真的?”
无艳就在旁边,自然听了个正着,当下面上飞霞,将那扭过身去,把面巾拉起来重新挡着脸,一时居然不敢抬头。
尉迟镇正色道:“这还有假么,怎么,你觉得哪里不妥?”
彭钺才讪讪地把嘴巴合起,道:“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原来是嫂夫人,果然不愧是大哥,有眼光,方才我手下那些兔崽子看的眼睛都直了,哈,哈哈”
彭钺将尉迟镇跟无艳请回他府中,说是府中,其实跟中原的富庶不同,只是简陋的营房宅邸罢了,彭钺并未娶亲,随身只有几个小兵服侍,家中更是空空荡荡,愈发简陋朴素。
尉迟镇见彭钺盛情,便也不推辞,就让他收拾了间干净房间给无艳落脚休息,他自在厅内跟彭钺叙旧。
彭钺早让人准备了酒肉,权当给尉迟镇接风洗尘。席间,尉迟镇便道:“之前你说钦犯,倒是惊了我一跳,你可听到风声了么?”
彭钺道:“怎么没听到?这天底下的人大概都知道了,只不过我不敢相信罢了,大哥你的官儿当的四平八稳,我以为你就是下一个老爷子了,就算是谁丢官罢职也轮不到你头上这却是怎么回事?”
尉迟镇简简单单道:“我得罪了人,也办错了件事。”
彭钺皱眉道:“早在五六天前我接到京城来的消息,说若是大哥你来这儿,便立刻就地关押,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尉迟镇道:“怪道你说钦犯我想,当朝的两位王爷大概我都得罪了。”
彭钺先是目瞪口呆,顷刻却又哈哈大笑:“好好,我就知道你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连得罪人都得罪的这样不同凡响。”
尉迟镇笑道:“你这是嘲讽我么?是了,你不将我关押起来,不怕问责么?”
彭钺道:“我管他个鸟,那榜文早给我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关外这地方,就是老爷子的天下,何况我们是什么交情,若是作出那种卖友求荣事儿来,我还算是人吗。”
尉迟镇笑道:“关外虽然是孙大将军的地盘,可是你也太张扬了些,方才的话,且记得不要跟别人说了,最近估计正是变天之时,收敛些却好。”
彭钺挑了挑眉:“我听说皇上太子又被废了,将来这继位的,却不知是哪位王爷?”
尉迟镇喝了杯酒,心底掠过丹缨的影子,却道:“不好说。”
彭钺点点头,举手也喝了杯,道:“算了,不管是谁,老子依旧是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了,大哥,之前我隐约听人说你是回家成亲啦,为什么方才你说那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是没过门的媳妇儿?”
尉迟镇笑道:“这说来可是话长了。”当下便把无艳跟他在青州的事以及后来京中相遇等说了一遍,彭钺听了,叹为观止。
彭钺见无艳生得极为出色,而尉迟镇又丢官罢职,本来心中有种不太好的联想听了尉迟镇说起两人渊源,才开释了心结,笑道:“哟,那我可要真心实意地敬你一杯,千年的铁树终于要开花了,恭喜大哥!”
尉迟镇抬手在他肩头一击,笑道:“什么千年的铁树,我很老么?”
彭钺正色道:“您这个年纪,配我的话,可是不老不老正正好,配嫂夫人么,那兄弟可要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老牛吃嫩草”
尉迟镇又气又笑:“这些话你可不许对无艳乱说。”
彭钺笑道:“这还没过门呢,是怕人跑了不成?放心,做兄弟的怎么能这么不识相呢,我还以为有生之年看不到您成家了呢”彭钺开了几句玩笑,却也明白尉迟镇方才特意叮嘱他不许乱说,必然是因为很是在意无艳,他也懂分寸,当下点到为止,转了话题,道:“是了,您来这儿,是为了何事?”
尉迟镇道:“我是陪无艳来的,是她师父有命叫她来这里,至于是做什么,她也不知。”
“原来如此,”彭钺越发啧啧,又问道:“不过既然来了,是不是也该去拜会一下老爷子?”
尉迟镇微微迟疑:“本来是一定要去的,但是我现在的身份不便,只怕去的话,反而会给孙大将军惹了麻烦”
彭钺摇头:“老爷子哪里是怕事的人,之前听说太子被废的事,直接便把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也知道,我们虽然在这儿不毛之地,可是周围多多少少也有京里的耳目,老爷子自然也知道,他连皇上的儿子都骂,还怕什么?皇上也知道他的性子,只不过”
尉迟镇见他面露迟疑之色,便问道:“不过什么?”
彭钺叹了口气,脸上的欢悦之色才减了好些,喝了口闷酒,道:“你不来关外,因此不知道其实老爷子的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啦而且不知怎地,脾气也越来越古怪。”
尉迟镇沉吟道:“之前孙大将军带兵的时候,受过许多次伤,何况他如今也都是这个年纪了脾气又如何古怪?”
彭钺面上郁郁之色越发地浓,见左右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原本老爷子性子烈,倒也是罢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但是最近几个月,越发变本加厉,原本若是有人惹怒了他或者犯了军规之类,只要不算太离谱,无非是训斥一顿,或者打上几十军棍关上几天可最近,老爷子极易动怒不说,出手更有些不分轻重别的不说,就说前几天,还亲手击杀了一名近身的侍从”
尉迟镇悚然而惊:“孙大将军虽然性情刚烈,但素来不是滥杀之人,更是极为看重身边跟随的将士,怎会如此?”
彭钺叹息道:“若是大家伙儿知道就好了,近来没有人敢轻易进将军府生怕说错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惹怒了老爷子,你明白,如果是上阵杀敌生死立判那也没人会皱一下眉头,但如果就被老爷子一掌打死还死的莫名其妙这就有点冤枉了”
尉迟镇皱眉,思忖着问:“之前可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
彭钺摇头,道:“或许也不是什么别的事儿的缘故,每天镇守这个地方,真是铁人也要发狂,也亏得是老爷子才守了这一辈子,自从小姐离开后,他老人家又总是孤零零一个人”
尉迟镇见彭钺闷闷不乐,他也十分担心,他们所说的老爷子,自然正是安西大将军孙锦堂,虽然说孙锦堂已经是这个年纪了,但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这关外的局面,可就要变得很不妙。
彭钺却又长出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你才来,我就说这些,白白劳你担心,你不去拜会老爷子也成,免得也不知怎么惹怒了他老人家,到时候岂不是大为不美,反正你如今也没了官职不去见倒也使得,来来,还是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