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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面的小跨院。”
纪川面色突然一沉,想了想,说:“那我就不过去了。你去吧,有话晚上吃完饭再说。”
纪渝却有些迟疑,“哥,晚饭的时候,会不会看见她?”
“她?”纪川愣了一下才明白那个“她”指的是两个人的生母叶紫苏。苦笑着点了点头,又有点奇怪,“好好的,怎么那么怕见娘?”
纪渝咬着下唇犹豫良久,终于什么也没说,匆匆向西跨院去了。
叶紫苏带着贴身的丫头翠翘走进饭厅的时候,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比起一个月前儿子纪川从法国回来还要热闹些。只看见一屋子人,坐满了三桌。中间的桌子上首坐着满脸喜色的老爷子,旁边坐着一个精灵可爱的少女,挽着两条大麻花辫子,一双黑白分明的明目顾盼神飞。她一愣,立即认出了自己的女儿,霎时间只觉耳边一炸,愣在当场,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酸苦愤怒百味陈杂,一股浊气上涌,便想发作。
屋里的人逐渐注意到她,纷纷安静下来。
正兴高采烈不知跟爷爷说什么笑话的纪渝,一看见母亲,笑容便不自在起来。姨奶奶那边刚招呼了几个年纪小的孙子孙女吃东西,一回头,看见这边窘状,噗嗤一声笑了:“紫苏你这里发什么呆啊,看见女儿高兴地说不出话了?小渝,快过来叫娘,可怜你们一家母子到今天才团聚了。大少爷,妹妹怕生,你也怕不成?”
纪川陪着笑:“我看着妹妹给爷爷说笑话,怕打扰了爷爷的兴致。渝儿,快跟娘见礼啊。”
纪渝这才站起来,隔着桌子,远远叫了声“娘。”
叶紫苏深深吸着气,强挤出个笑容:“渝儿回来了?怎么娘都不晓得?刚才看见这么标致一个大姑娘,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姐呢。”
姨奶奶八面玲珑,一听这话,那有不明白她的心思的,忙道:“二小姐老远的回来,老爷子心疼她,先赶着让她去梳洗了歇歇,到饭时才许出来。”
叶紫苏绷着脸,还想再说什么,纪天德发话了:“既然人都齐了,就开饭吧。吃完饭,让她们娘俩个好好亲热。”
这话一出,叶紫苏便无法再说下去,只得到西面的桌子坐下,由翠翘伺候着擦了手。早就侯在一边的下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的上菜,渐渐便有热闹起来。
纪府的规矩,吃饭的时候,分三桌。主桌上是姨奶奶陪着纪老爷子,还有几个在生意上管事的子侄,西桌是妯娌姑嫂们,东桌专门给孙子辈的孩子们坐,有些年轻的媳妇要照顾孩子,便也坐在这一桌。
纪川纪渝兄妹按理也该坐到东桌去的,老爷子特意招呼他们两个和宁尘陪着他坐在主桌上。同一桌除了姨奶奶,还有航运局里管帐务的纪家长子纪顺白,专跟官府打交道的三子纪顺蓝,以及老爷子的侄子纪顺风,他的母亲是老爷子最小的妹子,嫁给了宜昌一个米铺的老板,北伐的时候米铺被当地军阀砸了,双亲也不知怎么被他们害死了。老爷子从小就把他接过来,在祠堂里磕了头,改了姓纪。纪顺青死后,老爷子就把他叫来在航运局里帮忙。
宁尘冷眼旁观,心中暗暗称奇。他是贵户豪门里出来的人,大家族里的勾心斗角从小就看得多了,察言观色,便知冷暖。按说老人们疼孙子也是平常事,就算纪家兄妹破格坐到了主桌上来,也不过是老爷子的溺爱,都情有可原。怪就怪在兄妹俩如此受宠,生母叶紫苏却分明在这家中受了冷落。其实他自己家里母卑子贵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只是看这位二夫人的言谈举止分明是大户人家出身,身份当不是问题。关键是老爷子,似乎对她颇为冷淡,而纪家兄妹本身,与她也十分疏离,尤其是纪渝的态度,更令人困惑。他认识纪渝也不是一天两天,深知这女孩子性格热情爽朗,即使是陌生人也会与之谈笑自如,反倒是面对自己的母亲,别别扭扭,呐呐不成言。
一时吃毕,下人们端上茶水瓜果,老爷子才对纪渝说:“你母亲还没见过宁尘,你带他去见见吧。”
纪渝又是高兴又是为难,爷爷让宁尘去见她母亲,就是承认了宁尘的身份。可是想到要去面对她,不由又十分踌躇。
纪川放下筷子,招呼丫头送上一条热手巾,擦擦了手,对妹妹道:“来,我跟你们一起去。”
叶紫苏远远看得清楚,涩涩一笑,看着三个年轻人过来,微挺了挺身,含笑问道:“什么时候到的?累不累?要待多久?”
纪渝垂着眼一一答了,便闷在一旁不开腔。叶紫苏望望纪川,问道:“川儿,这小伙子是渝儿的朋友吗?”她晓得女儿面皮薄,专门问儿子。
果然纪川淡淡笑着说:“是渝儿的男朋友。”
“哥!”纪渝又羞又急,面似火烧,狠狠捶了他一下,“你乱说!”
叶紫苏微微一笑,对宁尘道:“你别见怪。川儿在法国呆了那么多年,洋人那些时髦的词学了不少。”
正说着,突然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过来,笑嘻嘻的说:“这后生俊俏得咧,一脸贵气,听说还是满洲人?”
宁尘见她一身粉红褂子,头发插着支金簪子,衣饰倒是贵重,举止口吻无不透出一个俗字来,不由皱着眉头朝后面让了让。
纪川给他介绍:“这是三婶。”又笑了一下:“三婶不大会说官话,你听得明白吗?”
“大概能明白。三婶,我不是满洲人,我是北平的旗人。”
三婶一摆手:“晤区别,晤区别,都是宣统皇帝爷的亲戚。你要是娶了咱家小渝,我们也都是皇帝爷的亲戚了。”
纪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牵涉到自己,她不好意思讲话,偏偏纪川向来尊重长辈,不肯开口,眼见着宁尘脸色渐渐阴沉,暗自着急。
叶紫苏抿了口茶,轻轻打趣:“三弟妹,如今是民国了,你认了皇帝做亲戚,只怕也见不到金銮殿了。”
三婶张开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那边突然乱起来,原来老爷子离了席要去休息。
叶紫苏冲几个年轻人点点头:“你们去吧,我这里不用拘礼。”
宁尘对她颇为感激,走到一半回过头看看,见她一个人倚在桌边,把玩着茶碗,神态间说不出的寥落,竟也别有种风情,与周围的人物格格不入。
纪川见爷爷要走,忙掏出一个大瓶子,递给姨奶奶,一边叮咛着:“睡前给爷爷吃三粒,以后每日饭后三粒,先吃着,只有好处。”
姨奶奶见瓶子上拐拐扭扭都是外国字,问道:“这是什么稀罕物啊?”
“是维他命C ,我一个在瑞士的朋友寄来的。这是他们的实验室最新的成果,总之吃了对爷爷的身体大有益处。”
“有什么益处?”老爷子仍旧声如洪钟:“还比的过人参鹿茸?”
姨奶奶轻轻拍拍他的手:“孩子孝顺你的,你就吃吧。亲孙子,还能害你吗?”
这话说到了老爷子的心里,便不再讲话,笑眯眯的由姨奶奶带着几个丫头送到内房去休息。一大家子人相互客套几句,也就散了。
纪渝如此扰嚷了一天,心情跌宕起伏,又没怎么休息,晚饭一散,便有些撑不住,攀在哥哥的胳膊上不肯放手。纪川挣不脱她,只得向一旁的宁尘苦笑:“这丫头从小就粘人,精神不好就喜欢抱住我的胳膊撒娇。”
“是啊,这一路下来,确实耗精神。也难为她了。”
两个人合力将纪渝送回房。宁尘不好进女孩子的闺房,由纪川送进去。纪渝的房中自有丫头伺候,纪川又殷殷交待了一番,不外乎要多盖被子,不能着凉的话,见纪渝确实两个眼皮打架,摇摇晃晃,也不忍再说,宠溺的拍拍她红扑扑的脸蛋,便退了出来。
一抬头,看见月光下宁尘还在那里,象是在等他,一怔,“怎么还不去休息?”
“小渝心里有心事,不知到大哥注意没有?”
“是吗?”纪川看着他的眼睛笑:“我倒没有发现。这丫头,咋咋呼呼,能有什么心事?”他拔脚想走,宁尘跟在后面:“小渝说你们每天都通信,她要有了心事,大哥应该最清楚啊。”
纪川也不着急,仍旧微微笑着,“女孩子家大了,总有些小心思。她倒是经常在信里提起你。”
宁尘俊脸突然红了红,继续道:“和这个无关。小渝她有很深的心事,可能和伯母有关。”
纪川突然的站住,倏的回头,一双眸子在夜色中清亮如寒星,“你怎么晓得?”
宁尘几乎被他的目光灼痛,气息滞了滞,才道:“我跟她一起时间久了,就发现她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快乐。她有心事,看见别人家母女和睦特别向往,她总说哥哥如何,却从不提及父母,只说父亲早逝。今日见了伯母那情形,母女俩个分明有隔阂。”
纪川盯着他,半晌忽然笑了:“你倒是心细啊。”
“是,我的专业,练就的细心观察,仔细求证。”
纪川仰头望天,空中群星闪烁,春月朦胧,“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令祖父的事情小渝跟我说了,她说要留在这里陪爷爷。小渝去北平求学这几年,从不回家。说是除了爷爷姨奶奶,没有可牵挂的人。我虽是个外人,这一日看下来,也知道着大宅中,真正能照顾她的,只有你了。我从小在大家族里长大的,知道其中的厉害,希望小渝不会被人欺负。我这些话或许所得不合适,可是你们家的亲戚,还真多。”
纪川点头:“你放心,渝儿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会护的她周全的。”
“那我就放心了。明天我就要动身去寿县,这一次,说不定能发现周朝的青铜器。所以我专门从北平赶过来。”他说完笑笑:“我也该去收拾收拾了。说了这么多,大哥你别见怪。”
纪川看着他轻轻离去,淡淡的笑了笑,转身回到自己房中。
屋里一片漆黑。
纪川闻到一股香水味,微微皱了皱眉,“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啪”的一声,书桌上的台灯被扭亮,叶紫苏坐在桌旁的沙发中,手里把玩着纪川的钢笔,“宁尘那孩子挺关心渝儿啊。”
纪川冷冷从她手里拿过钢笔,放在桌上。并不搭话,径自走到水盆边擦了擦脸。叶紫苏站起来,靠在一边看着他:“早说给你两个丫头,也好有人服侍,你偏偏要什么自立,这晚上的,连个斟茶倒水的人也没有。”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条毛巾,要为他擦脸上的水珠。纪川避开,说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她却仿若未闻,“看看你,长得跟你爹一模一样,我嫁给他那年,才十六。生你的时候,比渝儿还小,一转眼,两个孩子就都要成亲了。再过两年,我也要做祖母了。你看我象祖母吗?”她伸着头看看镜子,镜中的女人皮肤光滑幼嫩,微有些苍白的面色反倒令她看起来更年轻。“
纪川沉着脸:“我要休息了。”
她回过头,细细打量儿子的脸,“你看,连皱眉头的样子都像你爹。”说着伸手要去抚摸儿子的两道浓眉。纪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太过分!”
“过分?”她笑笑,“做娘的摸摸儿子的脸,这也叫过分?”她收回手,纪川捏的她手腕发疼,抚抚发髻,“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大家都累了,我也该回去了。”
叶紫苏优雅的走出纪川的门口,刚想回头,只听“嘭”的一声,身后的门被重重摔上。
纪川在门后呆立半晌,缓缓将额头抵在门上,万分无奈疲惫的合上双眼。
第二章
第二天是阴历五月初三,一大早,姨奶奶就带着几个男仆大宅里里外外的忙着,在各个屋角房檐挂上白丝线裹的香包,又用浸了一整夜桔子皮的水擦洗门柱窗棱,宁尘梳洗整齐了,从西跨院出来,站在房檐下,远远的看了半天,不得要领。
“端午节快到了,我们这里的风俗,要挂香包撒桔水驱凶辟邪。”
宁尘一回头,看见叶紫苏穿着暗红色的旗袍,站在身后。她的头发松松的挽着一个髻,鬓边簪了朵海棠花,披着一条乳白色大披肩,长长的流苏垂到了腿弯,顾盼间风情无限,神态优雅中有一丝倦怠,晨风中倒真似一朵海棠花般艳丽。
宁尘矜持的笑笑,“这风俗倒是有意思。在北平,也就是吃吃粽子。”
“最早是为了纪念屈原。”叶紫苏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姨奶奶她们忙上忙下,“我们这里古时候是楚国的地方,据说,屈原死后,楚国百姓为他带孝,风俗演下来,就变成了挂白色香包。”
“那桔皮水呢?”宁尘问,没等回到就先想到了:“因为《桔颂》?”
“对。浔江特产桂桔,也是老人们说的,屈原生前爱桔,死后作了桔仙,所以浔江的桔园都要洒桔皮水纪念他。渐渐就成了风俗,也不论是不是种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