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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当年特别流行的海报,一个戴着钢盔的小战士的脸,美术字是“妈妈,祖国需要我”。
再进去,里面是一个照壁。照壁上都是当年的新闻照片、战地自拍和各种纪念品。幽暗的光线下逝去的岁月扑面而来,那“当代最可爱的人”的搪瓷白茶缸、子弹壳做成的和平鸽、残缺的炮弹片一个一个都在召唤着那段战斗的青春,火热的青春。空间里面回荡的音乐也是当年阵地的流行音乐,《血染的风采》如泣如诉。
转过照壁,就进入阵地了。
一个塑像立在布置成地下指挥部的餐厅中央。塑像粗糙但是却充满力量,是一个戴着钢盔光着脊梁穿短裤的战士,消瘦的身躯都是腱子肉,脖子的绳子系着光荣弹,虎视眈眈,左手撑地,右手提着一把56冲锋枪,是一个出击的姿势。
塑像下面的金属牌子上写着——“兵魂”。
方子君站在塑像面前呆了半天。
“老板自己创作的,一个香港老板出20万人民币,他不卖。”张雷说。
方子君点点头。
“张雷!”一个穿没带红领章老军装的长发男人喊。
“王哥!”张雷招手。
长发男人走过来:“今天来了?”
“这是老板,王大哥。”张雷笑着说,“这是我女朋友,方子君。你今天在啊?”
王哥点点头:“我下班没事就过来了,一会来几个外地过来的战友。——坐哪儿,你自己选。”
“你们认识啊?”方子君问。
“张雷,好小兄弟!”王哥揽住张雷的肩膀,“也是前两个礼拜刚刚认识,没说的,你哥哥就是我兄弟!你就是我的小兄弟!我听他提起过你,86年上去的小妹妹,都别见外,这就是咱部队咱家。”
“你跑出来喝酒了?”方子君皱眉。
张雷笑笑:“医院附近开了这么个地方,我怎么可能没情报呢?”
“挑地方吧。”
“两地书吧。”
“OK。”王哥点点头,招手过来一个服务员,“招待好了,两地书。”
方子君跟在张雷身后穿过这个地下指挥部,犹如穿越一条时光隧道。伪装网、破旧满是硝烟的军装、打烂的猫耳洞纹丝钢、扭曲的工兵锹、老电台……还有空间回荡的音乐,一切都在把那场沉默的战争唤醒。
把方子君记忆当中的战争唤醒。
转到里面的防空洞过道,两边是雅间,也就是防空洞的房间。房间都有自己的名字,“老山兰”、“扣林山”、“法卡山”、“八姐妹救护队”、 “无名高地”、“侦察兵之家”……突然方子君停住了,她看见靠里面有个熟悉的标志。
是的,没错。
飞鹰臂章。
放大手绘在油画画板上的飞鹰臂章。
张雷也停住了,低着头没说话。
方子君大步走上去,看见这个房间叫“飞鹰侦察队”。
她回头:“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张雷点头,肃穆地:“我没想到他布置得这么快——虽然他们的任务现在还涉密,但是我想让人们记住他们。”
“为什么不带我来这里?”
“我怕你伤心。”张雷坦诚地说。
“我就在这里。”方子君坚决地说。
于是就走入“飞鹰侦察队”。
扑面而来还是一张巨大的油画,粗糙的笔触看出作画者内心的激动。是画的飞鹰侦察队全体队员合影,虽然是从照片临摹来的,但是显然作画者融入了自己的创作激情,身穿迷彩服的战士们的手关节被放大,紧紧握着自己的钢枪,脸部庄严肃穆略略变形,夸张了战士的淳朴和刚毅。
方子君在画上那些熟悉的脸上仔细地找,其实她不用找就知道他在什么位置。
是的,是他。
年轻的脸上傲气十足,黑白分明的眼睛寒光迸射,线条明朗的嘴唇和英气勃发的鼻子,都是那么的熟悉……
方子君的手轻轻在他的脸上抚摸着。
作画者是个艺术造诣非常高的人,不仅准确捕抓了他的形,还敏锐感觉到了他的神。
方子君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方子君的嗓音哽咽着。
张雷摘下军帽,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子君转过身,脸上泪花盈盈。整个房间都是飞鹰侦察队的合影和个人照片,一张白纸上写着庄重的黑色宋体字:
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空降军“飞鹰”侦察队,组建于1986年,在前线轮战一年,执行大小任务50多次,1987年回防军部后解散。其中,涌现出来一等功臣4人,二等功臣15人,战斗英雄张云1人。
……
席间,方子君一杯接一杯喝酒。烛光下她美丽的面容泪流不止。菜居然也是当年的罐头和炊事班特色的小炒,酒是当年前线壮行的高度茅台,甚至装酒的都是印着“当代最可爱的人”的搪瓷缸子,但是她还是一缸子接一缸子的喝,张雷劝都劝不住。张雷也喝了不少,两人高唱血染的风采,高唱两地书母子情,高唱十五的月亮,高唱一切能想到的这场沉默的战争的歌曲。
都醉了。
方子君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但是还是在喝酒。
一直喝到王哥进来:“不行了,再喝要出事了。张雷,你还清醒不清醒?!”
“到!”张雷歪歪扭扭站起来还要敬礼,“我,没事!”
“喝点猫尿瞧你那个熊样子!隔壁满屋子都是84年上去的老兵,你让老大哥们看笑话是不是?”
“不,不是!我,我去敬老大哥……”
说着拿着搪瓷茶缸就要过去,脚下一软差点倒了。
“行了,行了。”王哥苦笑,“赶紧滚回去睡觉!”
“结,结帐!”张雷就在身上摸。
“回头我去陆院找战友或者你再来再说吧。”王哥拉住他,招呼另外一个女服务员扶起方子君,“走,出去,我给你们找辆车!”
出来风一吹,张雷的酒稍微清醒点了,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今天喝多了……”
“赶紧送你对象回去,路上别和人打架。”王哥把他推出租车上,对司机说:“军区总院,路上稳点。”
方子君喝醉了,酒还没醒,张雷一上车就靠过来抱住他的脖子喃喃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张雷就抱住她,他们拥抱过,也接过吻,但是却给张雷感觉冷冰冰的,象这样紧抱在一起还是第一次。
车到总院干部宿舍,张雷扶着方子君下来,她酒还没醒。张雷几乎是把方子君抱回宿舍的,而方子君真的是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张雷开灯把方子君放在床上,但是方子君死活也不松手:“别,你别离开我……”
“子君,你喝多了。”张雷柔声说,解开方子君的胳膊,起身关上灯,转身往门口走。
方子君微微睁开醉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而这个穿着军装上衣的背影在开门要出去。
“啊——”
方子君惨叫一声,这一声太凌厉太悲惨了让张雷一下子汗毛都立起来了。
方子君从床上弹起来,直接就扑过去抱住这个熟悉的背影大哭:
“啊——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张雷急忙转身:“我不走,我不走!你先睡觉,睡觉!”
方子君不管不顾抱住这个熟悉的身躯,捧着他熟悉的下巴,泪花盈盈看着他那双熟悉的傲气十足的眼睛。良久,她疯狂地吻住他的嘴唇,狠命地咬,狠命地亲,舌头在他的牙齿间探索着。几乎是在一瞬间,方子君的女性温柔被一下子唤醒,她的吻不再那么冷冰冰而是热辣辣。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她疯狂地吻着,喃喃地说。
被唤起激情的张雷紧紧抱住方子君吻她:“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方子君柔弱的身躯瘫在张雷的怀里,张雷用他有力的双手一下子撕开她的上衣。方子君软软倒在床上,张雷扑到方子君怀里,吻着那高耸的饱满的乳房。方子君忘情地抱住他的近似光头的平头,抚摸着他健壮的脖子,抚摸着他发达的胸肌。
张雷撑起身子,方子君的外衣和内衣在他的大手下面如同褪壳的蝴蝶一样全部褪去。
月光下,她和女神一样冰清玉洁。
张雷俯下身去,和自己的爱人拥抱在一起。
方子君拥抱的,也是自己的爱人。
她哭着笑着叫着喊着,幸福的红晕少见地出现在她的脸上。
在洪水崩破大堤的瞬间,方子君高喊着,抽搐一样高喊着:
“你知道不知道,我,多么想你……”
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张雷微微睁开眼睛,闻到一股清新的芬芳。他一下警醒过来,发现自己盖着粉色的被子,脑子腾一下子大了。急忙坐起身,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再看是在方子君的房间,马上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屋子里面没有人,他的军装和内衣叠得整齐放在枕头边上。
他立即穿衣服,刚刚套上那件印着“中国空降兵”字样的T恤就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
他急忙冲过去拿起那封信,信没封,上面写着“张雷亲启”。
打开信封,叠的很仔细的一只纸鹤无声滑落在他的手上。
张雷的脑袋嗡嗡响,手哆嗦着打开信,是方子君娟秀的字体。
“张雷: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只好给你写信了。
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一个优秀的军人,一个值得很多好女孩去爱的热血儿郎。我以为我可以爱你,我以为我可以战胜很多也许不该在我们之间的障碍去爱你,但是……我错了。
你没错,错的是我方子君。
我不该尝试着去爱你,因为我们之间的障碍其实是不可能战胜的。
因为,我已经没有爱情了。
我的爱情,都给了一个叫做张云的男人,你的哥哥。
我是一个革命军人,我并不是在乎那些封建的束缚,因为那在我看来是很可笑的事情。
我的爱都给了他,给了那只不会再飞回来的飞鹰。我不可能再去尝试爱一个什么男人,无论他多么优秀,多么出色,都不可能再占领我的心。所以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我的错,就在于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我答应做你的女朋友,是出于一种冲动,或者说是一种女性天生的献身精神。当你在危险当中,天生柔弱的我会答应你的一切要求,合理的或者无理的。在前线的时候,这样的例子很多,我的很多姐妹都把自己的感动当作爱情,将自己献身给即将走上战场和死神搏斗的战士。
是的,我不否认他们是真正的勇士,但是那不是爱情,那只是一种感动。
一种女性天生的献身精神,牺牲精神。
一种因为感动,而自愿去献出一切的精神。
所以,我并不爱你,我只是被你感动。
被你在和死神搏斗感动。
还有另外一点是我一直不敢提及的,就是你太象你哥哥了。在某种程度上,因为对他的思念让我将这种感情移植给你,于是这种感动就掺杂了复杂的因素。
但是,你就是你张雷,你不是任何人。
你是个优秀的男人,不应该成为一个替代品。
去吧,去寻找你真正的爱情,属于你的爱情。我不属于你,我也不属于那只飞鹰了,因为我背叛了他。
我因为自己的柔弱,把自己摆上了灵魂的祭坛。也许我的后半生要在一种忏悔当中度过,终老一生。
但是,这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见面只是会让我们尴尬,也会让我的灵魂再次受到鞭挞。
由于我的柔弱,我失去了守护那只飞鹰的资格。
也失去了成为你的姐姐的资格,张雷。
方子君
1992年8月15日”
张雷放下信,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刘晓飞和何小雨站在主楼门口,看见张雷穿着军装提着自己的东西从里面出来面色阴郁都很奇怪。
“哎,子君呢?”刘晓飞脱口而出。
何小雨一拉他,刘晓飞看她一眼很奇怪。
“吵架了?”刘晓飞关切地问。
张雷不多说话,只是淡淡两个字:“走吧。”
刘晓飞还想问,何小雨急了:“我说你哪儿那么多问题啊?!你改名十万个为什么得了?!”
刘晓飞被噎住了,还想说话,张雷开口了:
“你们别吵,我和子君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刘晓飞很震惊。
张雷看着他的眼睛,许久,低下头。
何小雨拉住刘晓飞:“走走!回你们陆院去!你真给练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了?!”
刘晓飞最怕何小雨,就不敢说话了。
三人走出门口。
张雷突然回头,去看那幢主楼。
他看见那间办公室的窗帘一下子拉上了。
他的喉结噎蠕着。
“我不是张云,我是张雷。”
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