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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会死,靖子想,再这样下去美里真的会被杀死——靖子环视自己的身边,映入眼帘的是暖桌的电线。她从插座拔起电线,电线的一端仍连接着暖桌,但她就这么拽着电线起身冲上去。
她绕到压在美里身上狂吼的富坚背后,把绕成圆圈的电线往他脖子上一套,使全身的力气拉紧。
富坚唔地闷哼了一声,往后一倒。他似乎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拼命地扯着电线。靖子死命地拉,现在如果松了手,就再无下次机会。不仅如此,这个男人肯定会像瘟神一样从此阴魂不散的缠着他们。
可是如果要比力气,靖子终究不是对手,电线从她手中滑落。
就在这时,美里扑上去扯开富坚抓电线的手指。最后干脆骑在他身上,拼命试图阻止他挣扎。
“妈,快点!快点!”美里大叫。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在犹豫了。靖子紧闭双眼,将浑身的力气灌注到双臂中,她的心脏扑通狂跳。她一边听着血液流淌的声音,一边继续拉扯电线。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这样过了多久。是听见有个小小的声音频频喊着“妈”,才让她回过神来。
靖子缓缓睁开眼,依然紧握着电线。
富坚的头部近在眼前。暴睁的双眼是灰色的,仿佛正端视着虚无,脸部由于淤血变成紫黑色。勒过脖子的电线,在皮肤留下深色的痕迹。
富坚动也不动,口水淌下唇角,鼻子也溢出液体。
啊!靖子大叫一声,扔开电线。咚的一声,富坚的脑袋掉在榻榻米上,即便如此他依然文风不动。
美里战战兢兢的从男人身上起来,制服裙变得皱巴巴。她跌坐在地,倚着墙壁,看着富坚。
母女俩沉默了好一阵子,两人的视线都在不会动的男人身上,唯有荧光灯吱吱作响的声音分外响亮地传入靖子耳中。
“怎么办……”靖子喃喃自语。脑袋一片空白,“我杀了她。”
“妈……”
这个声音,令靖子的目光转向女儿。美里的脸颊惨白,但双眼充血,下方犹有泪痕。靖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流的泪。
靖子再次看着富坚,即希望他起死回生又不太希望他复活的复杂心情占据了她的心头,不过看来他的确是活不过来了。
“是这家伙……自己不好。”美里屈起腿,抱着双膝。她把脸往两膝中间一埋,开始嘤嘤啜泣。
怎么办——就在靖子再次呢喃时,门铃响了。她太过惊惶,以致全身像痉挛似的颤抖。
美里也仰起脸,这次泪水已经湿遍双颊。母女俩面面相处,彼此都在问对方,这个时候会是谁——紧接着响起敲门声,然后是男人的声音,“花冈小姐。”
这个声音很耳熟。可是靖子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她像中邪般动弹不得,一直和女儿继续对视。
敲门声再次响起,“花冈小姐,花冈小姐。”
门外的人,似乎知道靖子她们在家。她没道理不去应门,可是这种状态下不能开门。
“你去里面待着。把门关上,绝对不准出来。”靖子小声命令美里,思考力总算一点一点回来了。
敲门声再次响起,靖子深呼一口气。
“来了。”她发出刻意保持平静的声音,这已是她竭尽所能的演技了。“哪位?”
“啊,我是隔壁的石神。”
听到这里,靖子吓了一跳。刚才她们发出的声音,想必非比寻常。邻居不可能不起疑心,所以石神才决定过来看看情况吧。
“来了,请稍等一下。”她自认声音一如往常,但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伪装的很好。
美里早已进入里屋,关上纸门。靖子看着富坚的尸体,必须想办法处理这个。
暖桌的位置歪的很厉害,大概是因为刚才拉扯电线的关系。她把暖桌往更旁边推,用桌被盖住尸体。虽然位置有点不自然,但也别无他法了。
靖子确认自己身上毫无一样后,走下门口拖鞋处。富坚肮脏的鞋子引入眼帘,她连忙将鞋子塞到鞋柜下面。
她悄然无声的偷偷挂上门链,刚才门没有锁,她暗自庆幸还被石神没有直接打开来。
一开门,只见石神那张大圆脸。细缝般的小眼睛对着靖子,他面无表情,这点令人毛骨悚然。
“呃……请问……有什么事吗?”靖子对他挤出微笑,她知道自己的脸颊僵硬。
“因为我听到很大的声音。”石神依旧用难以判读情绪的表情说道,“出了什么事吗?”
“不,什么事也没有。”她用力摇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就好。”
靖子发现石神的小眼睛正朝室内看去,全身顿时一热。
“呃,是蟑螂……”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蟑螂?”
“对。因为有蟑螂,所以……我跟我女儿想打蟑螂……所以才引起骚动。”
“杀死了吗?”
“啊?……”石神的问题,令靖子的脸颊突然绷紧。
“蟑螂消灭了吗?”
“啊……对。那当然是解决了。已经没事了,对。”靖子频频点头。
“这样吗?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别客气。”
“谢谢。吵到您,真的很不好意思。”靖子鞠个躬,关上门,顺便锁上。听到石神回到住处关门的声音,她呼的吐出一口大气,忍不住当场蹲了下来。
背后传来纸门拉开的声音,接着是美里喊她的声音。
靖子慢吞吞起身,看着暖桌被子鼓起的那块,再次感到绝望。
“没办法了……对吧?”她终于开口。
“怎么办?”美里抬眼凝视着母亲。
“还能怎么办?只好打电话……报警。”
“要自首?”
“不然也没别的办法了,人都死了,不可能复活。”
“如果自首,妈妈会怎么样?”
“谁知道……”靖子撩起头发,这才发现自己顶着一头乱发。隔壁的数学老师或许会觉得奇怪,不过她觉得那已经无所谓了。
“一定要去坐牢吗?”女儿又问。
“那还用说,应该要吧?”靖子咧嘴,是绝望的笑,“毕竟我杀了人嘛。”
美里用力摇头,“这样太奇怪了。”
“为什么?”
“因为妈妈又没错,全部都是这家伙的错。我们应该都已经跟他毫无瓜葛了,他却老是来折磨妈妈和我……根本用不着为了这种人去坐牢。”
“说这些有什么用,杀人毕竟是杀人。”
不可思议的是,在跟美里解释的过程中,靖子的心情也逐渐镇定下来了,开始能够冷静地思考,于是她更加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她不想让美里变成杀人犯的女儿,然而这个事实既而无法逃避,至少得选个比较不会遭到社会冷眼唾骂的方式。
靖子瞥向滚落屋内一隅的无线电话,伸手去拿话机。
“不行啦!”美里迅速冲过来,企图从母亲手中夺走电话。
“放手!”
“不行!”美里抓住靖子的手腕,可能是因为平常打羽毛球,她的力气很大。
“拜托你放开我。”
“不要,我不能让妈妈这么做,不然我去自首好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因为最先打他的人是我。妈妈只是想救我。我也中途帮了妈妈,我也是杀人凶手。”
美里的话,令靖子悚然一惊,霎时,握着电话的手放松了力气。美里没错过这个机会,立刻夺走了电话,一把抱进怀里藏起来,走到屋里内角落背对靖子。
警方会——靖子开始动脑筋。
刑警们真的会相信我的话吗?对我一个人杀死富坚的供述不会提出质疑吗?他们会完全相信吗?
警方一定会彻底调查。她在看电视连续剧时,曾听过“查证”这个台词。他们会动用各种方法,确认犯人的说词是真是假。例如四处打听、科学侦查、还有其他等等——如果被刑警查出什么就完了。纵使她哀求警方放过女儿,对方也不可能答应。
能不能伪装成是自己一个人杀的呢?靖子想,但立刻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外行人即使动这种拙劣的手脚,肯定也会被轻易识破。
话虽如此,但她非保护美里不可,靖子想。只因为有自己这样的母亲,害得女儿从小就几乎没过什么好日子,唯有这个可怜的女儿,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也绝不能让她更加不幸。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有什么好办法吗?
就在这时。美里抱着的电话响了,她瞪大了眼看着靖子。
靖子默默伸出手。美里一脸犹豫,最后还是缓缓地递出电话。
靖子调整好呼吸,按下通话键。
“喂?您好,我是花冈。”
“呃,我是隔壁的石神。”
“啊……”又是那个老师,这次又想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我在想你们不知决定得怎么样了。”
她完全听不懂他在问什么。
“你说什么?”
“我是说,”石神停了一拍才继续说道,“如果要报警的话,那我毫无意见,不过如果没这个打算,我想我或许帮得上忙。”
“啊?”靖子陷入混乱,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总之,”石神用压抑的声音说道:“我现在可以过去一趟吗?”
“啊?不,这个……呃,不太方便。”靖子全身冒出冷汗。
“花冈小姐,”石神喊她,“光靠女人是无法处理尸体的。”
靖子愕然失声,这个男人怎会知道?
他听见了,她想。刚才她和美里的争执,隔壁一定都听见了。不,说不定,打从和富坚打斗时就已经听见了。
没救了,她认命的想。已经无路可逃了,只能向警方自首:至于美里涉案的事,不管如何都得隐瞒到底。
“花冈小姐,你在听吗?”
“啊。我在听。”
“我可以过去你那边吗?”
“啊?可是……”话筒依旧贴在耳上的靖子看着女儿,美里正带着满脸的畏惧与不安。大概是难以理解,母亲到底在和谁谈些什么。
倘若石神真的在隔壁竖着耳朵偷听,那他必然也知道美里涉及这起命案。如果他把这件事告诉警方,那么就算靖子再怎么否认,想必刑警也不会相信。
靖子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我也有事想拜托您,那,就请您来一下好吗?”
“好,我现在马上过去。”石神说。
靖子挂断电话的同时,美里立刻开口问:“谁打来的?”
“隔壁的老师。石神先生。”
“那个人怎么会……”
“这个待会再解释,你先去房间待着,门也要拉上。快点。”
美里一脸莫名其妙地走进里屋。几乎就在她拉上纸门的同时,也传来石神走出隔壁房间的动静。
门铃终于响起了,靖子走下门口脱鞋处,打开门锁和门链。
门一开,只见石神肃然而立。不知为何穿着深蓝色运动服,刚才他并非这般打扮。
“请进。”
“打扰了。”石神行个礼走进来。
靖子锁门的时候他已进了房间,毫不迟疑地掀开暖桌的被子,看他的动作似乎确信那里一定有尸体。
他单膝跪地望着富坚的尸体,那副表情似乎在定定思索什么。靖子这才发现,他手上戴着粗线手套。
靖子战战兢兢地将目光移向死尸。富坚的脸上已了无生气,嘴唇下方凝结着既非口水又不像呕吐物的干涸痕迹。
“请问……果然让您听见了吗?”靖子试问。
“听见了?听见什么?”
“我是说,我们的对话,所以您才会打电话来吧?”
石神听了立刻毫无表情地转向靖子。
“不,我完全没听见什么说话的声音。这栋公寓的好处只有隔音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我当初就是看中这点,才决定住这里。”
“那您为什么……”
“你是问我怎么察觉出事了吗?”
“对。”靖子说着点点头。
石神指着房间角落,空罐倒了,罐口散出烟灰。
“刚才我来的时候,府上仍留有烟味,所以我本来以为有客人在,却没有看到客人的鞋子。但暖桌底下却好像有人,暖桌的电线也没插上。如果要躲应该躲进屋里。换句话说,这表示暖桌下的人不是躲起来而是被藏起来。再加上之前打斗的声音,你又罕见的蓬头散发,当然想像得到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一点,这栋公寓没有蟑螂,我在这已定居多年可以打包票。”
靖子茫然凝视着石神面不改色淡然说明的双唇。她突然萌起一个毫不相干的感想:此人在学校一定也是以这种口气向学生上课。
察觉石神一直盯着她,她这才别开视线,她感到自己也正被对方观察着。
真是个冷静到可怕的聪明人,她想。要不然光靠从门缝间随意一瞥,不可能归纳出如此正确的推理。但在同时,靖子也松了一口气。看来石神应该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