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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弥被车子撞了。从影象我无法判断他受到多大的撞击,不过,他倒地之后,影象就不动了。前一秒钟还在剧烈摇晃的影象,这时却仿佛力气用尽似的静止了下来,而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的……
左眼的热度逐渐消退,影象也愈来愈模糊,然后宛如雾散一般,和弥的记忆缓缓落幕。那个时候,在斜坡上和弥冲出来的那一带,我隐约见到一个人影。不知道是不是怕被撞到和弥的司机发现,那个人一直躲在树后。
然后左眼的影象播放完毕,我的泪不停地流。刚才这一幕,就是和弥死亡的瞬间。他被车子撞死了,但是,那是一个极不寻常的状况。
因为和弥看见了,他看见一个被诱拐软禁起来的女孩。如果我没有看错,相泽瞳可能没有手脚,但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照片,当时的她还是健全的四肢啊……
和弥发现了女孩被软禁的地点,他想救出女孩,却被凶手发现……
我恨凶手,和弥根本就是被杀害的。但他的死亡很可能只被当作交通意外处理掉了,这让我难以接受。
砂织一定非常地悲伤。那么多的回忆,却这么轻易地滑下句点。
我茫然伫立图书馆里。左眼在记忆播完之后,曾有的发热也仿佛从未发生似的。现在的左眼只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想,我一定得去一趟他死亡的地点。
因为在离意外现场不远的地方,相泽瞳一定到现在还被软禁在那栋屋子里。
第二章
1 ◇某童话作家
三木做了一个梦,梦见许多人从天而降。
他站在某个城市的大楼楼顶眺望着远方,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掉落下来的人。
每个落下来的人都身穿黑色套装,有男也有女,无数的人从遥远的高空落下。仰头一看,紫色的天空万里无云,远看只是小黑点的人们宛如星星一般布满天空。他们头下脚上,随着坠落慢慢变大,仿佛下雨一样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地掉落地面。或许是睡着了吧,人们脸上不见一丝恐惧。
三木从楼顶俯瞰整个城市。无数的人撞上了屋顶或道路,染出朵朵红花。人体因为撞击而扭曲变形,就这样层层堆积站在城市里。而三木身处的楼顶,却没有任何人掉落上来。
这时三木醒了。他在书桌前重读刚写好的稿子,不知不觉睡着了。地毯上散落着打印稿,他把稿子捡起来。
“醒了吗?”沙发上的女孩偏着头问,“你已经睡了一个小时了,害我一直好无聊。”
三木整理好稿子放到书桌上。这张古董书桌是之前住这栋屋子的人留下来的,木制的书桌连细部都有着精致的雕刻。
三木望向窗外。太阳快下山了,朱红色的天空下,整片黑压压的森林绵延。三木拉上窗帘,这个窗帘也是之前住在这儿的人留下来的,厚厚丝绒质地的黑色窗帘。
“说故事给我听。”躺在沙发上的女孩说,“那个乌鸦帮女孩子收集眼球的童话已经听过好多次了,我想听别的。”
女孩所说的那篇童话,是三木之前出版的故事书《眼的记忆》。女孩觉得无聊的时候,三木总会读给她听。
“对了,我想听你小时候的故事。真是个好主意。我被带到这个地方已经好一阵子了,但对你还是一无所知。”女孩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先告诉我一件事,三木俊是你的本名吗?”
三木摇摇头,三木这个名字只是写书用的笔名。
三木坐到沙发上,用手枕着女孩的头,顺着她的头发轻抚,女孩于是闭上眼睛。三木开始回想从前的事。
三木是医生的孩子。他的爸爸是外科医生,家里就是一所很大的医院。
每当被问起小时候的事,他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家里的住院病患。年纪还小的三木在医院走廊玩着玩具车的时候,从敞开的病房房门,可以看见里头躺在病床上的病患。无论是身上裹着纱布的人,或是手脚都被吊着的人,患者们总是望向窗外。即使发现在一旁玩着玩具的三木,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以空洞的眼瞳凝视他。
小学的时候,三木和邻居的小孩一起抓昆虫玩。家里附近有一块无主空地,那儿长满了杂草,孩子们拨开几乎高过自己的草丛,寻找蝗虫或蟋蟀的踪影。
记得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个朋友发明了用针刺死蝗虫的游戏。他在一块捡来的木板上钉了无数只蝗虫,拿给三木看。刚钉上板子的蝗虫还在痉挛抽动着脚,慢慢地终于不动了。
三木兴起了模仿的念头。他把抓来的蝗虫放到木板上,然后拿出家里带来的珠针刺进蝗虫身体里。但是蝗虫并没有死。
他其实不觉得奇怪。大概是刚好没刺中致命的地方吧,于是他又多刺了几针看看。
头部、胸部、肚子,一共刺了三针,但蝗虫还是动个不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蝗虫的六只脚腾空划动。触角摆动着,针刺进去的地方开始流出体液,但蝗虫还是没有停止挣扎
结果蝗虫一直到第十二根针贯穿身体之后才死掉。钉进木板的蝗虫已经看不出原本昆虫的模样,成了一个插满针的块状物了。
后来三木发现,换成其他昆虫也一样。不管是把锹形虫摔倒墙上几次,还是不大会死;就算脚拔掉了、壳损坏了,头上的角还是动个不停。
他想,昆虫大概就是这样吧。就算把蝉用剪刀剪成两半,或者抓住独角仙的角把头拧断,脚和翅膀还是会动上好一阵子,不大容易死掉。真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生物啊。
不过,他渐渐明白那些状况其实并不寻常,身边其他的小孩子都不是如此评价昆虫的。但说不定是自己想杀的昆虫刚好是生命力特别强的呀。虽然他也曾这么猜想,但三木看了看自己的手,他隐约明白原因并不在此。
自己其实,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有段时间,家里经营的医院住进一个和三木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很偶然病房门开着,两人于是对上了眼,从此三木动不动就跑去病房找那个小孩聊天。
三木本来就没几个要好的朋友。从前一起抓虫子玩的朋友认识了其他更有趣的朋友之后,和三木之间便慢慢疏远了。所以每天放学后,三木都跑去找那个小孩聊天。
每次三木一踏进病房,小孩总是高兴的笑了开来,挥动包着纱布的手招呼他过去。
那个小孩两个手肘一下都没了,听说是在铁路旁边玩耍时发生了意外。特快车通过的一瞬间,小孩的双手正好伸到铁轨上。
“我想试试看这么做会发生什么事。”
小孩在病床上看着手臂上的纱布说:
“电车通过的瞬间,‘碰!’地一声我的前臂就飞出去了。”
每天,和这个小孩说话都好开心。三木时常把自己被爸爸打或是被妈妈骂的事情告诉小孩,而且,还编故事说给小孩听。
小孩总是认真地听着三木脑中杜撰的故事。
有一天,三木和小孩正在聊着天,一名急诊患者被送进医院来。他们俩等在手术室前,想看一眼这名病患究竟受了多严重的伤。
护士和三木的爸爸正在做手术的准备。他们两人终于看见了躺在推床上的病患。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看不出任何外伤,像睡着了似的。
但是,这名男子却在手术中死了。
“因为他撞到的部位不对呀。”爸爸这么对三木说。
他说病患是骑脚踏车跌倒的,没有外伤。
“那个撞到的部位,不知道是哪里啊。”没有前臂的朋友说,“所以是不是只要避开那个部位,生物就不会死了?”
受伤时能够潜意识地避开重要部位。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人天生具备这种才能喔?三木问。
“唔,不知道有没有呢。”
那小孩也环起手臂,但是因为手肘一下已经没有了,怎么都摆不好。
三木开始抓蝗虫回来独自研究,想知道蝗虫要受伤到多严重的程度才会死。比起来,刚开始实验的蝗虫很快死掉。多刺它几根针,不消一分钟就死了。不过,经过不断的研究和测试,似乎能够让蝗虫死的愈来愈慢了。
一只下半部全被捣烂的锹形虫,还活了一星期。不过要是把它的头部敲烂或是切下来的话,马上就会死掉。
他解剖过青蛙,也曾经切开鱼的肚子把内脏拿出来,然后再放回池塘里,结果人就若无其事地在水里游上好一会儿。青蛙甚至还拖着露出体外的长串内脏,一面用后脚踢着水前进。
他也试过哺乳类动物。先拿食物引诱长在他家出没的猫,等猫敢靠近他的时候,便把猫切成两半。他在医院内部无人出入的仓库里,用菜刀把猫的身体切成前后两部分。
猫还是活着。而且这时他发现一件事。猫就算被三木弄伤了,似乎也不会感到痛。
猫好像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断成两半,明明没了后半部,还是转过头想舔自己的后脚。伤口几乎没出血,猫也还有食欲,吃下去的食物就从暴露体外的胃袋流了出来。然后撑过一个星期,他才慢慢没了精神,最后像是睡着似的死去。
他再试其他的猫。这次拖了两个星期才死,而且是在没有喂食物,也没有喝水的状态下。
他想把这个研究结果告诉医院那个没有前臂的好友。那个小孩已经出院了,不过就住在隔壁学区,骑脚踏车只需大约三十分钟的地方。所以出院后三木仍常回去小孩家玩,一起聊天。
脚踏车停在小孩家门前,三木按了玄关的门铃。小孩的妈妈出来 。
“那孩子前天死了喔。”
她看上去并不怎么悲伤。
“是从楼梯上跌下来摔死的。以前那孩子就常把楼梯扶手当滑梯玩,那天应该也是打算这么玩才会摔下来吧。一定是坐上去后,才想起来自己没办法在市区平衡的时候抓牢扶手。那孩子老是忘记自己手肘以下已经没了。”
三木第一次杀人,是在高中二年级的秋天。
那天是阴天,天气很冷。三木漫无目的骑着脚踏车在山路逛,那是离他家不远的一座山。
接近山顶的地方道路渐渐变宽,拉出一区停车场,里头连自动贩卖机都有。
三木上山的时候没看到其它车辆。他停下脚踏车眺望山脚。山边是悬崖般的陡坡,往下看得到裸露的岩壁。路旁的护栏开了一道开口,从那儿有一道阶梯通往山下。
三木欣赏了一会儿秋天的景色。天空阴阴的,放眼望去一片灰蒙。照理说这个季节应该看得到枫红的,但这里只令人觉得缺乏生气。
背后传来车子的声音,三木回过头。一辆车驶进了停车场。走出驾驶座的是一名年轻的女性,车上没有其他人。女子身穿套装,手上拿着地图,她似乎觉得很冷,缩着肩膀走向三木。
“不好意思,请问到市区最近的路怎么走?”
女子望向三木的脚踏车。
“很漂亮的脚踏车呢。不过,这种季节骑脚踏车不冷吗?还是我自己太怕冷了?”
女子把手放到护栏上,轻轻叫了声“好冰!”。只是试着从身后推她一把,女子便翻过护栏滚下了陡坡。三木这才张望四周,确认没被任何人看见。
他低头寻找女子掉落的位置。在斜坡很下方的树影之间,看见了她的长发,于是他走下阶梯过去女子所在的地方。
从那么高的地方滚落,女子却还活着,只是手脚扭成很不自然的角度,眼睛和嘴巴也流出了血。她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地看着三木,手中的地图掉落一旁。三木捡起地图。
仰头望向这片几乎呈垂直的陡坡,岩壁上留下几处受她撞击后的痕迹,更远的地方则可以看到小小的白色护栏。
他拉起倒在树旁的女子,拖往从上方看不见的森林深处。拖行中,女子只是无力地开阖着嘴,因为粗树枝穿透了她的胸口,已经没办法发出声音了。三木将树枝抽了出来,她的胸口于是开了个大洞。从折断的肋骨之间,看得到消了气而变得扁扁的肺。还有一个红红的、持续鼓动着的东西。
应该是不痛吧,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但她好像没办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因为摔落时的撞击把她全身都撞坏了。能够自由牵动肌肉的,只剩下眼睛和嘴巴。
“YES”的话就眨两次眼睛,“NO”的话就眨一次眼睛。用这样当信号好吗?三木问女子。
女子对三木眨了两次眼睛。看来她的耳朵还听得见。
问她痛不痛。女子眨了一次眼睛。不痛。
问她会怕吗。女子只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直盯着三木手上的地图。
三木把地图拿到女子面前,跟她说明往市区最近的道路,然后再问她,这样明白了吗?女子眨了两次眼睛。
三木起身,跟女子说他要走了。女子的眼神看起来好像有事想问他,她似乎不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