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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潟市生活了十来年的木田,心里展现出这个工厂昔日的景象。那时它非常简陋,厂房是木头建筑,只制造化肥,既没有威风凛凛的框架、银光闪闪的变电设备,也没有耸入云端的粗大烟囱,当然更没有出现触目惊心的怪病患者。
木田来到正门前,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围墙四周拉上了铁丝网。
他走进有守卫的边门,拿出警医术田民平的名片。
“去研究所。”
四十多岁的守卫目光锐利地对本田打量一番之后,允许他进去。树丛和碎石把楼前点缀得景致优美。本田在办事处旁停下车,上了锁,然后步行找研究所。
暴土扬尘的卡车和材料运输车川流不息。工厂里越靠近海岸的地方看上去越荒芜,一进门那种现代设施看不见了,而是一派乡村景象。穿着满是油污工作服的工人匆匆来去。房顶平展展的厂房像防波堤似地沿着海岸的方向延伸。木田再一次领略到这个工厂规模的庞大。
研究所在主楼旁边一栋房子的东头。在传达室,木田说明了来意,请对方给找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来。不一会儿,出来一个穿白大衣,戴眼镜的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本月的5、6日,从东京来过一位姓结城的保健医生吗?”
“保健医生?”年轻人把手搁在桌子上想了一阵儿,似乎记不起来了,说,“请等一下。”
他走进里面。门口静悄悄的。一堵白墙把研究所与工厂隔开了;这里,完全听不见工厂的喧嚣。水泥地上洒了水。这时,木田闻到一股动物的气味。是海底污泥味儿,像是从实验室里飘出来的。
刚才的年轻人又出来了,身旁还带来一个年过四十的高个儿男子。
“我是主任池部,有什么事吗?”四十多岁的人说。木田讲了讲结城宗市的访问。
“啊,一个年轻医生,东京的?”池部主任把一只手放在已经谢顶的头上,豁然想起似地说:“见过,是个热心肠哩。”
“什么时候来的?”
“嗯……那一定是6日。因为我那天有个研究怪病对策的公司内部协商会,所以记得的。”
木田请求主任,要是方便的话,讲讲当时结城提问的事项和对结城的印象。池部主任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木田,但过了一会儿,气氛就越来越融洽,几乎无所不谈了。
他说,结城宗市是6日上午10点钟前后来的,呆了大约一个小时,记录了工厂研究怪病原因的情况,然后告辞。
“确实作了记录吗?”
“嗯,拿出一本学生笔记本。”
这段记录从结城手中消失了。木田觉得来这里的目的达到了。
“是不是贵厂的研究不允许传到外部去?”
“……”池部沉默不语。
“就是说,要是被人家知道,就不那么妥当了……”
“没那么回事。和你们搞应用医学的人一样嘛,学术自由。我们并没有像社会上流传的那样,是为歪曲真实原因,编造有利于工厂的资料,才研究怪病的。”善良的池部主任有些激动起来。“不管南九州大学要发表什么样的报告,我从来都认为是好事。在学者中,应该有各种各样的见解。从不同角度去探索,这是正常的。我们现在正做着的水质分析已经是第一百三十五次了,得出了各种数据。”
主任说到这里,建议木田参观一下研究所。可是,对本田来说,目前没这个必要。既然结城到这里来过,那就必须探听一下他下一站到过哪里。木田决心填补笔记上的空白。
“结城呆了一个来小时以后走的吗?”
“嗯,是的。”
“他说过接着去哪儿了吗?”
“唔——,他问过渔协的办事处怎么走……还问过水闸,排水口。”
木田客气地道了谢。主任把他送到门口,小心翼翼地问:
“对不起,出什么事情了吗?”
“是的,那位保健医生在汤王寺变成一具僵尸啦。”
主任脸色大变,看来他还不曾读过报纸上的报道。
“呀,那么说……其实,在您之前,还有一个人来打听过结城先生。或许……与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吧……”
“是什么样的人?”
木田退回来一两步,提高了声音。
“一个女人。”
“是女的?”
“嗯,是个穿一身黑色西服的挺漂亮的女人。她只说是从东京来的……”
“什么时候?”
“啊,那天是我请假期满的日子,21日。”
是结城郁子吗?那天她住在汤王寺的奈良屋……郁子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木日离开研究所,先去排水口绕了一圈儿,目的是探寻结城宗市的踪迹。但现在,他对结城郁子的行踪也产生了怀疑。
排水口那里并没有什么管理处,只有用陶管排放电石渣废水的出口,对着流向海湾的河川。那是在院墙外面了。长长的围墙下方,陶管张着几十张嘴,白色的电石渣粘在上面,像干淀粉一样把茶色的管子弄得斑驳陆离。一到夜里,废水就从那儿流出来。
木田觉得,可怕的怪病,如果原因就是这里所排放的水,那么,并排几十根陶管岂不就是恶魔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血盆大口吗!吞咽污水的河流变成了褐色的粘糊糊的臭水沟;倒映着云空。
木田在这里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思考着结城宗市、郁子以及排水口。他认为,宗市、郁子都来过此地,绝不仅仅是出于探究怪病原因之心。这对夫妇是抱着什么目的站在这里的呢?
木田一边继续思索,一边转向来时的方向,去渔协必须走出厂外,步行到学校旁边。
来到门口,木田用目光向守卫致意后,问道:
“你记得21日有个穿黑色西服的女人来过吗?”
“是职员吗?最近出出进进的人非常多。”
“是从东京来的。”
“东京?啊,是那位吗,一个美人儿?”守卫第一次露出了笑脸。“要是那个人、那她问过研究所,还有耐火砖车间办事处。”
耐火砖车间是东洋化工新设的部门,还没有投产。木田曾在报纸上看过报道,说是来春即将开工,日产一亿块砖。砖是用海水和电石经过化学处理制成的。
“喂,那个耐火砖车间在哪边?”
“顺主楼右侧大约走三百米,就能看见正在施工的工地。那儿设有临时办事处。”
本田骑上摩托车飞奔而去,马上就找到了办事处。出来接见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
“真是莫名其妙!那个女人打听我们这儿有没有叫岛崎和户村的工程师。”
“后来呢?”
“我们这儿没从东京来什么工程师,因为现在只有设备部呀。但她不信,非说从东京来了两个工程师不可。”
“她是这么说的吗?”
“嗯。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回答说,也许和我们没关系吧。可她还是怀疑,纠缠不休地问了好几遍。”
“她的确这么说的吗?”
“真可笑,她说她看见那两个叫岛崎和户村的人乘公司的汽车往什么地方去了。简直是活见鬼!把我弄得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往东京总公司挂电话时,顺便问了一下,这才知道总公司也根本没有那两个工程师。”
“谢谢。”
本田把摩托车掉转方向,开足马力,穿过厂区,冲出大门。他的目标是奈良屋。
为什么没引起注意呢?郁子打听的男人,叫岛崎和户村的,不是曾在奈良屋新楼里住过吗?是的,两个同行的客人……可是,郁子为什么去工厂查问奈良屋住宿者的来历呢?当时,女佣人民江说过,那二人是东洋化工厂的,是为耐火砖工程来的。我竟然相信了。多么疏忽!郁子没有放过民江的话……
木田紧握车把的手摸得生疼。
“新楼的客人吗?以前对刑警先生说过了呀!他们是从4日开始住宿的。来之前,工厂秘书科打过电话,大意是说,化工厂要新建耐火砖车间,眼下正在水潟川河口施工。我讲过的,是土木建筑工程师。”
面对木田急不可耐的提问,奈良屋女佣民江抱着店薄,心情紧张,脸色苍白。
“名字是叫岛崎、户村吧?”
“是的。”
“年纪呢?”
“年长的那位有四十四五岁,稍胖些。另一个人有三十七八,戴眼镜,是瘦子。”
店簿上只登记着名字。他们与工厂没有关系,但现在对民江说明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奈良屋接到化工厂秘书科的电话,信以为真,这毫不奇怪。其实,只要认真地考虑一下,就会发生疑问。首先,为了住旅馆,有必要事先唠叨什么耐火砖、土木、河口工地吗?用站前的公用电话冒充秘书科打的,也不是不可能。
“结城郁子夫人在这里住了几天?”
“结城先生的太太吗?19日来的,到21日,整整住了两天。是21日午后走的,好像早上去过警察署……”
“那位太太向你打听过新楼客人的事吗?”
“嗯。”
“是一到这里就问的呢,还是过了些时候?怎么问的?”
“啊,来这儿的当天傍晚,她打听丈夫住宿时的种种情况。怎么个问法嘛,就是平平常常那么问的
“请你讲讲那位大大打听客人的事情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你好好回想一下。”
民江有点儿发窘,面红耳赤。
“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呀!那位太太像是个不大爱露声色、性情沉静的人……啊,对啦!不知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她往东京打过电话电报!”
“电报?……电文是谁用电话传的?”
“总是由我们少奶奶来传,可电文是我问的,她写在了纸上。电话费的帐单还留着呢。”
民江跑到帐房里,很快拿回来一张便条。字似乎是郁子的手笔。
22日拜访,务乞一晤 郁子
收件人是,东京都千代田区鞠町三段一号寺野井法律事务所 寺野井正藏。
就是说,郁子打完电报之后马上离开了旅馆。
就字面来理解,也像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不过,从远在他乡的旅馆拍发“务乞一晤”,却不能不让人觉得是有什么急事。打算22日拜访,就应该乘21日的快车离开水潟,到达东京后立即去那个事务所。究竟是什么事呢?
木田的心里涌起新的兴趣。
可是,单凭这一点,并不能断定这个叫寺野井正藏的律师,与4日至7日住在奈良屋的、自称木工程师的来历不明者有什么关系。郁子从民江嘴里了解到这两个人,第三天就去东洋化工厂打听他们。郁子是知道了二人纯属子虚乌有之后才拍了电报吗?在询问丈夫住宿情况时,她把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21日特意去化工厂查问。郁子的行动令人奇怪。莫非她一开始就知道工程师岛崎、户村住在这里?否则,这种到耐火砖车间去查询的果断做法,实在太异乎寻常了。也许郁子是因为这两个人恰好在宗市滞留期间投宿,所以才有所怀疑,为了弄个清楚,便去化工厂了解他们的下落……那么,两个假工程师究竟是什么人呢?他们也与宗市之死有关联吗?要不然……
木田一直站在奈良屋门前,整理着纷乱如麻的思绪。
郁子来水潟,之所以住在奈良屋,一定是为了打听丈夫平安与否,调查他旅居中的行动。也许她对那个穿工作服的来访者、工程师、以及其他种种情况,都作了调查。去研究所会见池部主任这件事,就使人略见一斑。大概她也去了渔协。她是在——调查宗市的行踪时忽然对岛崎、户村引起注意的。注意到什么呢?是偶然的吗?……
木田的目光在土里土气的奈良屋女佣脸上扫来扫去,蓦地,他惦念起势良来。他会怎么想呢?
“民江,把这张便条给我吧?”
“需要的话,当然可以!”
这张便条可非同小可。那上面留有郁子的指纹和笔迹。
木田临回去的时候顺便又看了看山崖上的宇津美庄。结城郁子也来过这里,是来打听假博士和助手的事,呆了有三十来分钟。
真是越来越奇怪!在水潟的旅馆里竟分别住了两伙冒充者,而且都是从4日到8日前后,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打着东洋化工厂的幌子。结城宗市似乎是介于他们中间……另外,就是寻找宗市下落的郁子,调查着这两伙人的来历……
空荡荡的搜查本部里,势良独自坐在桌前。木田在进来的瞬间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氛,甚至势良的背影都浸透着威严。他表情严峻。
“未免太安静了吧!”
本田自己拉过来一把椅子,随便坐下了。
“逮人了!”
“咦?”
“是化工厂工会的藤崎,在荣町酒吧间打架。”